老許黯然從總經理的位置上走下來。人一失勢,就象失去了價值,他一米九十的高個也好象矮了半截,沒有人再把他當回事。他與地溝油勢不兩立的態度更使他成了眾矢之的。與人講理辨論爭吵甚至干架成了他一天在廠里無事找事乾的主要內容。這家靠地溝油生存的廠容不下他。老許告了病假。因為老許有廠里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按照合約,總經理的職位須由他這一方派將擔任。老許麾下僅有秀英一人,秀英不得不被趕鴨子上架,當了代總經理。
老許和秀英交換了位置。老許名義上是在家休息代管愛你禮品店,實際上是金蟬脫殼,抽出身來,追查周圍地區製作地溝油的窩點。這大大小小向他們廠提供半成品油的窩點竟然有二百多個。這些窩點見不得陽光,都躲藏在陰暗偏遠的角落。它們的地址不是缺路名就是少門牌號,明擺著要與按地址去找的人捉迷藏,讓人找不到北。老許開著自己的桑塔納費盡周折秘密探訪每個窩點,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窩點放進他的微型照相機里,鐵板釘釘地刻在他的半成品油製作單位名冊上。老許要把這些窩點明白無誤地端出來,晾到太陽下,藉助社會輿論和司法機構把它們踹平了。他要釜底抽薪,截斷流進他工廠的所謂半成品油。老許的心是很矛盾的,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是在斷自己廠的糧,把自己的廠送往倒閉的路上。這是一家他投資了八百萬元錢和二年玩命般苦幹的廠。廠倒了,他投入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以外,還欠銀行三百萬,背著這沉重的債務,老許還有翻身的機會嗎?漫漫長夜,老許盼望著黎明;瑟瑟寒冬,老許期待著春天。
我目不暇接,閱讀老許瀰漫商場硝煙的日記。眼睛累了,口乾了,只得稍停一下,喝茶澆滅喉嚨里的焦灼,我渴望知道這場是與非,正義與邪惡爭鬥的結局。秀英看我停下來,馬上把涌在她嘴裡的話放進了我的思緒。她話趕著話,勒不住韁了,一不小心把她和老許的床事也抖了出來。
老許比在廠里當總經理還忙,起早摸黑,早出晚歸。每晚上床,他第一件事就是聽秀英講廠里的事,然後給秀英出謀劃策。這已是他倆的習慣。偎在老許的懷裡,聽他講做人的道理,做事的點子。老許寬廣的胸懷裡有著秀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慧。可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老許變了,變得沒心思聽她多講,與她多聊。他把秀英廠里的事聽完就輕輕地打呼,等到秀英轉過話題小心地選出適當的辭彙講自己在董事會上受到的屈辱時,他已鼾聲大作。秀英不得不幾次把已擱在嘴裡的話放回心中。老許把熱聊的習慣忘了,把睡前的撫摸和擁抱忘了,甚至把他們結婚十幾年一個星期兩次的「嘿咻」幾乎都忘了。每次床事時間他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借故推脫。秀英才三十五六歲,她還思春也要高潮,她心裡面的小母獸經常「嗷嗷」叫著發情。老許象是聽不見了,他專心致志於他的事業已到了忘我的境界。
老許知道地溝油總有一天會被趕盡殺絕。他的廠再圍著地溝油轉絕對沒出路。他的目光轉向了提煉工業廢油。中國的工業廢油太多了。所有運轉的機器都會流出廢油。一般廠家沒辦法處理這些廢油,只得挖一口很深的井,把廢油灌進地下,留給後代子孫「享受」;或者架一條很長的輸油管把廢油送往外海,讓公海上的魚類「食用」。反正眼不見為凈。在中國什么都可以眼不見為盡。中國的老祖宗英明地創造出「眼不見為凈」這條俗語后,千百年來就被他的孝子賢孫們心領神會地繼承了下來。吃的,喝的,用的,聽的,聞的,什麼都可以眼不見為盡,一直要等到眼不見的地方焐出醜聞拱出怪事,才看到那兒有霉有毒有霾有地溝油有戕害你我的罪惡勾當。善良的中國人,請再不要用「眼不見為凈」把你的眼蒙住。你的生活,你的社會,你的祖國需要你明辨是非,明察秋毫的雙眼,需要你在公正公義公益的大事大非之前,作出你明智的選擇。進入公元二0一五年,我的故事主人翁老許作出了這樣的選擇,他對社會莊重地作出了一個承諾。他曾在那面鐮刀斧頭的旗幟下宣誓,但是為那個什麼主義的奮鬥早已在他心中淡漠,他現在心中裝的是一個具體的能造福於他的祖國的目標:把自己的廠改造成提煉工業廢油的加工廠。老許中年發奮,日以繼夜,懸樑刺股,學習研究如何用最經濟的辦法提煉廢工業油。他看到了自己廠的希望,有了奔頭。他已是提煉廢油脂的專家,有自己這家廠作基礎,他將成為江浙一帶提煉工業廢油的領軍人物。
他要秀英堅守陣地,象指揮官向戰士發出指令那樣要秀英人在陣地在。他不能因為地溝油沒了,跟著他的工廠也沒了。在這工廠生死存亡關口,新舊交接之際,秀英可以通風報信,可以據理力爭,可以代表他表態,秀英無論如何得頂住。老許知道廠里這幫人不好相處,尤其是董事會另外三人都卑鄙得很,秀英同他們在一起一定會吃虧。但是老許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老婆會吃這麼大的虧。
老許想到,也可能沒想到,或者不願意想到,秀英吃虧的起源是因為她太美了,美得秀色可餐,差點成了色鬼們的盤中佳肴。二年前初夏的一個早上,當時還是服裝廠董事長的歪頭在一次逛街中看到了秀英。那時候,秀英正從蕪湖來小鎮不久,還帶著舞台上的亮麗和城市美女的風騷。在這鄉村小鎮的街道上她一點不知道含蓄,照樣穿著藍色燙金高跟鞋,一襲無袖淺藍短裙,腰間緊束一條深藍腰帶,把已經35罩杯的胸脯聳得高高的。她旁若無人嘀嘀嗒嗒走在街道上,象閃著耀眼藍光的驕傲的小天鵝,令所有路人競相觀望。秀英在舞台上被人看慣了,在舞台下被人捧慣了,沒把被人看當回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男的女的。路人回頭一瞥,至多只是驚羨,可是歪頭一望,就望出事來。秀英俊俏端莊的臉面,亮麗整齊的牙齒,白晢嫩滑的皮膚和波浪起伏的胸脯從此就鐫刻在他心裡。他心裡起風了,他的色心和色膽被括得按捺不住,上下亂蹦。他跟蹤秀英到廢油脂廠,從門衛那兒打聽到秀英的來龍去脈。他打美女秀英的主意,想著怎麼靠近她。我的目光沉重地移到秀英的手上脖子上,那累累傷痕有的還裂著口子,似乎在控訴秀英經受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