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現在一些人不把小孩子的課本當會事。
現在有一些人把課本當兒戲,今天這樣說,明天那樣說。
今天高興這樣搞,明天不高興了又那樣搞。
百年歷史,中國人對課本都是很當會事,是大事。
孩子是要讀著課本長大的,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看看中國人編寫課本的歷史情況;
民國初立,教育總長蔡元培,找大總統孫中山要場地,獲答:自行解決。
蔡元培白布包印,瀟灑離去,搭黃包車滿南京城找地,最後選中碑亭巷小樓二層的三間房。
教育部掛牌當日,效率奇高,一天連出兩法令:學堂改學校,監督改校長,要編寫教材。
蔡元培常對同事說:小學沒辦好,哪來好中學,沒有好中學,怎有好大學?而辦小學,就從定教材開始。
葉聖陶、豐子愷、陶行知等數十位民國大家,因此雲集。這些學貫東西的大家,寫起小學課本,卻提筆千鈞,小心翼翼。
那些課本寄託了啟蒙中國的理想。1912年,《共和國教科書》由商務印書館推出,印發超2560萬冊。
教科書開篇寫道:本書以養成完全國民之人格為目的。
小學語文課第一課,由大文學家錢玄同和劉半農,共同編寫。
兩位先生因用「來來來,來上學」,還是「去去去,上學去」而爭論不休。
去字太俚語,來字筆劃多,學者們討論多日,反覆斟酌,才最終決定用「來」字版本。課本每一篇都慎重如此。
多年後,歷史學者傅國涌點評說:小學課本不是什麼大著作,但它能為一個民族提供文明的底線。
最終,天下的壯美,在課本翻動間浮現:
安徽形狀像薔薇花,江蘇像舞劍,江西像老公公,浙江像老婆婆。山東如跪倒的駱駝,陝西如風中翩翩的神女。
而中文獨有美感,則浸入字裡行間:
「梧桐兩株,枝高葉大,霜降后,葉漸黃,西風吹來,落葉滿階」。
三十年代,葉聖陶編寫語文課本,豐子愷配畫插圖,一課一畫,花鳥人物搭配顏體楷書,古風躍然紙上。
人生大道便藏在樸素畫間。豐子愷女兒回憶,有幅畫是孩子問父親,為什麼不種花。父親答「先種菜,后種花」,生活要先務實,后務虛。
第一套課本成為許多人認知的起點,那些字與畫釀著中華。
九十多年後,有人將翻印的課本送給百歲的楊絳。老人翻開第一頁,便開口朗讀,后脫卷背誦,情難自禁。
第一套課本不光有文化之美,更旨在重塑國民。
小學課本最後一課,名叫《大國民》。文中勸勉少年,不空言,多踐行,不任人蹂躪,不做奴隸之民。
1932年,日軍進犯上海。海軍陸戰隊司令鹽澤幸一稱:燒毀閘北幾條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復。只有把商務印書館這個文化機關毀了,它才永遠不能恢復。
當年1月29日,日軍連投6枚炸彈,轟炸商務印書館,紙灰遮天蔽日,長達三天。
胡適寫信慰問,印書館負責人張元濟回信:若從此隕滅,未免太為日本人所輕。
轟炸第二天,張元濟便組織編寫「復興版」新教材,封面是被炸后的斷壁殘垣。
半年後,商務印書館重開張,掛出十二字標語「為國難犧牲、為文化奮鬥」,路人無不動容。
復興版教科書流傳各地,裡面有錚錚鐵骨,有軍馬蕭蕭,有岳飛和文天祥,有浩氣長存。
在雲南騰衝,有年輕人參加遠征軍,慷慨赴國難。他留下的小學課本中,講著鳩佔鵲巢,那課名叫《禦侮》。
1938年,大師錢穆,隨西南聯大遷至雲南,眾人推舉下,由他為中國通史寫一部教科書。
他在縣郊寺廟空房中,耗時一年,寫出53萬字的《國史大綱》。
千秋中華,斷裂河山,開篇扉頁上,錢穆寫下:獻給前線抗戰為國犧牲之百萬將士!
