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含沙沉思片刻道:「這不是玄冥神掌。先師曾經提起過,玄冥神掌的傷處只呈碧綠,不會呈烏黑髮亮。掌印處雖炙熱異常,但渾身卻是冰冷。像凈悟大師這樣又冷又熱的傷,斷然不是傷於玄冥神掌。再說,玄冥二老也沒有傳人。恐怕打傷凈悟大師的卻是另有其功。」凈空和尚問華克之道:「華幫主有何高見?」華克之紅著臉道:「華某沒什江湖經驗,只覺高掌門說得甚有道理。」凈空和尚又問高含沙道:「高掌門可有良策,救貧僧師兄於危難?」高含沙搖搖頭道:「高某不懂醫術,慚愧慚愧!」
正在此時,又進來兩個和尚。前面一個和尚對凈空道:「二師兄,澄定方丈法駕到了!」這和尚正是凈空的師弟凈慧。凈悟受傷后,他和凈空分別去請華山掌門高含沙和大興善寺的澄定方丈。濕兒見澄定和尚白須白眉,少說也有八十來歲,氣質超然出塵,端的是渾身仙風道骨。饒是她調皮異常,也對澄定和尚多了一份敬畏之意。
凈空趕緊將澄定和尚讓到凈悟的塌前。澄定和尚只看得兩眼,便對凈空和凈慧搖頭嘆息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應是無人可救凈悟師弟了!二位師弟,趕緊準備後事吧。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凈空和凈慧流著淚道:「煩請師兄細說詳情。」澄定和尚嘆了一口氣道:「這是被東瀛倭寇打傷的。」此言一出,眾人莫不一驚。華克之書讀得不多,也很少聽人提起過東瀛,但大抵知道東瀛便是俗稱的日本。他喃喃地道:「東瀛和咱們中土不是隔著大海嗎?倭寇怎麼來的?」濕兒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先不要發問。
澄定和尚又道:「大約七十年前,老衲的一位師叔也被這種掌法打傷!那時老衲還小,十來歲的年紀。也不知道師叔在哪裡遇到了倭寇,二人交手的詳情又是如何。反正,最後師叔被抬了回來,一會兒叫好冷,一會兒又叫好熱,肩上便也有一個跟這一模一樣的掌印。中土武林名家、醫學名家都來看了,什麼法子都沒用,老衲的師叔最後也是不治身亡。」說到這裡,澄定和尚不住搖頭,口中連喧佛號,眼含無限悲傷,悲傷中又分明閃過一絲恐懼。
澄定和尚頓了一下,續道:「聽師父一輩提起,這種掌法起源於東瀛,叫做『冰火兩重天』掌法。也不知倭寇們用什麼法子修鍊,竟然能在體內練成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一股至陽,一股至陰。『冰』自然是指至陰的真氣,『火』當然是指至陽的真氣。」
聽說這種掌法叫「冰火兩重天」,濕兒心內直呼不雅。一想到倭寇的荒淫無恥,便又覺得這名字真是太恰如其分了。中土的文人雅士斷不會取這麼個俗名。
澄定和尚續道:「冰火兩重天掌法可比玄冥神掌毒辣多了。純陰的玄冥神掌尚可被純陽的九陽神功治好。但如凈悟師弟這般中了冰火兩重天掌法,至陽至陰兩股真氣不停地轉換,讓人一會兒上到天堂,一會又跌入地獄,不斷地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折騰。無論你用至陽的還是至陰的神功都無法解救,如何能不死?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倭寇真是惡毒變態至極!非要將人活活折磨至死。」
「過去七十年中,這種掌法再也沒有在中土武林出現過。於是,大家也便淡忘了。你們年輕一代人別說見到這種掌法,連聽說的機會也都沒有。卻沒想到七十年後倭寇又來中土挑釁,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在所難免啊。」嘆息一聲后,澄定和尚又轉向華克之,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請了。」
