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紐約」的作者曹桂林最近出版了「紐約人在北京」,他要更新他的「美國觀」
「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1993年,每一個有電視機的中國家庭幾乎都在等待這幾行字的出現。因為之後劉歡的歌聲將響起,《北京人在紐約》的片頭會出現。 姜文主演這電視劇。
這部電視劇可謂風靡一時,獲得飛天獎、金鷹獎等重要獎項,更重要的是,很多中國人對美國的第一印象,就是從這電視劇開始。
20多年後,寫《北京人在紐約》的曹桂林又出版了《紐約人在北京》,更新了他的「美國觀」。
「紐約呀紐約,曾把你比作地獄,曾把你比作天堂。為你孤注一擲,為你得意狂妄。為你忘了自我,為你內外皆傷。如今兩鬢斑白獨自嘆:不值不值,空忙一場。不懂不懂,真荒唐!」
這是《紐約人在北京》的主題。
他在北京郊區有別墅,每年春秋兩季回來度假,除了同學與發小,鄰居們是他讀懂中國的最新材料:他們熱衷於送孩子去美國上學,打聽移民問題,並抱怨中國的環境與食物。
「我跟他們說,美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其實留在國內對你們更好,生活水平更高,可土豪們就是不相信我。」曹桂林說。
因為娶了加州大學聲樂系主任,曹桂林近些年一直生活在大學城,交往的多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負笈求學,而後留美任教的華人知識精英。但令他感慨的是,與外界想象的不同,儘管享有高薪,但在美國的高賦稅政策下,教授們的生活相當拮据,「一個月下一兩次館子是要咬著牙的。」他反感於「放棄了海外高薪優待毅然回國」的說法:回去的人各有原因,但更多人是想回而不得,「就算把美國的房子賣了,四五十萬美元,在北京上海能買到什麼樣的房?」
在他結交的圈子裡,他覺得在美國生活的中國人,「心裡總是缺那麼一塊」。教授們湊在一起的時候討論的是國內熱播的連續劇,聚會的時候非讓唱歌劇的曹桂林太太唱《十五的月亮》。但每次他跟中國鄰居苦口婆心「美國不是你想的那麼好」,不是被批評「帶有情緒」,就是被指責「站著說話不腰疼」。
《紐約人在北京》有他立此存照的意思:「我都快七十了,犯得著騙他們嗎?不就白紙黑字留點證據,等以後的人看到,說還是他說得對,是咱們沒聽進去。」
但光和鄰居們打打嘴仗,並不能夠刺激一個年近七旬的人寫一部長篇。《紐約人在北京》的直接成因,是他的一位當歷史教授的朋友在駕車去機場時與妻子雙雙車禍殞命。曹桂林覺得心裡被撞出了一個窟窿,只能通過寫作來填。不僅是因為這位朋友把生命中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他,津津樂道於買了紅眼航班省了100塊錢,更因為,這位朋友買機票是為了補度蜜月,而他的太太正是曹桂林介紹的。再追溯回去,教授的太太原本是曹桂林另一個朋友的小三,朋友後來怕麻煩,托曹桂林將她帶去美國,因為出國辦的是旅遊簽證,曹桂林不得不安排教授與她假結婚。「如果我不牽這個線,是不是就沒這兩條人命?」曹桂林自責。
他至今為那個女孩遺憾。女孩漂亮、乖順,彈一手好鋼琴,即便是當了世人所不齒的小三,他也評價「品性好」,他覺得她的問題是「被時代大潮弄得價值觀變了」。所以他不喜歡《北京遇上西雅圖》,這類赴美待產案例他見過許多,但他覺得不能寫成喜劇:「這麼寫太不嚴肅,這事說起來其實挺慘的,結果最多寫點什麼女人之間勾心鬥角,完全不是這點事。」
