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轉到山的另一邊,旭日山莊也漸漸化為一個巨大的黑影。鄉間小路上雞和鴨子極不情願地一前一後踱步朝家裡走來。一條老黃狗在院子里朝著遠去的夕陽干吠了幾聲,然後就無奈地低頭做沉思狀。
突然之間,雞飛狗跳。一錦衣少年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從大堂內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此人約莫十八九歲,長相英俊。就在他即將跨出院門口的一瞬間,突然從一丈多高的院牆上跳下一個白衣少女,擋住他的去路。少年跑得急了,差點和少女撞個正著。
少女甚是倨傲,昂首天外,背對少年,雙手負在身後。
少年嚇得趕緊往回跑,哪知因驚嚇過度,竟然兩腿發軟,不聽使喚。沒跑兩步,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道:「求東方大俠饒了我吧,小可也沒幹什麼壞事。」
白衣少女頭也不回,冷冷地道:「既然沒幹壞事,又何須慌慌張張逃跑?」聽上去她的聲音還頗為稚嫩,然稚嫩中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少年嚇得臉色慘白,哀求中已經帶著哭腔:「即使做了,那也是很小很小的壞事。小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求東方大俠高抬貴手!我給你作揖了。」言畢,一連沖少女作了三個揖。
白衣少女道:「我可以饒你。」
少年聞言大喜,忙道:「多謝東方大俠!」
「且慢謝我,」少女指了指天和地道:「可是蒼天和大地卻不會饒你!」
「啊?」少年臉上的喜色轉瞬即逝,繼續哀求道:「東方大俠,求你放我走,讓蒼天和大地來收拾我吧!」
少女冷冷地道:「今天,我代表月亮收拾你!」
「你……」少年沒料到對方如此回答,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東方大……大俠,你……你的武功天下無敵,在江湖上聲名赫赫。跟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交手,未免有……有失身份吧?再說,月……月亮它也還沒出來呀。」
「跟你交手當然有失我的身份,」白衣少女略一沉吟,續道:「不過,今日為了替天行道,身份已經不重要了!」
少年頓感絕望,只是不停地哀求道:「你不覺得殺人很殘忍嗎?尤其是像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女俠。本來你在我等眼裡、心裡都是天使,一殺人你就變成了惡魔。還乞三思!」
「哈哈!哈哈!哈哈!」白衣少女不為所動,仰天狂笑,笑聲恐怖之極。她笑一下,少年就渾身抖一下。終於笑完了,白衣少女冷冷地道:「總在江湖走,哪能不殺人?」末了,又提高聲音道:「說吧,你是自裁呢,還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少年向四下里偷窺了一番,見毫無逃走之機。心想,與其被對方折磨而死,還不如自己了斷來得痛快,便絕望地道:「好吧。我自己動手,免得污了東方大俠的玉手。」
「那還不快快自戕!還羅嗦什麼?」
「可是……可是東方大俠都還不知道小可叫什麼名字呢,難道就要把我殺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少女又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續道:「廢話!大象踩死一隻螞蟻,難道還要知道那隻螞蟻的名字么?本大俠殺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難不成,本大俠還要花時間去記住每個可憐的鬼魂的名字?」
少年禁不住渾身又是一顫。
「哼!對我而言,全天下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那便是『手下敗將』!」白衣少女的言語之中,既充滿了狂傲,也滿是沒有對手的蒼涼之感。言畢,攤開的手掌猝然握成了拳頭,指關節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直聽得少年毛骨悚然。
白衣少女見少年遲遲不肯動手,怒喝道:「磨蹭什麼?還不快快動手!」右手輕輕揮出,一掌擊在一棵臉盆粗的鐵樺樹上。也不見她怎麼運勁用力,鐵樺樹竟然從根部齊齊折斷,「轟隆」一聲巨響,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來,瞬間砂石橫飛。
鐵樺樹是地球上最堅硬的木材,比普通鋼鐵還要硬上一倍,常被用作鋼鐵的替代品。一掌將如此粗的鐵樺樹齊根震斷,掌力該有多強?
少年頭皮一麻,失聲驚叫道:「驚天動地掌!」
「你倒還見過一些世面。」少女冷冷地道:「如若這一掌印在你的身上,卻是什麼樣的結果?」
少年雖然練過一些內功,但終究是血肉之軀,如何能跟堅如金鐵的鐵樺樹相比?無奈之下,只得認栽。緩緩拔出腰間短劍,一劍朝自己胸口刺去。快到胸口之時,卻突然手腕一翻,向少女後背疾刺而去!