《國史大綱》輾轉傳至北平,有人整本抄錄,抄著抄著就泣不成聲。
時評人寫道,這本教材使懦夫有立志, 病夫有生氣,讀之無不熱血沸騰。
二
1977年,上海萬人空巷,人們擠在禮堂電視前,觀看一節語文公開課。
久違課堂的人們,激動地聽著高爾基的《海燕》。教材上沒這篇,講課老師特意到圖書館翻出朗誦。
那時的教材,物理已被簡化為「三機一泵」(拖拉機、柴油機、電動機、水泵),生物則簡化為「三大作物(稻、麥、棉)一頭豬」。
當年,鄧小平復出主持工作,將教材改革視為重中之重。他希望1978年秋季開學時,中小學生能用上新教材,「把先進科學知識吸收進來」。
人民教育出版社重組,散落各地的編輯和各省名師,共200餘人,緊急赴京,在西山腳下的香山飯店,閉關一年,編寫教材。
眾人熱情高漲,常熬夜趕工,食堂為此深夜做兩大盆麵條,當做夜宵。
有人教社老員工,搬來家中藏書,眾人日夜翻閱,文化枝蔓重新舒展。
「鋤禾日當午」、「春眠不覺曉」入選,朱自清的《背影》回歸,葉聖陶當年的經典課文恢復了三分之二。沒有文學新作,便用時事文章代替。
部分歐美優秀作品,首次入選教材,少年們第一次讀到《賣火柴的小女孩》和《月光曲》。
相比人文教材,理科教材編寫更為艱難。
為了解國際前沿,中央特批10萬美元專款,委託中國駐海外使領館,購買8000多本各國教材,空運回國參考。
眾人看到教材后,目瞪口呆,方知被甩開距離之漫長:
國外20多年前,便在中學教材中引入微積分和概率學,地理教材中有「人地關係」,生物課本已在講「分子水平」。
老師們開始補課,一點點將新知識移植到新教材中,而新教材共同主題,是現代化。
1978年秋天前,第五套統編教材出版,此後增編沿用長達二十年。列車重回軌道。
許多人對那套教材一年級第八課印象深刻。那節課名叫《奔向二〇〇〇年》。配圖是孩子們圍著巨大時鐘奔跑,未來已不遙遠。
教材中許多插圖由王惟震所畫。他畫了少年閏土,畫了盪起雙槳,他說,插圖影響孩子一生的審美,可能一輩子也忘記不了最初的啟蒙。
為了畫好插圖,他反覆研究兒童心理學,和幼兒們一起聽課,「只有親身體驗過孩子的生活,才能準確表達孩子的心境。」
用心、嚴謹、貼近時代,成就了第五套教材,而隨著改革推進,教材有了更多開放元素。
1986年,舒婷的愛情詩《致橡樹》,入選高中課本,愛情不再是禁區。
兩年後,聯合國計劃開發署提供資金,人教社聯合英國朗文集團,首次中外合編教材。
中分和英方各派一個主編,兩個責編。兩年後,李雷、韓梅梅和鸚鵡Polly問世。
課本上,中外少年一同上課,一同出遊,一同賞月以及分享月餅。那句「How are you」,「And you?」成為一代人的接頭暗號。
在王惟震筆下,李雷平頭濃眉,韓梅梅齊耳短髮,鸚鵡Polly有長長翎毛,羽衣一樣的翅膀,英國責編看后讚不絕口。
細節蘊藏在每幅插圖中,中方主編劉道義說:
「細節關注到眼神,比如別人給你遞尺子,我們就要求一定要看著人家,這是一種尊重,我們要把這些日常美德融入教材中。」
這版英語教材一直用到2005年,發行超2億冊,助力推開通往世界的大門。
此時,小學課本上的巨大時鐘早已轉過千禧年,而那一套教材,深刻改變了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三代。
這是教材深處的魅力。直到多年以後,那些朗讀的少年才明白,是教材埋下價值觀的脈絡,展開認知觀的經緯,某年某年某一天,少年的你第一次翻開課本,就翻開了整個世界。
參與編寫民國教材,以及建國后多版教材的葉聖陶,晚年寡言,但聊起教育總是興緻勃勃。
他說教育不是工業,而是農業,工業講究流水作業商業利潤,而農業講究用心灌溉,「大到每一篇選文,小到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慎之又慎」。
老人說,孩子是要讀著課本長大的,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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