華克之忙拱手還禮道:「晚輩丐幫華克之,拜見澄定神僧。」「原來是丐幫華幫主。華幫主真是年輕有為,難得的人才。」「哪裡哪裡。神僧過獎了。這位是我的朋友,旭日山莊的東方姑娘。」濕兒忙拱手行禮道:「濕兒拜見澄定神僧。」
「真是郎才女貌啊,祝賀二位。」寒暄一畢,澄定和尚正色道:「華幫主,我中土和東瀛的交往久矣。遠在秦朝,就有徐福東渡。至唐代,兩國的交往已經變得非常頻仍。當時,很多倭寇來我天朝學習,史稱『遣唐使』。從明朝開始,倭寇賊子便經常大規模在我國沿海一帶活動。倭寇和我中土武林人士過招已不是什麼罕事。只是這個賊子竟然跑到高手林立的長安城傷人,實是大膽狂妄至極。」
中土武林忽招東瀛倭寇挑釁,大家均感事態重大,盡皆沉默不語。過了一陣,眾人忽覺室內少了點什麼。凈空和尚返身一看,卻是凈悟和尚早已沒了呼吸。那少了的,自然便是好熱好冷的叫聲。凈空凈慧二僧跪在塌前放聲痛哭。濕兒見凈悟和尚背上掌印的顏色兀自變換不停,不禁緊緊握住華克之的手。
等凈空凈慧二僧哭了個痛快,澄定和尚才出言安慰二人。幾大掌門高僧商討重大事情本無濕兒插話的資格,但華克之嘴拙,只是一味地沉默,濕兒便開口輕聲問道:「卻不知倭寇為何要傷害凈悟神僧?」她一貫管和尚叫大叔,此時竟也改口稱神僧,大概是出於對澄定和尚和死去的凈悟和尚的尊敬。
凈空和尚答道:「貧僧和凈慧師弟在院內散步時,突然從藏經閣方向傳來師兄的厲聲喝問:『是何人敢闖藏經……』師兄想說的自然是『是何人敢闖藏經閣』。『閣』字尚未出口,便傳來了他凄厲的慘叫。貧僧和凈慧師弟趕到藏經閣時,師兄已經倒在地上,口中好冷好熱地叫。凈慧師弟照顧受傷的師兄,貧僧則追了出去。可哪裡還有人?想來那東瀛賊子的輕功高明得很。」
凈空和尚緩了一緩,續道:「本寺在唐代曾跟東瀛有些來往。當時,東瀛派了很多遣唐使來我中土學習,其中就有一些東瀛的高僧來本寺學法。但這樣的交往在唐朝以後就斷了。如今已經過去數百年,我們還哪裡知道本寺前輩高僧跟東瀛人有何恩怨?」
濕兒道:「那東瀛賊子既然在藏經閣出現,定然是沖著經書來的。」凈空和尚道:「這一節貧僧和凈慧師弟自然也想到了。在前去請澄定師兄和高掌門、華幫主之前,貧僧已差弟子們去藏經閣清點過藏書。重要經典都未有失竊,獨缺了一本無足輕重的《順風相送》。」濕兒奇道:「那是什麼書?」凈空和尚道:「那是一本成書於明永樂年間的有關航海的書,業內稱為『海道針經』。明代航海家世代相傳,卻不知因何緣由放到了本寺的藏經閣。」
濕兒道:「可能對東瀛倭寇來說,航海技術非常重要。對咱們中土而言,見到大海的機會都少,自然不重視什麼海道針經。只是這倭寇也太狠心,拿了書就走吧,竟然還用狠毒手段傷人,實在當誅!」澄定和尚道:「阿彌陀佛。小施主此言差矣!咱們歷史上不是還有鄭和下西洋么?航海技術對咱們中土來說也非常重要。」濕兒臉一紅道:「多謝澄定神僧指點。咱們定當從倭寇手中將書奪回來。」
華克之猶記得魯豬腳長老曾在金瓶似的小山提到過保衛釣魚島,插話道:「如果咱們也學習一些航海技術,必要時便可去釣魚島找倭寇的晦氣。」他知道,倘若朝廷官兵不出手,光靠武林人士的話,要奪回釣魚島幾無可能,便只說去找倭寇的晦氣。澄定和尚贊道:「華幫主說得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幫的幫主。為國著想,為民謀福,真大俠也。」華克之忙謙虛道:「神僧過獎了,晚輩不敢當。」高含沙鼻子里哼了一聲,轉身出門而去。澄定和凈空、凈慧等和尚似乎熟知高含沙的性格,也不加理會。
濕兒突然問凈空和尚道:「請問大師,這本《順風相送》可曾提到釣魚島?」凈空對凈慧道:「師弟,這書你讀過幾遍,你來回答小施主吧。」凈慧臉微紅道:「當初貧僧以為此書是武功秘籍,背著兩位師兄偷偷看過幾遍。不曾想,還是被二師兄注意到了。書中並沒有提到小施主所說的釣魚島,倒是在其中一篇《福建往琉球》中提到一個『釣魚嶼』,不知跟釣魚島是否是同一回事?」
