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是柳陌青,她早已變成了一個淚人兒,宛如一株沐浴在水中的水仙,天見猶憐。李殼殼正在一旁扶著她。地上掉著一柄長劍,濕兒識得那正是柳陌青的佩劍。濕兒忙問道:「柳姐姐,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柳陌青兀自沉浸在悲痛中,渾然未覺濕兒的歸來。李殼殼驀見濕兒出現,忙道:「小姐,你快勸勸柳小姐吧。她……她非要自盡。」
「啊??」濕兒一把摟住柳陌青,急切地問道:「柳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柳陌青只是一個勁地哭,哭得傷心欲絕。濕兒晃動了她好幾下,她也沒有回過神來。濕兒回頭問李殼殼道:「到底怎麼回事兒?」
李殼殼道:「柳小姐她……她被公子爺欺負了。」
柳陌青上山之時,濕兒已經重重地警告過東方驕陽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敢亂來!濕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你說什麼?」
「柳小姐被……被公子爺欺負了。」
濕兒勃然大怒道:「什麼時候?」
「剛剛,一個時辰之前。公子爺見小姐出門半月多都不回,以為你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他便動了邪念。」
濕兒怒不可遏,咬牙切齒地道:「這個畜生!」話音未落,她已出現在東方驕陽的屋內。
東方驕陽陡見滿臉怒氣的姑姑闖進門來,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忙往床下鑽。濕兒左手一伸,已抓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提在空中,右手連揮,狠狠打了他八個耳光。瞬間,驕陽的左臉腫了半寸高。好在濕兒沒有運勁,不然,他焉有命在?
「姑姑,姑……姑姑」驕陽支吾兩句之後,已緩過勁來。他自恃父親武功高強,權傾天下,猜知姑姑除了揍他一頓之外,也拿他別無他法。難道還能把他殺了不成?再說,他東方驕陽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不是?「姑姑,你是讀書之人。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也不懂么?」
「啪啪啪」,濕兒又賞了他三個耳光,怒道:「有你這麼追求的嗎?」
「那不然,姑姑認為應該怎麼追求啊?」
「畜生,你應該討好她,讓她喜歡你。」
「反正我就這麼求了。大不了下次不求了唄。」
看驕陽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濕兒更是來氣,怒道:「小畜生,信不信我殺了你?」
驕陽被濕兒逼得急了,也狠起來道:「你要殺就殺吧,我才不怕呢。」隨即將臉一扭,不論濕兒說什麼,也不論濕兒怎麼打他,他都不理不睬。
這一對姑侄,都是嬌生慣養之人,又都是飛揚跋扈之人。兩句話之後就杠上了,互相下不來台。濕兒見驕陽毫無悔改之意,盛怒之下,真想一掌拍死他。
如果真把驕陽殺掉,那事情可就鬧大了。他是我的侄兒。平日里他對我這個姑姑也非常親,我也很寵他。堂兄老來得子,將驕陽視如掌上明珠,甚至都捨不得像逼我那樣逼他練功。如果我殺掉驕陽,堂兄一定會傷心難過。堂兄已經六十來歲,差不多也不可能再生孩子了。我雖然討厭堂兄逼我練武,但他於我畢竟有大恩。難道我忍心讓他絕後么?
再說,如果堂兄找我報仇,我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以前我只是想,天下只有結拜大哥燕某某和倭寇焦山口的武功比我強點,西海龍王算得上是一個強勁的對手,那是因為我一直把堂兄當作自己的家人,而沒有將堂兄當作對手。雖然沒見堂兄出手過,但他的功夫委實深不可測。如果真要跟堂兄交手的話,我應該還差得遠。其實單是一個八音八卦陣,我就抵擋不住。他要生氣了,我和柳姐姐可能都逃不下山去,立山寨可能也因此而再次被毀。
可是,如果不把驕陽滅掉,實在沒法向柳姐姐交代。我如果不請柳姐姐上山,不長時間將她留在山上,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怪我照顧不周,才讓柳姐姐被驕陽玷污了。
也或許將驕陽交給堂兄處理會比較好?可是,他要是不處理呢,那如何替柳姐姐討回公道?堂兄如此寵愛驕陽,八成是不了了之。不行,我須得給柳姐姐一個交代。
濕兒將驕陽提在手中,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心中猶豫不決。
驕陽見濕兒沒有動手打自己,便知她定然是畏懼自己父親的武功了得,不禁得寸進尺起來。反而挑釁道:「你打死我呀,怎麼還不動手?」
濕兒一怒,抬手又給了他三個耳光。
便在此時,屋外傳來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不用看,濕兒也知是夏芸兒帶著守衛山門的弟子們過來了,約有上百人。濕兒知道夏芸兒最喜依仗堂兄的權勢欺負丐幫眾人。心想,夏芸兒不懂武功,自然也不知道我武功的厲害,便以為這一百來人就可以把我拿下,她定然會命令丐幫弟子圍攻自己。濕兒自然不把這一百來名弟子放在眼裡。她將驕陽提在手中,反而迎出門去,在院子中站定。
哪知夏芸兒出言儘是哀求的語氣。她臉色慘白,哀求道:「好妹妹,快放了你的侄子吧。有什麼話都好說。」
夏芸兒如此低身段,讓濕兒大感詫異。她只當夏芸兒怕自己失手打死她的寶貝兒子,所以才求自己。其實夏芸兒是個明白人,雖然衝突雙方一個是東方不紅的親兒子,一個只是堂妹,但濕兒卻是唯一一個敢沖東方不紅髮脾氣的人,而東方不紅也總是讓著她。要知道,連她夏芸兒在東方不紅面前都乖得很。此番驕陽和濕兒起了矛盾,夏芸兒心裡也拿不準,東方不紅會站在哪一邊?
