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找不到,我只得問一聲不響蒙頭排隊的旅客。我問一個方臉男人。他視若無睹,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象是在做白日夢。我舉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球竟然沒有跟著轉動。他這白日夢做得還挺深。我不敢冒冒失失闖進他的夢裡,只得再問下一個。這是一位眼鏡先生。他兩眼在象井一樣深的厚鏡片後面看我,眼睛細小得象一粒米,從井的深處發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眼光。這口井太深,從裡邊發出一聲迴音大概要很長時間,我沒時間等。無奈,只得再問下一位。這是一位絡腮鬍大伯。他還沒等我問完,頭就開始搖,使勁地搖,就象我不小心碰了他搖頭的開關。他的頭就這麼機械式地搖,搖著搖著,整個人順勢搖了過去,背對著我,算是給我的回答。所有人連講話的力氣都吝嗇得不肯付出。大家靜止在一個無聲的困境中,期待著早點脫圍,早點登機。他們已無心顧及其他,也無意回答飛來的任何問題。因此,全變成了聾子,全變成了啞巴。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聽覺和說話的能力是否在這樣的場合里喪失了。我假裝乾咳了一聲,發現自己這兩個人體的基本功能還完好如初。
失望接踵而來,但希望永不消失。我不相信從我前後邊的幾十張嘴裡掏不出一點名堂來。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問到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青年。她眼睛很大,眉毛修長,鼻樑挺括,雙腮圓潤。這是一個很俊俏的四川妹。她的亮麗把我閃得一陣目暈。我努力把握好自己,告誡自己現在不是賞美的時候。停頓的這幾秒鐘把四川妹怔住了,漂亮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大大的,閃射出青春的光澤。她想知道我在這眾目睽睽中把她截住了想幹什麼。我終於克制住男性對漂亮女性的內心騷動。我回到了當下,問了我該問的問題。我的問題剛出口,即刻從她潔白的牙齒間跳出了「東航是在這裡」這六個字。我頓時象吃了顆速效定心丸,精神馬上振足起來。她很熱心,用微笑對著陌生的我。她告訴我,她也去上海。然後關心地問:大叔,您需要什麼幫助嗎?她可能看到我那麼狼狽不堪,那麼可憐巴巴的樣子,她願意進一步向我伸出援手。在我的世界里,幫助人家總是越多越樂意,而被幫助總希望少點再少點。今天在雙流機場,這「少點」被一個中國女青年拿走,有些出乎意料,然而又在情理之中。因為我同中國的年輕人有緣。回想這一個星期在四川的旅遊,凡是我有困難的時候,總是他們第一個走到我的身邊,向我伸出了溫暖的雙手。是他們把我從迷途中領出來,從困難處推出來,從懸崖邊拉回來。中國的年輕一代,強哥要為你們點千百個贊。
我的連聲感謝沒有打破沉寂,卻把女青年背後兩塊布幕攪動了。布幕被拉開一個小縫,縫裡露出一隻眼睛。我和那眼睛對視不到一秒,布幕便很快地合上了。我的好奇心癢得我心跳加速。這是誰的眼睛?緊跟著好奇心來到我意識中的是我的職業警覺。是有人在跟蹤我?還是其他什麼秘密藏在這布幕的後邊。隨著隊伍的移動那布幕也在波浪式的起伏,象是有人在布幕的後面推波助瀾。隊伍慢慢往前,轉彎,然後轉到布幕的另一邊。彎還沒轉完,我已把半個身子探了出去,我極想弄明白這布幕後邊究竟是什麼玩意。
迷惑即刻被驅散。布帷後面站著兩個穿絳紫色制服的女服務員。剛才還千呼萬喚出不來的服務員竟然在這兒冒了出來。她們你一拳我一掌正在鬧著玩。間或她們把布帷拉開個小縫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望出去。我看了看,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她們是在與哪些四處找她們,尋求她們幫助的旅客們玩抓迷藏的遊戲。她們站在這兒已經成了多餘的人。因此她們的手沒地方放,她們的臉也沒地方擱,只能這樣互相打逗。旅客所有的問題似乎都在這兒打住,終結了,因為Ckeckin的櫃檯就在前邊。服務員在這兒一點派不上用處。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她們有時也會走到隊伍邊,偽裝著熱情,拼湊起笑臉問旅客,需要什麼幫助。大部分人都搖頭,都不屑一顧,都知道她們的葫蘆里沒什麼葯賣,有葯也賣不出好葯。看起來已有三十多歲的她們,儘管已不是妙齡,但對大多數中年男子來說,她們仍是陷阱。隊伍在她們不遠處經過,沒有人往裡跳。她們好象沒有看見走過的旅客對她們的厭煩,也沒有覺察投來的目光含著憤懣。她們在那逗樂的角落裡繼續廝鬧,凡人切勿靠近,非誠勿擾。其他人愛咋,咋滴。說她們不務正業也罷,說她們怠於職守也無所謂,反正這裡天高皇帝遠,她們是老大。
這H至M區域有十二支隊伍,如果每支隊伍有二位服務員,那麼這十二支隊伍就應該有二十四位服務員。可是我一個也沒看見。他們相約著玩集體失蹤,就這樣集體地在繁忙時刻與旅客玩捉迷藏。雙流機場的管理層老爺們此刻可能在辦公室呷茶讀報開會靜思,或者象這兩位服務員那樣躲在什麼地方,與小秘玩「車震」。候機大廳里服務員失蹤的事好象與他們無關。或者說他們不知道,還要我大老遠從美國跑來,請他們走出辦公室,走到候機大廳里去看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四川出美女。應該說我面前這倆個服務員長得還不難看。一個胸部高聳,制服把她的身體綳得緊緊得。她關鍵部位的那幾塊肉幾乎要把衣服撐破,呼之欲出。另一個勝在苗條。穿著高跟鞋,把女人的曲線完美地拋進了眾人眼裡。面對如此豐滿香艷的女郎,我卻陽痿了,身上整不出一丁點陽剛。我的雙眼已凍得吃不了冰淇淋,我的心裡已幹得滋生不了一絲美感。她們站在不該站的地方,做著不該做的事。她們彷彿不是來服務你,而是來娛樂你作踐你噁心你的。我的舌尖和上牙床猛然地磨擦,擦出了火花,迸出了無聲而又尖銳的TMD。
等到我完成checkin,時針已指向了七點。但櫃檯還絆住我的腿。中國有些航站樓規定,旅客即使把行李checkin以後,還須在櫃檯附近等三分鐘。如果告示牌顯示出誰的名字,誰就必須再做開包檢查。此時,每分鍾都很寶貴,每秒鐘都得算著用。什麼地方多耗一點時間,都會造成誤機。三分鐘,那是180個滴答,每個滴答都象是踩著我的痛感神經在往前走。我眼睛盯著告示牌。總算熬過了三分鐘,沒我的名字出現。我鬆了口氣,趕緊撲向第三個目標:安檢。
到了安檢處,我徹底失望了。十數條大約有五十米長的隊伍橫亘在我的面前。我現在剩下的時間還不到四十分鐘。飛機離開航站樓前十五分鐘,將停止檢票。我實際剩下的時間,只有二十五分鐘。我望著這專門吞噬時間的長龍,焦慮扼住了我的喉嚨,噎得我幾乎講不出話。我嘆息連連,不知是放棄了,打道回旅館呢;還是再堅持下去,直到最後一分鐘。
(以下照片是從網上下載的,僅為營造一個機場的氣氛,與本文敘述的人和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