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回上海,回到我們在上海的家。母親過世已經四年,家還是老樣子,一切都保持我母親在世的時候的樣子。母親所有的東西都保持原來樣子安放著,這是給我們有個紀念她老人家的地方。
要回美國了,我們決定要拿點能夠紀念她老人家的東西帶到美國,讓我們能夠在美國有點有意義的紀念信物。
我們考慮再三,最後決定帶走我母親的幾幅花卉國畫。這是我母親在五十年代的作品,其中一幅曾經獲得國家級評比二等獎。
我們再決定帶走一隻車玻璃花瓶。文革前這車玻璃器皿安放在我家客廳的長條桌上,這車玻璃器皿共有五件,這花瓶是其中一件。
經過文革,這花瓶是這些車玻璃器皿劫後餘生的唯一一件。我母親用毛巾將它仔細包好,放在櫥里。看到這花瓶就能夠想到許多往事。
這些車玻璃器皿最早的來歷是三十年代末,我母親的二舅在當時的北平認識了幾個流亡的白俄貴族,其中一人要將這些俄國貴族家傳的逃過布爾什維克搶劫的車玻璃器皿出售,我母親的二舅就買下了這些車玻璃器皿。
抗日戰爭開始,我母親的二舅回上海,也帶回了這些車玻璃器皿。正好我母親結婚,我母親的二舅就將這些車玻璃器皿送給我母親了。
這五件一套車玻璃器皿是;一隻大的全圓放水果的車玻璃缸,直徑有30公分;一隻腰形車玻璃缸,直徑30公分;一隻啤酒缸也高30公分;一隻細腰酒瓶高30公分;還有就是這花瓶。
這些車玻璃器皿在我家安然度過三十多年。經過歷次政治變革,它們還是能夠安放在我家客廳的長條桌上,這說明我母親操持這個家是多麼的不容易。
歷史到1966年,紅衛兵的浩劫,這些車玻璃器皿在劫難逃了。上門抄家的紅衛兵要將這些車玻璃器皿裝箱搬走。一個紅衛兵突然發狂,又從箱子里拿出這花瓶作為他發泄的犧牲品,將玻璃的東西向牆壁扎去。這花瓶與牆壁相碰滾落地上。紅衛兵走後,我們拿起這花瓶,它居然完好無損。是天意,這花瓶能夠再逃過這一劫。至今我們也感到神奇。
現在,我們已經將這花瓶帶到紐約家裡。
我們請教了對車玻璃器皿有經驗的美國人,他說車玻璃器皿的玻璃中含有大量的鉛成分,比起普通玻璃,它不容易粉碎。他還教我們用手指沾水,摩擦車玻璃器皿,玻璃會發出如音樂一般的聲音,這是普通玻璃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用手指沾水,摩擦這花瓶的玻璃,它果然發出如音樂一般的聲音,讓人佩服。
我們紀念母親。我們也為這曾經從俄國布爾什維克的搶劫中逃生,又從中國紅衛兵的搶劫中逃生的花瓶感到慶幸。
今天,這花瓶已經安放在能夠讓它感到自由美好的地方。讓鮮花永遠插在這已經有一百年以上年紀的花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