濕兒尚未說話,夏芸兒又求道:「好妹妹,我求求你。你先把他放到地上,好不好?這樣提著他,他該多難受啊。」又對驕陽道:「寶貝兒,快好言求姑姑饒了你。」
濕兒心軟,夏芸兒一求,她便將驕陽放了下來。只是放下之時,用重手法點了驕陽的穴道,讓他一動也不能動。她倒也不怕別人搶了去,至少這一百來人中,沒人有那個功力可以解開她點的穴道。濕兒的語調也隨之柔和下來,對夏芸兒道:「都是你們教出來的好兒子。說吧,怎麼處理好?」
「好妹妹,你堂兄和我的確對驕陽管教不嚴,以致出了今日這一樁事。可是事已至此,也已無可挽回。你就打他一頓好了,但別把他打死了。我讓他去給柳姑娘道歉,你看好不好?」
「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道個歉就夠了嗎?」其實,濕兒自己心中也不明白,除了道歉,還能有其他什麼好的辦法嗎?
驕陽卻沒有他媽那麼明白。他自小被寵壞了,哪裡懂得退讓?反而頂撞道:「哼,我才不道歉呢。要殺便殺。」
夏芸兒怕驕陽激怒濕兒,致濕兒做出過激的行為來,呵斥驕陽道:「寶貝兒,你給我把嘴閉上。」接著又求濕兒道:「好妹妹,你別生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都怪我和你堂兄沒有把驕陽教好。可是,還能怎麼辦呢?你堂兄就這麼根獨苗,你難道真忍心讓他絕後么?」
驕陽才不管這麼多,他媽越讓他閉嘴,他越是咆哮起來道:「我不道歉,偏不道歉。有種你就快殺了我吧!」
濕兒覺得道歉都無法向柳陌青交代,而驕陽偏偏連歉都不願道。濕兒的怒氣不由得又從心底涌了起來,飛起右腳,連連朝驕陽的屁股上踢去。夏芸兒見狀,趕緊撲到驕陽身上,哭道:「好妹妹,你要踢就踢我吧。」濕兒只得收住腳。既然夏芸兒好言求她,她總不能連她也一起踢吧。只是,如此一來,怎麼辦好呢?柳陌青的仇可不能不報。
申屠殺「噗通」一聲,跪倒在濕兒面前,也求起情來道:「請東方姑娘饒了公子。」餘下的丐幫弟子們見狀,也一起跪倒求情。
濕兒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百來人,實在下不了手去殺驕陽。她的心本來就快軟了。偏偏驕陽覺得大家求他姑姑,他很丟人一般,呵斥眾人道:「你們都起來,讓她殺我。」他又對濕兒咆哮道:「你快殺呀!磨嘰什麼?」他見濕兒沒有反應,又繼續道:「你有種沒有?你有種沒有?你到底有種沒有?」
濕兒生來吃軟不吃硬。驕陽一頂撞,她體內便熱血上涌,怒氣噴薄而出。這個侄兒實在作惡太多,已經玷污了數百良家姑娘。就算跟堂兄拼個你死我活,就算被堂兄打死,我也要為民除害,先把這個畜生侄兒殺掉。她推開夏芸兒,一把抓起東方驕陽,嬌喝一聲道:「滾!」便將他往山下擲去。濕兒的動作奇快,在場眾人不及攔阻。她這一擲,力道甚大,眾人只見驕陽的身子高高地飛過屋頂,消失在院牆外的黑暗中。
夏芸兒陡見自己的心肝寶貝被扔下山去,頓時昏死過去。申屠殺喝令手下弟子們道:「快,快,快去山下救人!」約有二十來個弟子趕緊朝山下跑去,剩下七八十個弟子將濕兒圍在核心。濕兒呵呵兩聲冷笑,她要殺這八十來個弟子,還不是易如反掌?她理也不理,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她一動,丐幫弟子們便紛紛向兩邊閃開,自動給她把路讓出來。
濕兒剛走了三五步,突聞背後有風聲,似乎有鳥兒飛翔。她趕緊轉身,才發現兩個人落在院中,一個是剛被自己扔出去的侄兒東方驕陽,在一側用手攬著驕陽的,正是堂兄東方不紅。
心中畏懼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濕兒頭皮一麻,隨即鎮定下來。她昂首而立,習慣性地將雙手背在身後,對東方不紅冷冷地道:「你兒子是我扔下去的。出……出招吧。」她本想擺出一副英雄好漢敢作敢當的樣子,但聲音還是有些微的顫抖。
東方不紅朝申屠殺等人一揮手,片刻之間,丐幫弟子們便都退回到了山門處。東方不紅又對東方驕陽道:「扶你媽媽回屋休息。」驕陽瞪了濕兒一眼,離開東方不紅的懷抱,朝夏芸兒走去。濕兒這才發現,驕陽竟然毫髮無損,穴道也早已被堂兄解開。夏芸兒此時尚未醒轉,驕陽抱著自己母親回屋去了。
