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記夢詩的陸遊

　　如果要說誰是古今中外最愛做夢、並能把夢境通過詩歌的形式記敘下來的詩人，這頂桂冠恐怕非陸遊莫屬了。有專家研究發現，在現存的85卷陸遊《劍南詩稿》中，專門記述夢境的詩歌多達99首。其實，這些還只是他記夢詩的一部分。陸遊曾在一篇文章中說起，在他42之前，就已經創作了詩歌18000多首，后經過自己兩次刪定，只留下了94首，而這其中記夢詩只有一首。也就是說，在被刪除的詩歌中，一定還有海量的記夢詩，更何況那還是詩人青春多夢的人生季節。只可惜今天我們已經無緣見到這些詩歌了。但是單單研究這些留存於世的記夢詩，也足以讓我們認識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了。

　　陸遊生活在宋金對峙、戰亂頻仍的年代，出生的第二年，「靖康之難」就發生了。他的家人跟著百姓，也開始了流浪逃亡的生活。「兒時萬死避胡兵」的經歷，給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陸遊的父親陸宰，是個具有很強的愛國意識的士大夫，在家裡經常談論國家局勢，這對陸遊以後愛國思想的形成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陸遊一生仕途坎坷，命運多舛，由於他力主抗金，反對投降派苟安偷生，一生中多次遭受罷官賦閑的打擊，冷酷的現實使陸遊筆下的詩歌，常以夢境寄託報國理想，探尋自我理想的存在和實現方式。「壯心自笑何時豁，夢繞樑州古戰場」(《秋思》)，正概括地說明了這類記夢詩的成因和內容。在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到，詩人有時象一員猛將，馳騁疆場，奪關斬將：「三更撫枕忽大叫，夢中奪得松亭關」(《樓上醉書》)；有時他又像運籌帷幄的謀士，隨從皇帝出征，不僅恢復了「兩河百郡宋山川」，而且「盡復漢唐故地」(《劍南詩稿》)卷十二)。儘管不過是黃粱一夢，但是作者在夢中品味到了稱心快意的的激奮：「更呼斗酒作長歌，要遣天山健兒唱」(《九月十六日夜夢駐軍河外遣使招安諸城》)。但詩人畢竟是清醒的，夢中的大捷只能暫時安慰他脆弱的心，更多的時候是對現實深深的失望。58歲時，詩人在故鄉山陰賦閑，回憶年輕時的戎馬經歷，慨然寫道：「駿馬寶刀俱一夢，夕陽閑和飯牛歌。」67歲時，在一首《懷南鄭舊遊》的詩中，作者再次惋嘆：「惆悵壯遊成昨夢，戴公亭下伴漁翁。」紹熙三年，詩人自知不久於人世，仍念念不忘收復失地，報效國家：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總之，在陸遊的這些記夢詩中，洋溢著熾熱的愛國主義精神，風格多樣，或氣壯語豪，激昂慷慨，或蕭瑟清冷，情調低沉，每每讀起，總讓人肅然起敬。

　　而在另一類記夢詩中，則體現了陸遊深情款款的另一面，那就是詩人終其一生對愛妻唐婉的深切懷念。陸遊弱冠之年與表妹唐婉成婚，伉儷情深卻被母親強行拆散，於是這一段情讓陸遊魂牽夢繞，終身抱憾。流傳較廣的《衩頭鳳》記敘了他與唐婉的一次偶遇，憶及當日美滿姻緣的破滅過程，感受到春光依舊而人事已非，昔日溫存徒留夢憶。其中血淚文字，讓人讀後潸然淚下。

　　唐婉離世后，陸遊每年都會來到沈園，在滿結愁怨的垂柳下，在淡淡哀傷的夕陽中，踽踽獨行。每每觸景生情，黯然神傷。而且這種情思，愈老愈強，至死不渝。陸遊75歲那年，重遊沈園，懷著沉痛的心情，又寫下了一首記夢詩：

　　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

　　在詩中，我們看到，雖然愛妻已經過世四十年，但詩人仍念念不忘，「夢斷香銷四十年」，這種深情，世間能有幾人？

　　綜觀陸遊的洋洋大觀記夢詩，既有錚錚俠骨的家國之愛，又有柔情幾許的兒女情長，讓我們從中看到了一個豐滿、立體的中華奇男子。美哉，壯哉，陸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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