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車送我們去峨眉山賓館的路上,心中的疑團隨著車輪越滾越大。拿了房間鑰匙,我連房間都未進,就直接去了酒吧。我想坐下來,讓酒精融化難以消失的疑團,說不定酒吧里還有人會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酒巴在美國是給人閑聊的地方,在中國也慢慢替代了茶館時興了起來。越晚越熱鬧。我要了一杯馬提尼,開始同吧台上幾位微醺的酒客聊起了我今天的經歷。我話還沒講完,不知哪一處把他們惹笑了,笑過之後,一陣「傻瓜,蠢驢,腦瓜進水啦等等,等等與笨與蠢有關的字眼象夏日的暴雨傾盆而下,把我全身打濕。
稍停,一個和我相仿年紀的高個四川人,拿著酒杯坐到我身邊的高腳椅子上。他先自我介紹說,我姓吳,在四川大學當老師。吳老師問我,今天是哪家旅行社帶你去樂山的?我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他說,靈雲寺他熟悉,那裡的方丈,他也認識。他從來沒聽說過,靈雲寺辦了家禮品店。而且靈雲寺里沒有尼姑,這家禮品店怎麼會有尼姑當售貨員呢?尼姑是削發的,你看到售貨員頭光嗎?是呀,我記得拍過她們的照。我趕緊取出手機,打開來一看,果然一個個女售貨員頭髮烏黑髮亮,髮髻高聳,時尚摩登。
我瞬間發現了自己墮進了一個巨大的忽悠里。我原本以為早上從成都送我們去樂山的陳導是忽悠專家,想不到這位小朱才是專家的專家。她看起來對佛是如此的虔誠,講經是如此的動聽,其實全部是在演戲。她把一個接著一個的忽悠象漂白水灌進我們的大腦,洗白了我們所有的謹慎。然後又把忽悠編成了網,把我們一個個全套了進去,再然後...我想到一半,趕緊掏出我買的那三塊玉墜,給吳老師看。吳老師看來是這方面的行家。他把玉墜放在燈光下照了照,放在手心裡掂了掂,放在一塊玻璃上劃了划。他告訴我,這塊玉墜是真的玉,成色也不差,在一般商店大概300元錢一塊。我打了個寒顫。心裡一陣刺痛。這痛不在於我花了高出三倍的價錢買了這玉墜,而在於我被人騙了斬了,還要回頭說聲謝謝,以後再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有了三塊玉墜,明天可以給高僧開光,再怎麼化出去的錢也值了。明天,明天會是怎樣呢?我心裡有點慌,走出酒巴,仰望星空,尋找我熟悉的星們。暗黑的夜空,啥都看不見。星們象是蒙了羞,早就躲了起來,再不想眨眼睛逗我這個笨蛋了。
早晨,旅遊車來接我們去峨嵋山。昨天忽悠我們,設下陷阱推我們跳進去的導遊小朱沒臉出現了,說實在她也不敢再出現。什麼寺廟辦的店,什麼尼姑是售貨員全部TMD是假的。現在想來那場喝茶的戲也是小朱精心編導的。她虛晃一槍,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推團員掉進購物的陷阱里。我想起了昨天小朱信誓旦旦的一番關於信仰的話。她還好意思問大家信什麼。我還天真地幫小朱作答,說她信佛。原來她不信佛,她信錢。為了錢,她可以不擇手段的行騙。我真佩服她的演戲枝巧,拉來佛的大旗,靠佛吃佛,裝成虔誠的佛徒,讓團友深信她的話,然後請君入甕,對你一陣猛砍亂斬。
一夜之間,好象小朱的迷魂湯解了,團友們如夢初醒似得,知道了怎麼回事情。昨天幾個大出血的團友正恨得牙咬著,拳握著,眼瞪著。如果此時小朱膽敢上車,說不定會來一場全武打。人發怒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這就是為什麼在中國經常有打鬥的戲碼在上演的原因。旅遊車上有人議論,導遊拿回扣可以拿到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說我昨天付出去的錢,一半進了小朱的荷包。我算了一下我損失至多2000元錢,也只不過是我月工資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對於升斗百姓來說,他們可能拿出儲蓄的絕大部分來買下這全然不等值的物品。我注意到在我們車裡沒有一擲千金的土豪,也沒有大腹便便的劣紳。平民賺錢不容易,省吃儉用下來的錢現在被騙了,能不讓他們心裡流血眼裡噴憤嗎?