少女似乎早已料到對方有此一刺,在短劍尚未刺到之時,業已轉過身來。隨即「嗨」地一聲嬌喝,不慌不忙地一掌朝對手胸前輕輕拍去。她出掌甚緩,然到中途卻陡然加速。只聽「啪」的一聲,少年閃躲不及,被打個正著。少女又一聲嬌喝「開」,少年便應聲踉踉蹌蹌後退了三步,手中短劍已然掉在地上。少女並不追趕,復又把雙手負到身後,輕蔑地笑道:「嗬,你還有兩下子嘛,吃我一掌竟然才退三步!」
並未被少女一掌擊倒,少年便不似先前那般恐懼了。他也「哼」了一聲道:「驚天動地掌不過爾爾。別說一掌,一百掌你能奈我何?」
「一百掌?哈哈!哈哈!哈哈!」少女又狂笑三聲,笑聲冷若冰霜,像利刃一般扎入少年的心口。笑罷,對少年道:「你如能再接我三招,我便饒你不死。」
少年不答,跨前三步,先是右拳虛晃,接著一個飛腿踢向少女的腹部。少女識破了他右拳的虛招,單等少年的飛腿到來,一側身,又是「嗨」的一聲,也飛起一腳,卻是從側面踢向少年的膝蓋。這一踢又准又狠,少年「啊喲」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少年不顧傷痛,身子剛一沾地,旋即從地上彈起,接著又飛身躍起,雙腳連環踢向少女的面門。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落。少女贊了一聲「好」,雙腳一點地,也是躍起空中,跟少年一般的招式,卻偏偏比少年躍得高出半尺。又是「嗨」的一聲,雙腳已重重地踹在少年的胸膛上。「嘭」的一聲,少年再次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著實不輕,少年費了好大的勁方才爬起來。他尚未站穩腳跟,少女已經飛身而上。「嗨!嗨!嗨!」,少女連聲吆喝,氣勢如虹,又連續打了少年三拳。少年再次轟然倒地。
這次不容少年爬起來,少女已經搶上前去,右腳踏在少年的身上,接著俯身一拳作勢要朝他頭上擊去。「咋樣?說好三招打趴你,服還是不服?」
少年倔犟地道:「不服!」
少女冷笑道:「你都趴在地上了,還敢不服?」
「其實,小可還有三個厲害的招式沒有使出來。東方大俠雖然厲害,恐怕也破不了我那三招!」
「哦?是么?把你的厲害招式統統使將出來,本大俠定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少女一抬腳,喝了聲道:「起來吧!」
少年一邊吃力地往起爬,一邊說道:「不成。小可那三招需要高深的內力。目前,小可的內力尚未修鍊成功,使出來便沒什麼威力。」
「哼,如此說來,還沒有機會讓你心服口服了?」
少年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道:「這樣吧,小可把這三招使出來,如果東方大俠能猜出這三招的名字,就算你贏。倘若不能的話,小可自然不服。」
誰都知道,猜出招式的名字可比破解招式的難度大得多。招式的名字不單跟動作以及攻擊的目標都有極大的關係,還跟各門各派的用語有關。比如說,丐幫長老權為民的防守絕技「作繭自縛」和「唾面自乾」這兩招,恐怕江湖上便沒幾個人能猜對。而且,相同的招式在不同的門派卻有著不同的叫法。比如說,中土習慣將上舉的招式稱做「舉火燒天」或者「舉火燎天」。這一招傳到東瀛后,無恥的倭寇們卻取了一個非常淫蕩的名字,叫做什麼「一柱擎天」。
明知難度甚大,白衣少女依然道:「本大俠既然答應給你機會,你不妨把這三招演來我看。如若本大俠猜錯了,放你走便是!」
少年倍感意外,沒想到對方會真答應,追問道:「東方大俠說的可是真的?」
「以本大俠的身份,一言既出,又豈能反悔?」白衣少女的身份似乎極高。
「好,如若被東方大俠猜中了招式的名字,小可也定當心服口服。咱們一言為定!東方大俠看好了,這是第一招!」少年振作起精神,氣沉丹田,左掌斜引,右掌平出,掌到一半,卻突然折返,右腳倏地踢出。
少女的臉色驟然變得陰沉無比,右手摸著下巴,沉思不語。
少年看少女答不出來,得意地道:「小可的微末之作,還望東方大俠指點!」見少女還是不答,便又催道:「請東方大俠多多指點!」