很多中國人的美國敘事,他都覺得太過輕率,比如《中國合伙人》,「你相信了合伙人的故事你就傻了。合伙人發不了,只有包裝他們的華爾街的中間人才會發。」
1980年代的新移民面對生活的壓力,到美國后不久往往不是離婚就是分手。「現在的闊學生沒法理解,他們覺得你們對待婚姻怎麼這麼輕率,一點也不輕率,全是壓在心底的。初戀或初婚對人還是挺重要的,分手總會在你心上劃上那麼一道,有時難免還要懷舊下。但這種懷舊放到現實生活中,馬上就沒了,你必須鼓起全部的力量去面對那麼殘酷的現實。」曹桂林說。
過了耳順之年,相比這類說給外人聽聽的故事,他越發感慨人生的不確定。新作里「不值不值,空忙一場。不懂不懂,真荒唐!」的慨嘆,就有為此事所發的原因。他越來越感到人如沙礫,被時代的一個又一個浪頭推來搡去,有人終於被推上了岸,有人莫名不知去向。
曹桂林說;『《紐約人在北京》是延續《北京人在紐約》的,我在美國待了30年,《北京人在紐約》寫了前10年,后20年我更深入地了解美國是怎麼回事,尤其在美國的華人精英們的生活、精神狀態,這群人的故事以前很少被寫到,那我就想我來寫吧。』
曹桂林說;『寫《北京人在紐約》的時候,我想跟我女兒搞好關係,讓她看完這書之後知道爸爸還惦記她,想著她,甭管在世界哪個角落。但是沒有成功,只在逢年過節有個卡片問候。經濟上她很有錢不用我幫,我也用不著她幫,沒有來往,感情上沒有交流。後來聽別人說現在是結婚了,還有小孩了,我都不知道,沒見過。』
『 她12歲來了美國,我覺得孩子這麼小就送到美國,她就不是你的了。中國的親子關係,應該是你崇拜我我愛你,但她太小來到西方,就變成了美國的價值觀,要獨立,要做她自己。她19歲后我們就沒見過面,說我不會麻煩你,你也不要麻煩我,聽這話我多傷心。還是用英文說的。她剛來的時候特意讓她學英文,融入美國的白人圈子,結果在家裡都嘰里呱啦英文滿口,我說家裡要說中國話,她也不知所措。後來我發現這就是太小把孩子送出去的結果。對於父母撫養之恩也沒有什麼感情,她覺得既然把她生出來,不撫養還把她殺掉嗎?當然不行,美國法律規定你有撫養義務的。所以《北京人在紐約》,就是用一個家庭來體現文化衝撞。』
《北京人在紐約》最著名的就是對紐約的天堂與地獄的比喻,現在的新書反觀當年,感慨的是空忙與荒唐。
曹桂林說;『我到美國第一年就成立了公司當了老闆,當年就買了房,第二年我的會計師跟我說,你趕緊再去買一套房吧,不然你要繳的稅太多了。美國的稅太可怕了。你在美國生活,你就進入了這套遊戲規則。一個大學教授年薪10萬美元,在美國也算中上層,但扣完稅到手,你能見到的只有6萬多。這筆錢一半要還房貸,在美國買房子沒有一次付清的,因為那樣要交重稅,人們故意要買大的、貴的房子,就是為了刨掉稅,免得國家把你的錢收走養軍艦去。然後孩子的教育、養車、電話,乃至除草、處理垃圾,每天早上開信箱就出現一大堆賬單要填支票。我在美國和學者圈打交道,我們的一個共識,就是你作為新移民不管讀到什麼位置,做出什麼成就,都是虧的,因為你賺的錢全部還給美國大地,就算你死了要把錢傳給兒子,都要交50%遺產稅。在美國當教授一個月能下一兩趟餐館是要咬著牙的,我還認識從沒有去過美髮店的系主任。』
曹桂林說;『 我覺得很多中國人已經過得很不賴了,有些地方可能還比美國人強,當然我說的不是擺攤炸油餅的那些人。當然炸油餅的不抱怨,抱怨的反而是過得不賴的這群人。一會說中國有霧,其實洛杉磯到了冬天車都看不見。一會又說吃的有毒,但美國的茄子都長一樣大,芹菜跟擀麵杖似的,土豆跟足球似的,是不是轉基因我不懂,但說是自然生長的,打死我都不信。他們理想的社會應該是一個比中國好得多的社會,但那也不是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