濕兒道:「咱們經常說『島嶼、島嶼』,實際上島和嶼並沒有明確的區別。二者都是四面環水,上面長有樹或草的海島。只是一般嶼比島略小。凈慧大師還記得提到『釣魚嶼』的那一小段文字么?」
凈慧和尚道:「原文大概是這樣的:『太武放洋,用甲寅針七更船取烏蚯。用甲寅並甲卯針正南東牆開洋。用乙辰取小琉球頭。又用乙辰取木山。北風東涌開洋,用甲卯取彭家山。用甲卯及單卯取釣魚嶼。南風東涌放洋,用乙辰針取小琉球頭,至彭家花瓶嶼在內。正南風梅花開洋,用乙辰取小琉球。用單乙取釣魚嶼南邊。用卯針取赤坎嶼。用艮針取枯美山。南風用單辰四更,看好風單甲十一更取古巴山,即馬齒山,是麻山赤嶼。用甲卯針取琉球國為妙。』」凈慧和尚當年誤將此書當作武功秘籍背了下來,時至今日,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濕兒道:「這段文字好像全是些古代航海家慣用的術語,深奧難懂。據記載,明代出使琉球,多由金門島正式出洋。第一句的『太武』即指金門島,『烏坵』則指福建湄州島東的烏坵嶼,這裡是祭獻天後媽祖的地方,是出洋者的必拜之地之一。『小琉球』則指我國的台灣寶島。這段話大致是說,從福建金門島經台灣海峽,再經由釣魚嶼等島嶼進入琉球國境的航海方法。如此看來,釣魚嶼便是釣魚島無疑。」濕兒從小就習文練武。在武學方面雖想當大俠,卻因為怕苦怕累,以致武功始終不入流。習文方面原本也不甚努力,但是她天資聰穎而且記性好,讀過的書便都還記得。此時,在幾個成天念經的大和尚面前竟也能侃侃而談。華克之更是被她說得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濕兒見華克之獃獃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偷偷掐了他一下,才又繼續說道:「書中說,釣魚島是在進入琉球國之前經過的,清楚地表明釣魚島等島嶼在明朝的海疆之內。我記得另有一本明朝典籍,說是到了古米山才算進入琉球國。恐怕東瀛賊子偷走此書的目的,便在於毀去釣魚島屬於我國領土的證據,真是狼子野心。」說完這些話,濕兒自己也覺得奇怪,我怎麼還懂這些東西呢?以前我都是聽哥哥的,他現在不在身邊,華克大哥又沒讀過書,我倒是成了文化人。
澄定和尚等人自然把佛教經典背得滾瓜爛熟,但於佛教之外的典籍就甚少涉獵。此時聽濕兒說丟失的《順風相送》一書是釣魚島屬於我國領土的證據,便都咒罵倭寇不止。凈慧和尚道:「貧僧當初見此書既非佛經,亦非武功秘籍,便不再留意。沒想到因貧僧等的疏忽,導致此書被倭寇盜了去。若因此被倭寇毀滅掉有關國土的證據,貧僧真是罪孽深重。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華克之道:「凈慧大師不必自責。咱們找機會把這本書奪回來。華某就不信咱中土武林鬥不過倭寇!」
華克之和濕兒在長安待了兩日,一邊遊玩一邊暗中查找倭寇的蹤跡。卻哪裡見到倭寇的半點影子?濕兒道:「我有種預感,那個焦山口便是日本人!」華克之奇道:「不是說日本人是畜生么?可是焦山口明明長得跟人一樣。濕兒妹妹,你冤枉焦大哥了。」濕兒撲哧一笑道:「說他們是畜生,自然是罵他們。因為他們殘忍變態,算得上是人面獸心。」心想,華克大哥真樸實,竟把人家罵人的話當了真。
濕兒又道:「華克大哥,你說金瓶似的小山上的陷阱有沒有可能是倭寇布下的?」華克之一驚,隨即答道:「不會吧?倭寇只是來奪書,他們的目的是妄圖霸佔咱們的釣魚島。跟金瓶似的小山有啥關係?」濕兒道:「那就不對了。為了釣魚島,咱中土武林和東瀛武林少不了要狠狠地打上一架。這是國際大氣候和咱們自己的小氣候決定的,是遲早要來的,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咱們武林人士是奪島的主力,如果倭寇先設毒計除掉中土武林人士,不就輕而易舉把釣魚島霸佔了嗎?」
