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跑的步子是被一陣小孩的哭叫聲喊停的。「姆媽,等等我。」孩童清脆的叫聲很響,帶著哭腔,很刺耳,也很令人注目。那哭喊聲把我的目光牽引了過去。這是一個八九歲男童。他搖搖晃晃地向前奔,忽然象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趴在那裡,抬起頭,搖著小手喊叫著:姆媽,姆媽!我跌倒了。他眼看追不上媽媽了,只能用哭喊去追趕媽媽。往前十多步以外,他媽媽,一個髮髻高聳穿著時髦的現代少婦,右手拖著行李箱,左肩膀往右腋下橫挎著一個綠色的提包。即使在趕飛機,還記著不能虐待自己似得,左手抓著一瓶冰凍雀巢咖啡。她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在享用著咖啡。孩子的哭聲別住了她的腿。她轉過身,忘了儀態,粗身大氣地吼道:小毛,別哭了,快起來,飛機要開了。小毛哭聲更響,還嚷道:姆媽,我痛。他索興把頭埋進他的手臂里。剛才還很活泛還很生猛的他不跑了,他誠心要搗蛋似得,擺出一副賴在地上不起來的樣子。少婦只得走回到小孩身邊,可是她的兩隻手都被佔了,她已沒有多餘的手把男童攙起來。她無奈地看著前方,前方有幾個登機門的燈在快速地閃動,表示有幾個航班都將要停止檢票。
這時,我已快奔過這對母子身邊。少婦用求助的目光攔住了我說:爺叔,請幫一下忙。不用問幫什麼忙,我一眼就看明白現在她需要什麼樣的幫助。我停下飛奔的腳步,看著少婦杏眼圓睜,俏臉泛紅。她的胸脯被手提包帶子勒得好象很有內容的樣子,高高地鼓著,里邊充滿著乞求。我剎時忘記了前方的登機門隨時都會關。忘記了自己也在趕飛機。甚至忘記了所有推脫的語言。盤算自己的思維象是休克了。一生中總是把別人的事放在我之前的我,儘管常被河東獅吼,吼得耳聾,但在河西照樣我行我素。此刻的我換了思維,考慮的是先把孩子抱起來,先把娘倆送上飛機。我不忍心看孩子的眼淚,也不忍心拒絕女性的求助。女性的求助,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命令,難以違抗。男人幾乎就是為女人生的。在家裡即使再困再累我也從不拒絕自己女人饑渴的需求。本來就准備好誤機,誤就誤吧。
少婦看我怔住了,又一次用上海話懇請:爺叔,幫一記忙,好伐?我停住了東想西想,沒等她把話說完,我已伸出雙手,彎下腰去。小毛看到一個陌生人來抱他,馬上拚命的搖著手說:不要,不要,姆媽,儂說過不要讓陌生人碰我的。小孩的嘴上從來不安拉鏈,少婦怕小毛說出來的話把我惹毛了,跺著腳打斷他的話說:爺叔是好人,抱一下,嘸啥關係。我象被這「好」和「壞」燙著了,心裡本能地顫動了一下。但現在已沒時間為我是好是壞糾結。我不由分說把小孩攙起來,把提包背在背後,蹲下身抱起小孩,問了句:去哪個門?少婦回答:132號門。哦,去同一個地方。老天真有眼啊,把我們湊到了一塊,送到同一個地方去。剎時,我興奮起來,每根神經里的疲倦都被驅散了。小毛胖呼呼的,分明是營養過剩,重得象塊鐵。我抱著他站起身,往前趔趄了幾步,由於失重,我幾乎摔倒。我踉蹌著步子,艱難地往前走。幾十年沒有這樣抱過孩子了,我象是在找回做一個年輕爸爸的感覺,很吃力,很艱辛,很溫暖,也很給力。
小毛的語音爆發力很強。他哭叫媽媽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沉悶的大廳因此好象有了動力,產生了動靜。首先被驚動的是132號門口的那幾位服務員。在這扇門要關還沒關之機,小孩的哭叫象一塊木樁飛到了門縫中間,門被卡住了關不上了。就在服務員猶豫不決關還是不關的當兒,我們趕到了門口。我們把登機卡塞到了他手中。服務員抱怨地說:就等你們了,怎麼這麼慢。我沒理會他的抱怨,也沒功夫向他解釋我們之間什麼關係。他看我不理不睬,好象不買帳的樣子,補了一句說:要不是等這個九歲小孩,飛機早開了。(後來回到上海才知道東航最近規定,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做了checkin后,飛機必須等,其他人可以不等。這是東航響應政府號召,防止小孩失蹤的措施。)他只讓人道主義的光芒在我心房裡閃了一下,便摧促著我們說:你們這家三口子怎麼搞的,磨磨蹭蹭地,非要等飛機開走了,你們才肯動。
我和小毛的媽媽相視而笑,並肩走進通向飛機的廊橋。這時,我才有機會側臉打量身邊這位顏值很高的上海少婦。我的目光里隱藏著天底下色男慣有的觸覺。她的膚色非常漂亮,不是城裡女子那種病態的蒼白色,而是富人化很多錢在沙灘上烤制出來的油亮的淺銅色。她有足夠的資本賣弄風情。她笑嘻嘻的模樣蘊含著溶化任何一個男人的雌性熱量。她象浮雕般精緻的眼眶裡里充滿著大膽和直率的神情。好象為了感謝,她故意在我身上靠了靠,嫵媚地笑了笑,擺出一副老夫少妻的嬌媚。我也裝聾作啞以男人的身份接受這位少婦無傷大雅的恩賜。我避開了她轉過身來想把小毛和我一起抱在懷裡的擁摟。作為回報,我給了小毛一個響吻。多個老婆不行,多個孩子,我求之不得。我收起了在夢境和現實邊緣游移的眼神,小心謹慎地守護著自己道德的底線。
沒時間想這些空頭心思了。我們魚貫撲進機艙。我把小毛母子安頓在第45AB座位上,然後找到了我的53A座。我象是坐進了夢中。慶幸自己登上飛機之餘,我開始猜測東航延遲起飛近一個小時的原因。是氣候?不象,外邊陽光明媚。是機械故障?不象,按我的經驗,機械故障一般都需要二三個小時的延誤。還是按規定必須等已做了checkin的我們?也不象。旅遊旺季,大部分飛機都是百分之一百滿座的,可是我發現機艙內還有很多空位,機艙門已關閉,飛機不再等人。那麼是什麼原因呢?是我在最後一刻做了一件好事,感動了老天?我的心激動了起來。我僅做了這麼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老天就給了我如此厚重的機會。機會永遠留給善良的人。這是真理的光亮,這是老天的意旨。老天不斷用這樣的方法啟示我,做個好人,做點好事。人在做,天在看。
很快,飛機升空了。我貼著飛機的窗弦,低頭俯望雙流機場諾大一片建築群。這是中國西部地區最大的國際機場,它全部用最先進的設備武裝。它是中國各地飛往歐洲大陸的中轉樞紐。但是,我在這裡親身經歷到的好象還粘不上這些高大上的用詞。這經歷和那高大上好象還不融洽,有點格格不入。在愛恨交加的目光中,雙流機場漸漸遠去。它留在了我身後,留在了我記憶中。好的壞的甜的苦的酸的辣的夠我咀嚼一陣子。
(以下照片都從網上搬來,僅為了營造氣氛,與本文敘述的人和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