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舉史上,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不管你才華多麼高,狀態多麼好,也不管你是狀元還是三甲同進士出身,你在考場上寫的詩和文章,都不是你的代表作。人們總結的原因基本上有兩個:一是命題作文不好寫,二是考試的時候都很年輕,還沒達到圓熟境界。
這兩個原因聽起來有道理,但仔細想想又不全是這麼回事,因為歷史上很多流傳千古的好詩、好文章,也都是命題的、應景的,比如大家聚會的時候,主人出個題目,大家就開始寫,像王勃的《滕王閣序》就是這麼來的;或是給人送行的時候,說我沒別的東西送你,給你寫首詩吧,於是,一首首好詩就出來了。
再說年齡。據統計,古人中狀元時的年齡一般都在30歲左右(唐朝平均29.4歲,宋朝29.6歲,明朝32.3歲,清朝31.9歲——據《中國科舉史話》),正是最容易出好作品的時候,而且,能流傳後世的,也不光是老辣的、滄桑的詩,那些清麗的、激揚的同樣也很受歡迎,所以這跟年齡也沒關係。至於究竟是什麼原因,應該能寫出一本專著來,在這兒就不細說了,下面要說的是科舉史上的一個個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個例。
那是唐玄宗開元十三年(725年),新一屆科舉考試開始了,按慣例仍然是一首詩和一篇文章,其中詩的題目叫《終南望余雪》。剛過中午,一個考生就寫完了,拿著卷子去交給主考官。這位考生說起來名氣也不小,就是唐朝著名詩人祖詠。本科的主考官叫趙冬曦,接過卷子簡單看了看,連忙把正在往外走的祖詠叫了回來,說:「你寫的這首詩不合規矩呀,按規定是寫一首六韻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你卻只寫了兩韻四句,我也不扣你分了,你趕緊補上。」
遇上這樣的好考官實在是幸運,不料祖詠同學卻不給面子,說:「老師,不是我不想多寫幾句,實在是寫不出來了,因為這四句已經把終南山余雪寫透了,再加一句也是畫蛇添足。」
趙冬曦一聽,這小子還挺狂,什麼叫畫蛇添足?你以為你的詩真就一句也不能加了嗎?趙冬曦拿過卷子來,仔細看那首詩——「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一看完,老趙也驚呆了:看來這小子不是在吹牛,確實寫得很牛X,別說加幾句,就是改一個字都是在搞破壞!老趙抹了把冷汗,看來真是後生可畏啊!
到了定名次的時候,雖然老趙很想把祖詠定為狀元,但別的考官都不同意,因為規定就是規定,如果不符合規定,就是寫得再好也不行,祖詠同學能讓他考中進士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再讓他當狀元,科舉的嚴肅性何在?你讓天下的讀書人怎麼想?
無奈,老趙只得從後面的卷子裡面挑了一份比較好的,定為狀元。這位狀元,就是杜綰(音同「晚」),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人。
至於祖詠同學,雖然沒當上狀元,但因為這一首詩,卻足以讓他名傳千古,任何一個版本的詩集都少不了他,大名士王士禎評價說,這首《終南望余雪》跟陶淵明的「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王維的「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寬」屬於同一個級別,為詠雪的最佳作。
這可能也是歷代名人在科舉考場上留下的唯一一首代表作。杜狀元出身於名門世家,祖上共有11個人官至宰相,他的兒子杜黃裳後來也當過宰相。不過,杜狀元本人沒這麼牛,只做到京兆府司錄參軍,正七品,在歷史上名氣不大,也沒流傳下來什麼故事。至於祖詠同學,在官場上也很不得志,最後乾脆辭職不幹了,做起了職業隱士,每天打打魚,砍砍柴,寫寫詩,日子過得也很愜意。大詩人王維跟他很投緣,經常一起喝點小酒,還給他寫過不少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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