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薇薇過世,娘天天來沈家買菜煮飯洗衣縫紉,照顧南南接送他上下幼兒園。不覺已有半年了,娘硬生生地把一個垮了的沈家支撐了起來,幫著小九妹度過了難關。
漸漸地,娘年事已高,不輕易出門了。是年冬至前後,天寒地凍,濕冷徹骨。冬雨滴里搭拉下個不停,還伴有雪紙片悉悉索索敲打著瓦片和窗欞。上海的冬天家家戶戶沒有取暖設備,室內溫度和室外溫度一模一樣。若不是在大太陽底下坐著,白天坐在室內也能感到背脊上陣陣涼意襲來。
最難熬的是漫漫長夜。夜裡抵禦嚴寒的只有棉被和湯婆子。娘瘦小的身子壓在大山一樣的棉被下,一把老骨頭咯得生疼。黃銅湯婆子里沖泡了滾燙的開水,放在腳底心,不到半夜就冰涼了。娘把身子縮成一小團,害怕一不小心碰到冰塊似的湯婆子,那觸電似的一激靈,鑽心的寒涼。
孝順的小弟買來時下最新產品電熱毯給娘用,輕輕薄薄一條毯子,一按鈕就變得溫暖,還可自由調節溫度。可是娘死也不從,說用不慣新式東西,怕觸電電死。還有一樁難事令小弟為難。娘半夜頻頻起夜,剛坐過馬桶睡下,又覺得要上馬桶,總覺得排不幹凈。這樣反覆起來上馬桶,不小心受了寒,夜裡又只得斷斷續續睡三四個鐘頭,人日益憔悴,很快就落形了。小弟上沈家和小九妹訴苦,自己和弟妹兩個日日夜夜照顧娘,夜裡弟妹負責扶娘上馬桶因此一直睡不好,白天要上班,回家還要管小孩,實在招架不住了。問過其他幾個哥哥姐姐,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抽不開身。
小九妹聽了,爽快地回他:我今晚就搬鋪蓋過來陪娘睡。
娘抱怨雙腳一直冰涼冰涼的,小九妹就幫娘在睡前泡腳按摩。伺候娘睡好了,自己頭枕著娘的腳邊睡,繼續幫娘按摩腳心。娘的三寸金蓮像兩條楚楚可憐奄奄一息的小魚,訴說著娘一生的忍辱負重。小九妹不敢睡得太沉,側耳傾聽夜裡娘的呻吟,哪裡痛就幫娘捏哪裡。娘要上馬桶了,小九妹批了衣服就來扶娘,讓娘裹上毯子坐馬桶,然後靜靜地候著。娘睡下不多時又要起來,小九妹一聽娘叫喚就起,沒有半句啰嗦。
娘輕嘆,生了十三個兒女,到頭來,竟是小九妹給娘當貼心小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