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巴子，他們值得所有人敬重(之二) / 寶島遊記(十五之二)

     讓這一家子為了我們這幾碗湯面久等，我們已經是心存感激。我是和事佬和稀泥出名的人，當然不會再把牛腩和牛筋這樣的蠅頭小事掛在嘴上。這時老闆走到我身邊笑著問道：「先生，你的牛腩湯面味道怎麼樣？」我脫口回答：「好吃。」可是阿珍在帳台收銀機那裡重重地摔過一句話來：「阿爸，這位阿叔點的是牛筋湯面。」老闆習慣性地摸著閃亮的光頭，一陣尷尬把他憨厚的臉拉長不少。我不想為難老闆，趕緊幫著解圍說：「好吃，好吃，牛腩牛筋都是牛的肉，無所謂的。」我半安慰半感謝地連聲說好。接著順勢請老闆坐下。

     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同台灣百姓近距離地坐著聊天。老闆五十歲左右，中等個子，身板朗挺，左手撐腰，右手仍然摸著油亮的光頭，然後順勢往下把整個臉一捋。於是頭上的油把臉抹亮，國字形的臉更加光可照人。他臉朱銅色，除了眼角有幾條魚尾紋外，歲月幾乎還沒有在他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老闆天庭飽滿，眉宇寬廣，二道略向上翹的濃眉透著豪爽。高挺的鼻樑，鼻尖略向下垂，形成一個挺大的鷹爪鼻，很有豪氣。老闆向我介紹了店堂裡他的太太，兒子和媳婦。阿珍已結婚了。我為兒子失去這麼一個好幾會有點懊喪。我心中的失望一晃而過，馬上想起廚房裡剛才餵奶的一席話。哦，阿珍己初為人母，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

     可是，這一家子話語間沒有焦急，沒有催促，沒有用掃巴掃地。他們都在默默地靜靜地忙著自己的事，沒有一點意思來攪我們吃宵夜的局。老闆一邊手裡撿著菜，一邊與我們講著話。他數家珍地報著台灣的景點，介紹台灣許多好吃的，包括自家店的特色。末了，他語帶謙意地請我們千萬不要因為照顧不週而給台灣減分給台北的歺飲業減分。這時一陣電話鈴響。阿珍抓起話筒，還沒說話，電話那頭便傳來了嬰兒的哭聲。我們知道再耽擱已經是罪過了。於是都三下五除二地吞下碗中的所有食物。我們以最快的速度付了帳單。我偷偷地在盤子底下壓了三張一百元台幣當作小費，然後與大家一起千感萬謝地走出店門。

     我們沒走出幾步，身後的招牌燈熄了，緊接著店裡的四個人全閃了出來。三個人往街邊的馬自達越野車去。老闆追上我，遞給我一個外賣湯桶，說：「先生，對不起，我做錯了。這是您點的牛筋湯面。」一邊說一邊往我手裡塞三張一百台幣，然後說這是我忘在桌上的。不容我推卻，不等我解釋，也沒時間聽我們說感謝。他兒子已發動了馬自達，老闆跳進車內，越野車隨即飛進車流之中，只聽見阿珍充滿感情的嗓音「感謝光臨，再見！」在夜空中迴盪。我拎著滾熱的湯桶，握著三張百元台幣，望著飛駛而去的越野車，怔在那兒語塞了。

     牛小姐最易激動，通紅的臉上最先掛起二行淚水。她不願意掩飾，也難以掩飾，哭出聲來。她動情地向越野車駛去的方向喊道「阿珍，我們一定還會再來的。」林老一邊遞給太太一張紙巾，一邊擦去臉腮上的幾滴淚水。汪先生喃喃自語，幾聲「想不到啊想不到，天底下會有這樣好的人，這樣好的商家。」他轉過身去，低下頭好像是在抽搐。越野車己消逝得無影無蹤了，但是我們還站在那兒，多想再見見阿珍漂亮的臉龐，多想再聽聽老闆豪邁的話語。依戀之情感激之情佩服之情仰慕之情交匯在一起洪水般地衝擊著我的胸懷。好客、善良、純樸、誠實、厚道、敬業、勤勉，所有可以形容人性美的詞匯我都選來，也難以安撫我激盪的情懷。可愛可敬的台灣百姓，您徹底地把我征服！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讓淚靜靜地流吧，讓心中的感慨汨汨地淌。我扶著抖抖顫顫的林老走向去賓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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