濕兒明知不是堂兄的對手,卻催促道:「出手替你兒子報仇吧。」
東方不紅見驕陽已經扶著夏芸兒進了屋子,轉頭對濕兒道:「你中的毒已經全解了吧?」語氣中滿含關懷之情。
「我中毒解毒關你屁事。是不是我的毒沒解,便怕了你不成?」
東方不紅動情地道:「你中毒之後,我坐卧不寧。我一生之中,遇到大事無數。唯獨這一次,我才如此不安。」
「哼,你少來!你以為把你對我的那一丁點好處說出來,我就會饒了你那個畜生兒子嗎?」
東方不紅沉吟片刻,道:「此處不甚方便,咱們到外間去說話吧。」說罷,低頭頭前帶路,徑直朝山後邊走去。
「別廢話,出手吧!」濕兒說完這句話后,見堂兄仍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重重地哼了一聲,便大步跟上去。心想,我難道真怕了你不成?
到了後山的涼亭,也便是東方一家夏天在室外用餐之處,東方不紅立定腳步,卻並不轉過身來。濕兒來到他身後一丈遠處,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山的另一邊。二人背朝著背,誰也不願與對方對視。此處離屋子有數十丈遠,離山門就更遠了,寂靜無人,確是說話的好所在。
雖然現在是盛夏酷暑,山風吹過,濕兒還是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此番站在她對立面的,不是她熟悉和敬畏的大鬍子燕某某和焦山口,而是一個神秘莫測的人,一個創出八音八卦共鳴功的神人。她望著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心潮起伏。如果真跟堂兄動起手來,自己怕是必輸無疑。自己輸了沒面子自不必說,恐怕驕陽更要得寸進尺,還要去欺負柳姐姐。如果不動手,那柳姐姐豈不是讓驕陽白白地欺負了?最好是堂兄自己去把驕陽打一頓,這樣既保全了我的面子,我也好去給柳姐姐一個交代。想是這麼想,怕是那樣的怕,濕兒嘴上卻依然硬道:「想怎麼比劃,你劃下道兒來吧。」
隔了片刻,東方不紅依然一言不發。濕兒心想,這父子倆真怪,一個話多欠扁,一個偏偏沉默寡言。催促道:「我告訴你,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那個畜生兒子死。快出手吧!」
東方不紅沉默良久,一聲長嘆后,才道:「你死跟他死,對我來說,又有何區別?」
「區別還不夠大么?他是你的親兒子,我打死他,你就絕後了。我只是你的堂妹。自然親疏有別。」
「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故弄什麼玄虛?咱們只是堂兄妹,不是曹丕和曹植那種親兄弟關係。出手吧,我也正好領教一下你的高深功夫。」
「我是說你跟驕陽。」
濕兒一愣,問道:「我跟他怎麼了?他欺辱良家婦女,你一直包庇他。今兒個他竟然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我非宰掉他不可。」
東方不紅又沉吟半晌,嘆了口氣,才道:「有一件事,一直埋在我的心底,難以啟齒。」
「什麼事?」
又隔半晌,東方不紅才低聲道:「其實,我不是你的堂兄。」
「你不是我的堂兄?」濕兒霍地轉過身來,望著東方不紅的背影問道:「此話當真?」濕兒心想,爹爹上次也來魏家山了,也沒有說他不是我的堂兄。難道這個堂兄還能是假冒的不成?
「真的不是。」
「那你還把我留在山上,還對我這麼……不壞?」濕兒本想說「對我這麼好」,硬生生地把最後一個「好」字咽下肚去,換成了一個「不壞」。
「那自是因為咱們的關係,比堂兄堂妹還要近得多。」
「那……那是什麼關係?」濕兒忽然覺得好可怕,好荒謬。
東方不紅又沉吟一下,方才下定決心說了出來,道:「我是你的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