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三夜的九寨溝和黃龍溝旅遊結束了。晚上九點多鐘,旅遊車載著我們回到了夜霧籠罩的成都。和水牛,小蓮夫婦等團員們互道再見后,帶著惜別的心情我走下了遊覽車。旅遊公司沒安排車子來接我,送我回旅館。怎麼回去必須自己搞定。前幾天的旅遊一直有導遊陪著,導遊阿朵很敬業,什麼問題到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可是現在旅遊車卸空了遊客,開走了。阿朵忙碌了四天,也回家了。三十幾個遊客好象都知道回去的路,很快東西南北散盡了。剛才還很熱鬧的下車點上,幾分鐘后只剩下了我孤獨的一個人。剎時,我覺得自己象天涯流落人,被丟在人地生疏的夜成都,無依無靠地站在街邊的人行道上,頭腦一片空白。
我們下車的地方在一個叉路口。這是一個三角地帶。一條通衢大道很霸氣地由南往北而去,它身邊接著一條羞答答的小路。小路貼著一片樹林遮遮掩掩地彎進黑暗中。這條小路黑蒙蒙的,相隔很遠的幾張路燈在夜色包圍中好象很不情願地溢出一些昏黃的光線。我就站在這條小路上。手上沒有成都交通圖。即使有,我也不知道旅行社給我訂的旅館在哪裡。即使知道在哪裡,也無法在這黑不隆冬的街道上看清地圖上的某個小黑點。我唯有叫出租車回旅館。
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站在街邊踮腳翹首,招手呼喊,又喊又跳。一輛一輛車在我面前駛過,卻很少有計程車。偶然有計程車駛來,車裡也已載客。我有點失望,白天滿街看到的計程車這時好象都被黑夜吞噬了,他們消失在無盡的成都十里長街上。我變著法想讓路過的車子注意到我的存在,能停下來,載我一程。但是,沒有。好一會,沒有等到出租車卻等來了周身的疲倦和滿腔的飢餓。六月的成都已是初夏,可是我覺得有點冷。微風吹來,還真有點發抖。要不是黑夜包裹了我,我一身狼狽相,路人一定會認為我是一個被遺棄的流浪漢。用美國的話說,是個homeless。
但是,別以為沒人關照我。在黑暗中我還是塊香餑餑。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走到我旁邊問我:要不要坐車。我側過身看見一張扁扁的臉。由於是背著光,只能看到他扁臉上嵌著的一對很深的三角眼,眼裡射出一種捉摸不透的目光。臉似笑非笑,嘴裡有二顆金牙齒在閃爍。好人?壞人?不管好人壞人,只要能把我安全帶到旅館就是好人。我想實踐一下鄧大人的貓論。我如釋重負,帶著僥倖問道:車呢?他指了指前面說:在那。隱隱約約的前面我什麼都看不見,我這才有點警覺問道:在哪?他詭譎地說:在轉彎的地方,這裡看不見。這裡已經夠偏了,再轉彎更不知會偏到哪裡去。我心生疑竇。執法工作者的特殊警覺很快回到我的意識中來。儘管我不在中國執法,但是我也不能被人騙進一個圈套,被人宰割。看他臉色,聽他講話,我思忖這其中一定有詐。我搖搖頭虛張聲勢地說:我在這裡等我朋友,他馬上會來接我。我用空城計逼走了那深不可測的三角眼。
我剛要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似乎眼睛亮了一些。可是不知怎麼搞的,眼睛還沒亮幾秒鐘又黑了。定睛一看,是一隻手。這隻手正肆無忌憚地擋住了我的視線。準確地說這是一隻抖顫的手,一隻乞丐伸手要錢的手。這是位傴僂的老人。他全身都在抖,甚至連講出的「行行好」三個句也抖得非常的悽慘。他背駝著,頭仰著,手舉著,站在人行道的外側面對著我。這手剛好舉到我的鼻子底下,固執地停在那兒沖著我發抖。暗黑中我幾乎看不見他的五個手指,但是我聞到了手上很濃的腥臭和酸味。真象一隻魔鬼的手,使我不寒而慄。我慌忙往後退,這手好象被磁鐵吸住了跟著我的鼻子走。看來不掏錢,是擺脫不了這隻手了。倒不是我吝嗇,實在是我左手拎著手提包,右手拉著行李箱。我兩手沒空,沒法掏錢。但是面對著這可憐的老人,我不忍心拒絕。我放下手提包,騰出手來,胡亂地從褲袋裡抓出一張紙幣塞進橫在我眼前的手中。我不知道那是面值多少錢的紙幣,只聽見老人感激不盡的語音和看見很快撤走的那隻手,我知道這張紙幣應該很讓他滿足。
好吧,做了一件好事,我鬆了口氣,總以為能夠稍停片刻。可是,那老人抖抖顫顫的感謝聲音還未消失,我的臂膀被人碰了一下。警覺的神經象觸電似地跳了起來。我看到右邊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在向我拋媚笑,跟著傳來一聲很悅人的話:先生,你要不要樂一下。樂什麼樂?我本能的反映,同男的樂還是同女的?我盯著來者想辨認此人的性別。那個人似乎也猜到了我的想法,便湊得更近。在我還沒有來得及推卻之前,我的右臂膀已被來者富有彈性的胸脯頂住了。她企圖用此來證明她的性別,並引誘我上鉤。我聞到了從她身上傳出的劣質花露水的味道。這時的我已象驚弓之鳥,色心和色膽早已被嚇破了,哪敢還碰這種站街女。我心頭撞鹿,象見到惡魔似得膽卻地往左挪步,口裡喊著「不」字,迅即轉身,氣急敗壞地往有燈光的地方落荒逃去。
黑暗中,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我總算逃出來了,出了一聲冷汗。心想,我站在那兒就象一塊唐僧肉,說不定什麼時候,什麼人又會過來啃咬我一口。我理智地移向有更多亮光的地方。但是我仍是無助的,此刻的我疲憊有加,飢餓非常。我可憐兮兮地巴望著有人來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