華克之想了想道:「濕兒妹妹說得沒錯,的確是這個理。那咱們打的賭怎麼辦?倭寇算邪道還是正道?」濕兒道:「倭寇比邪教還邪惡,當然算邪教才對。」華克之道:「如此說來,如果是倭寇布下的陷阱,那也算我贏?」濕兒道:「那是自然。」
忽然,濕兒又道:「不對!即使是邪教中人,卻也不願釣魚島落入倭寇手中。如果硬要將倭寇、邪教和正教分成兩隊的話,肯定是倭寇算一邊,中土的邪教和正教算一邊。」華克之道:「濕兒妹妹說得對。邪道上的人雖然殘忍,是大壞蛋,可是邪教中的大部分人也是愛國的。如果倭寇要奪咱們的釣魚島,邪教多半願意跟正教一起抗擊倭寇。那濕兒妹妹賭這個陰謀是倭寇還是中土武林設的?」
濕兒沉吟片刻道:「這可又太不公平了。倭寇大老遠來金瓶似的小山設陷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在倭寇和中土武林之間選擇,賭中土武林的自有必勝的把握。依我看,邪教的可能性最大,正教的可能性次之,倭寇又次之。不如將正教和倭寇分成一隊,邪教分成一隊,這樣雙方才都有勝出的機會。」華克之道:「好,一言為定。」
濕兒見華克之雖時時惦記去泰山找那個小男孩,卻又不忍心打攪自己的遊興,一直閉口不提去泰山之事。心想,華克大哥對我真好,除了不願亂殺人之外,凡事都順著我。我也應該替他分憂,不要貪玩才對。想至此,濕兒便牽著華克之去找賴毅辭行。
久別重逢,馬上便又要分手,賴毅自然好酒好肉送行。華克之大是感動,也不推辭。濕兒知道出了長安城后又要開始討飯生活,更是巴不得多吃一些好菜。華克之酒量欠佳,剛飲兩小杯就已變成了大紅臉。賴毅卻又舉杯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好兄弟,再來一杯!」華克之已感頭暈,想推辭,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濕兒見他為難,便接話道:「賴兄,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哦。」賴毅一怔,問道:「哪裡不對了?請小妹妹斧正。」濕兒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你這位好兄弟現在是丐幫幫主, 他走到哪裡都有朋友。你說對不對?」賴毅連連點頭道:「小妹妹說得極是。」濕兒又道:「所以你剛才說『西出陽關無故人』就不對了。那句話應該改成『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一杯酒,華克大哥就不喝了,到下一個朋友那裡再喝。你看如何?」賴毅趕緊收起酒杯,歉意地道:「我真是小看了好兄弟。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到哪裡能少了酒喝?」
三人吃飽喝足后又說笑一陣,賴毅才送華克之和濕兒上路。他牽來兩匹好馬給他們,還要硬塞一個包裹給華克之。華克之堅拒不要,賴毅卻執意要送。二人推辭不下之際,只聽濕兒在旁清咳一聲。華克之忙道:「賴兄的盛情難卻,小弟就收下了。」濕兒卻道:「賴兄,包裹我們收下,你收一匹馬兒回去吧。」賴毅剛要堅持,見濕兒小臉一紅,馬上明白過來,人家要親密地同騎一匹馬,便高高興興地牽了一匹回去。
二人揮別賴毅后,濕兒一把搶過包裹來,掂了掂。心說,嗯,夠沉。可不是濕兒我愛銀子,實在是前幾天餓怕了。她自小嬌生慣養,哪裡過得慣叫花子生活?她見華克之正看著自己,趕緊做個鬼臉,「嘿嘿」訕笑兩聲。
二人一路向東而行,時快時慢。不幾日便到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