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聽他這麼一聲似乎把滿腔的鬱氣都嘆出來了,正要再伸手斟酒,就聽柳老先生又說出一番話來。
「可惜了林沖!家破了,人亡了,娘子沒了,也沒留個后……」
燕青也點頭嘆道,「《水滸》里的人,都沒啥好收梢。」
柳老先生「嘿嘿」一笑,「壞人惡人也罷了,越是好人,越沒個活路!施耐庵這廝怕是窮酸半生,哪有好人家的女子嫁他?他要是長得像老弟你這般人才也就算了,潘驢鄧小閑,他有哪樣?平生遇到的不是風塵里打滾的,就是走街串巷的。你看他筆下好女人不是沒有,都被逼死了,沒死的必要配個或矮、或丑、或老、或猥的,要不怎麼出得了他一輩子被女人看不起的惡氣!」
燕青聞言,也幹了一杯酒,心說這施耐庵說不定真就是柳老先生說的,一生遇的不是淫婦就是潑婦,才那般憎恨女人。
柳老先生又說,「梁山好漢,梁山好漢,哪裡是好漢!」
「這話從何說起?」
「啥叫好漢?保家衛國?除暴安良?他梁山做到了哪一樣?」
燕青一時無語。
「你看李逵劫法場,拿個板斧,兩邊不論良賤,從頭砍起;再看武松血濺鴛鴦樓,那擱現在就是一冷血殺手!張都監和他有仇,殺了也就罷了,張家滿門婦孺,哪個又與他有仇?」
燕青道,「武二確是殺性重了些……」
柳先生連連搖頭,「武松是那殺人害命的惡人,這寫書寫得酣暢淋漓,看書看得心滿意足,甚至編了戲來唱,拍了片來看,還說武松好漢了得的,又是什麼人呢?」
燕青支吾兩聲,好不容易又找到了詞:「梁山劫富濟貧!你看他闖州撞府,打祝家莊、曾頭市,沒聽說天天打劫貧民的!」
柳先生笑得打跌,「老弟啊老弟!你是天真呢還是缺根筋!回去好好翻翻書,劫富是實實在在的,濟貧要有也是首領手裡漏下來的幾粒米!貧民手裡有幾個錢?一樣是掉腦袋的買賣,要做當然就做大的!他們的替天行道,不過就是跟著首領擾官府、打土豪,為的不過是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罷了!」
燕青聽到這裡,猶如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心斷纜崩舟——原來自己前生不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只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他這邊一口血噎在嘴裡,那邊廂柳老猶自憤憤:
「還好漢!我呸——」
這一聲「呸」聽在燕青耳里如晨鐘暮鼓,只覺金聲大作,胸前一股大力湧來,如掉進轉爐,天旋地轉,四周景物呼嘯翻轉,好容易定住身形,定睛看時,身前一座白玉牌坊,上面金光閃閃三個大字,南天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