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顏芳緊緊地盯著單啟萬的臉,卻猜不透他的微笑里的含著什麼葯。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這麼多年,還沒有她搞不定的書記。她又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去。單啟萬接過來一看,短短的一行字:
華山路254號二棟甲單元1504房
她不等單啟萬問話,就直接說:「單書記,您可無論如何要幫忙喲。就剩這一套房子了,還沒有賣出去。如果您再不買下來,達灣地產公司就會向婦聯要債啦。」
單啟萬完全明白了!華山路,那是普安市數一數二的高檔住宅區。就是舉辦奧運會,也不可能在那裡建運動員村。
他決定以退為進,繼續微笑著看著顏芳,淡淡地說:「顏芳同志,你知道,我們公務員的收入情況的。華山路那個地方的房價,一平方米都快趕上我一年的工資了。我哪裡買得起喲。當然啦,我一定支持婦聯的工作,過會兒,我就給婦聯的錢書記打個電話過去,親自捐款半個月的工資給她們。不讓你為難。」
「哎呀,單書記啊,你看看,您也太小瞧我的能力了啊。」顏芳說著,就又一次抓住了單啟萬的手,「如果是市場價格,我哪裡還敢來找您啊。您這清官的聲譽,可是全國聞名啊。從您在海南開始仕途,這麼多年,您走過的哪個城市,不是都留下兩袖清風啊?坦白說吧,從您剛來上任啊,我就在想應該給您在普安落實一套房子,免得您一直住賓館。但是,您也知道,現在黨和國家領導人大力抓反腐,我們這些基層幹部,不要說貪污腐敗,就是原來偶爾能夠從開發商那裡獲得的小恩小惠,現在都不敢要了。這次啊,還真是一次機會。婦聯召開的這次全球婦女運動會,名義上是我們普安在中央的大領導牽頭的。實際上,資金都是婦聯自籌。運動員村呢,屬於達灣地產部分贊助,所以呢,給婦聯的,也就是一個建築成本價。而且啊,運動會開完了,婦聯也必須趕快還錢,不能欠債啊。現在落實到您這裡的這套房產呢,因為朝陽,而且直對凱湖,參與拍賣的人,都不喜歡這樣的方位。所以,婦聯只能賤賣啊。一千塊錢一平方!您要是不出手,婦聯就要發愁了。」
這是賄賂!
單啟萬心中暗暗一笑,不過還是讚歎顏芳的手法。來普安之前,他就確定要抓幾個大老鼠。不然,他這紀委書記,不是無功受祿?顏芳的問題,他早就聽說了。聽說她經常兜里揣著房產證,看到有用的關係,就給一張。現在,他是確確實實地經歷了。
但是,一套房子,就想收買他?他心中又是一聲冷笑。雖然說,他對顏芳沒有表現出特別的禮貌。不過,她也不是他要抓的老鼠。這當然與她的背景有關係。如果僅僅是現任的王市長,他倒是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目前在中央的前市長。唉!顏芳今天的表演,讓他確信,她是一隻大老鼠。但是投鼠忌器,他真的不太可能為了她去得罪目前在中央的前李市長。不僅僅是關係到李前市長的背景,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還有一個作為紀委抓案的重要的原則:一個案子是否必須做,不僅僅在於這個案子的價值,還在於處理這個案子將造成的損失。當然是背景越複雜的案子,一旦處理起來,造成的損失越大。如同他自己的老上司曾經勸過他的那樣:貪官固然可恨,但是目前這個制度下,不用貪官,也就沒有人可以用了。
所以說,顏芳在他這個紀委書記的任上,是安全的。那麼,他是不是順水推舟,就笑納她的這套房子呢?
(六)
單啟萬如果這就答應了這套房產,也就不可能做到普安市紀委書記這樣層級的官員了。雖然說,他的背景很硬,但是,背景僅僅是敲門磚。有人說官場如戰場,其實說的不對。戰場雖然危險,時時刻刻有生命危險,但是畢竟是涇渭分明。在單啟萬看來,官場就如同下水道,不僅什麼都有,而且都是經過這個系統的發酵,變質了。生活在這樣的體系中,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一桶大便傾盆而落。這樣的系統里,只有老鼠蟑螂可以生存下去。你就是一隻松鼠,進來以後也得把大尾巴夾起來裝老鼠。
面對顏芳的誘惑,他當然是義無反顧地、義正辭嚴地拒絕:我們很熟嗎?哼,你想抱我的大腿,可不要讓我沾了一身騷。
所以,他立刻搬起臉,對顏芳說:「顏主任,你說的這些非常好,也屬於為我們市的婦女運動解憂,甚至是為全世界婦女運動解憂。」
場面話必須說,作為紀委書記,工作已經是得罪人的差事。所以,他很注意在平時待人接物的時候,做到不得罪人。
「不過呢,我如果接受了這套房子,在我看來就相當於是受賄啊。用幾乎是市場五十分之一的價格買下這樣的房子,無論我的目的如何,結果都是等同於職務犯罪。中央大領導上任以來,一再批示,要反腐反貪。我自己身為紀委書記,不要說貪腐,一點點與貪腐捕風作影的事情,都不能沾啊。你們這樣的做法,我可以理解。」
說到此處,他停頓下來,看顏芳的反應。從來了普安,他就聽說過這個女人很多的軼事。雖然這次相見,她的裝束比他想象的要樸素的多,但是他還是覺得這個女人不會那麼簡單。所以,他等待她的反應,才能夠決定自己的下一步。
顏芳聽到他這樣的說法,一點也不著急,認認真真聽完他所講的。然後,故意露出驚艷的表情,她的眼眶都濕潤了:「單書記,您今天這樣批評,我完全接受。」
「哪裡談得上批評喲,小顏。」
顏芳的反應出乎單的預料,一下子,讓他心裡緊繃著的繩鬆弛下來。因為顏芳的話顯然是應該法場忐忑的心情下,講出來的。但是她明亮而大的眼睛里充滿的淚水,卻讓他感到一絲真誠。
「單書記,也許您不是批評我,但是我把這當做批評。您知道嗎,這次運動會,剩下的房子一共10套,這是最後一套了。我也是實在想不到其他還有哪個領導沒有照顧到,才想到您。但是,您是第一個這樣坦白批評我的人。這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是說,其他領導都這樣買了房子?」單啟萬聽她這樣一說,心裡有點兒不痛快。他媽的,這不是頂風作案嗎?而且,如果其他九個人都拿了,就是中央查下來,他也屁事沒有啊。自己患得患失,一張嘴就把幾百萬的錢拒之門外了!他心裡有點懊惱,因為他作為紀委書記,實在太清楚了:貪腐這個事情,不在乎金額大小,在乎的是不是吃獨食。如果整個市委領導班子都有份,就不是什麼貪腐,而是福利了。
「是啊,」顏芳依然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當然啦,我們的素質都沒有您這樣直接從中央下來的領導高,所以,首先怪我沒有這麼高的覺悟。金書記、王市長他們都被我說服了,而且,他們都以身作則,主動提高到兩千塊錢一平米,說是就算是捐款了。」
「喔喔,」顏芳提到金書記,相當於提醒了單啟萬。他暗暗罵自己一句:這麼點小恩小惠都抵禦不了。他來到普安以後,市委書記金品雪明面上幾乎把他當做一個寶,處處依賴他,讓他大查徹查貪污腐敗的小官員。但是實際上,每每到了需要市委書記層級出面的時候,金品雪從來不會出頭。他很清楚,這是在給他製造敵人,整個普安官僚集團都會把他當做敵人。而這一切的背後,都是因為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