我前排坐著一對來自於瀋陽的老夫妻。老婆婆正拿著一對玉鐲忿忿地向周圍的團友說,這對玉鐲買來是給女兒新婚用的。店裡開價二萬元,我捨不得買,售貨員看我心動,找來老闆,偷偷摸摸地給我減了一半價錢。我回賓館總台一問,這樣的玉鐲街上到處都有,2000元錢一個,還要是真的,如果是假的,20元錢都不值。說著說著,老婆婆流淚了,淚水很快溢滿了她臉上的溝溝壑壑。坐在她邊上的老伴一臉的無奈,欲哭無淚的樣子更使人看得心如刀絞。他說,這一萬元錢他們摳吃的省穿的,節蓄了10年啊,現在撒出去買回來這對寶貝還不知是真是假。他手裡拿著玉鐲給大家看,希望有人幫他鑒別。
我昨晚在酒吧才從川大吳老師那裡學來了識玉巧門,現買現賣。我自告奮勇接過話題說,很簡單,你只要把玉在玻璃上用力划。如果能劃出痕迹的是真玉,划不出痕迹的是假玉。為什麼呢?一位鄰座的大姐好奇地問。我說,因為玉比玻璃硬。老伯聽了,緊張起來,因為馬上就可以辨出玉的真假了,如果是真的,化一萬元錢買回二千元錢的東西,不忍也得忍了,誰叫自己不識貨。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化一萬元錢買回二十元錢的東西,那一般人的心臟都可能會吃不消,更何況這對長老。我想開口問怎麼叫救護車。老伯開始找玻璃。玻璃這樣東西,平時隨處可見,可是在旅遊車上就是無影。老伯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苦汗,最後能找到的玻璃只在手錶的表面上。他開始用玉鐲對著手錶的表面玻璃划,全然忘了,如果是真的,會給漂亮的手錶留下疤痕。看來老伯是不顧了,他希望痕迹出現在表面上,他希望送給他閨女的是一對真的被高僧開過光的玉鐲。但是,任憑老伯的手鐲在表面上劃過來拭過去,這表面就是頑強地抵抗著,不反饋出絲毫痕迹。老伯一邊使勁地有點反常地划,一邊嘴裡冒出白沫喃喃,完了,完了。老婆婆開始嗚咽了。我內心剎那間只剩下一個內容,就是無奈。我准備打110急救電話。這時,車內所有的眼睛都轉向了這對可憐的老夫妻,一車人的同情心都傾斜在他們身上。有人說,這表面玻璃是經過特殊工藝製造出來的,非常硬,有的連金剛鑽都划不上去。不算不算。老伯抬起頭,兩隻細眼鼓起來,看得出僥倖還存活在他眼裡,他問,拿什麼試呢?一個小夥子從後座位遠遠地拋來一個建議:玻璃窗。這時,導遊已上車,高聲嚷道:不能,不能。已經反常的老伯,聽不進這「不能」,稍微起身,右手越過他老伴,把玉鐲對著車窗玻璃的下方劃去。這聽「吱」的一聲刺耳的聲響傳出,窗玻璃上留下一寸清晰的閃著白光的跡痕。這漂亮的痕迹引來一陣鼓掌和一陣「真的」的喝采,儘管這「真的」來的有點苦澀,而且是高出五倍的價錢買來的。好在天狗沒有把這些無恥男女的良心全吞了。我的理智稍微有了些平衡。
今天又換了個導遊。又不知他要演那齣戲。新上車的導遊姓金,也是小年輕。小金介紹了今天的行程、沿途的風光和峨眉山上的猴子。他講得很細緻很周到,甚至連怎樣對菩薩頂禮膜拜都作了示範。他說的話聽起來沒有忽悠,放在手裡捏一把,也擠不出水分。他看起來不虛頭八腦,是個很實在的導遊。但是,小金講來講去就是沒有講到一車人最關心的峨眉山百年難遇的盛大道場、隆重佛事和諸多團員迫不及待的開光典禮。小金是不想講賣關子,還是不知道從何講起呢?於是車上就有團員性急地問。要知道團員們買了這麼許多玉器是全沖著這百年難遇的佛事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