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見小九妹握著筷子卻不下箸,便起身要為她布菜,問她喜歡吃什麼。小九妹趕忙象徵性地夾了一筷離自己最近的小菜到碗里,沈少才作罷。小九妹慢慢咀嚼,因為有心事沒胃口,味如嚼蠟。
這時,鄰居在聽無線電,風中幽幽飄來一陣樂曲,小九妹側耳傾聽,入耳的一句正是:「問紫娟,妹妹的鸚哥今何在?」「 那鸚哥,叫著姑娘,學著姑娘,生前的話!」小九妹在心裡跟著低吟,眼眶霎的紅了。
每年夏天,全家上下外加幾個傭人會到杭州西湖邊的一處祖宅躲避滬上悶熱潮濕的黃梅雨季。有一年,不曉得是作坊里的一件事未完還是娘的姐妹淘求娘過去幫忙料理家務,娘被絆在了上海沒有同去杭州避暑。
夏日西湖的夜晚,繁星點點,湖畔涼風習習,碧綠荷葉何田田。夜深了,唯有蛙鳴一片,凸顯夜的神秘和寂寥。孩子們都睡了,爹爹則照常獨自一人在後花園賞月乘涼。是夜,小九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生平頭一遭沒有猶豫,一骨碌起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問爹自己的身世。不能再等了。
小九妹躡手躡腳進了後花園,穿過游廊,跨過彎月拱門,繞過假山。呀,爹爹好興緻,正坐在桂花樹下的藤椅上哼紹興戲呢。小九妹的心砰砰的跳,大著膽子走到爹眼前,正聽他唱道:「問紫娟,妹妹的瑤琴今何在?」爹一抬眼看到小九妹訕訕地杵著,夜色掩飾了她緊張得發紅的臉。爹歪著頭考問小九妹詞句出處,小九妹輕聲答:「紅樓夢寶玉哭靈之問紫娟。」
爹笑著頷首,問小九妹會唱嗎?小九妹點了點頭。紅樓夢的書早就被小九妹翻爛了,紅樓夢的越劇唱段也是小九妹耳熟能詳的。爹爹說,好,今天就考你這個小紫娟了。你接著唱下一句。
小九妹清一清嗓子唱道:「琴弦已斷你休提它。」
爹搖擺蒲扇打著節拍唱:「問紫娟,妹妹的花鋤今何在?」
小九妹忙接上:「花鋤雖在誰葬花。」
「問紫娟,妹妹的鸚哥今何在?」這一句爹爹唱得蕩氣迴腸,引得小九妹不由自主捏起蘭花指十指纖纖作幽怨狀。
「那鸚哥,叫著姑娘,學著姑娘,生前的話!」
父女倆都沉浸在寶玉哭靈的悲情里了,齊唱最後兩句。
「那鸚哥也知情知義,世上的人兒不如他!」
爹爹大讚小九妹記性好,唱得一字不差且聲情並茂。小九妹想不到竟能和爹爹一起唱戲,她太開心了!爹爹原來是和藹可親的。
小九妹松下繃緊的神經,大著膽子問爹爹:「娘為什麼不喜歡我?我是不是娘生的?」
爹爹悠哉悠哉地搖著蒲扇,一臉的詭秘:「你想找你的親娘嗎?」
「我的親娘?」小九妹跳了起來。
「我告訴你,南京路永安公司斜對面有條大弄堂叫尊德里,進去筆直走到底,右手邊的門裡面就有你的親娘。呵呵。」
「真的嗎?」小九妹睜得圓圓的眼睛在濃濃夜色中閃亮。
「爹爹騙你一個小姑娘作甚!」爹爹乜斜著眼,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對她眨了眨眼。
爹爹是要她幫著守一個天大的秘密呀。絕對不可以讓娘知道爹爹金屋藏嬌和自己親娘的事,小九妹這樣想著,一臉的凝重。
爹爹看小九妹悲喜交加又滿是疑惑的認真,忍不住哈哈大笑地前仰後合。弄的小九妹又不確定爹爹是否在和自己開玩笑了。
回滬后,小九妹日日想著永安公司斜對面弄堂里的秘密,想去看個究竟又不敢去。終於有一天鼓足勇氣到了那裡,東西南北轉了一大圈,根本沒有看到斜對面有什麼大弄堂叫尊德里,哪裡有親娘的影子!
小九妹失望地回到家,倒頭便睡,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才起。從此絕口不提自己身世的事,只把那個夏夜西湖畔發生的一切當作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