少女忽然哈哈一笑,道:「雖然本大俠沒看明白,不過感覺這一招頗為厲害,這一招定是『不明覺厲』!」
少年大是吃驚,道:「東方大俠果然厲害,一猜就中。佩服佩服!下面請看第二招!」隨即手腳並用,連劈帶踢,把第二招使將出來。招式虛虛實實,有守也有攻。
少女看完后再度陷入了沉思。少年正欲得意之時,少女開口道:「這一招看上去平平無奇,可是卻攻守兼備,毫無破綻。細細想來,真是恐怖之極。這一招一定叫做『細思恐極』!」
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得意招式被對方輕輕鬆鬆猜中了名字,少年頓時如泄氣之皮球,腦袋耷拉了下來。
少女催促道:「該第三招了!」
少年一狠心,又是手腳並用,連劈帶踢地把第三招也耍了出來。這一招全是攻勢,氣勢兇猛,如長江奔騰、黃河浩蕩。
少女看了半晌,小嘴張了張又馬上合上,想了半天竟是毫無頭緒。她低頭在院中踱步,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從終點又回到起點。
少年笑道:「時間到!」「到」字尚未出口,少女猛地一轉身,指著少年道:「你這一招攻擊的地方都是對手防守薄弱之處,對方堅固的部位你卻避而不攻。這一招定然叫做『人堅不拆』!」
少年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地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任由東方大俠處置!」
少女道:「當今天下,能在本大俠面前走上三個回合的人已屈指可數,你是其中一個!而且,你能想出這麼三個厲害的招式來,聰明才智也絕非常人可及。唉,你倒霉就倒霉在遇到本大俠了,不然你也算天下無敵。本大俠愛才,今日暫且放你一馬。起來吧!」
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塵,一邊往起爬,一邊哀求道:「下次你讓我把第二招的『一飛衝天』改成『東方連環腿』,好不好?」
少女斷然拒絕道:「不成!我踹不著你,不好玩。」
「可是,你也踹得太狠了吧。」少年雙手捂胸道:「我的胸膛好痛啊。」
「很痛嗎?我看你的表情還遠遠不夠呢。別人一看,就知道咱們在假打。」
「真的真的很痛!」少年說著,便要彎下腰去。
少女不以為然地道:「那下次我輕點踹唄。」
少年哭喪著臉道:「好吧!」
少女斜睨了他一眼,道:「好就是好,還加個『吧』字幹啥?好像你很不情願呢。」
少年趕忙擺手道:「沒有沒有。絕對服從安排!」
「嗯,這才像話嘛!」
「天色已晚,咱們今天就練到這裡吧。」
白衣少女似乎意猶未盡,道:「不行,咱們再來一遍!」
「你看,我的腿都給你踢腫了。今天不練了嘛。求你了!」
「好,不練了。給我把汗水擦掉。」少女原地站定,等著少年過來。
少年掏出絹帕,走上前去,輕輕為少女拭去額頭上的汗水。末了,順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開玩笑道:「你練功這麼賣力,難道要練成天下第一不成?」
少女哈哈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和一對可愛的小酒窩,道:「天下第一倒是沒想過,咱倆好像離天下第一還差得遠。好像有個詞兒叫做『遙不可及』。」
少年揶揄道:「你要真成了天下第一,天下蒼生恐怕都要遭殃啰。」
少女嗔道:「胡說。」
少年道:「我胡說么?你任性霸道,對誰都頤指氣使。武功如此低微,尚且把我這個哥哥欺負成這副模樣。倘若你真的武功天下無敵,誰敢令你不快?」
少女道:「哼,才不是呢。雖然誠如你所說,我是有一點小任性霸道,但我的心是好的,心中所想都是行俠仗義。」
少年道:「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少女又幽幽地道:「我只是想將來能夠到處行俠仗義。如果武功不高強的話,只怕……」
「怕什麼?哥哥我不是一直陪著你么。」
少女道:「爹爹說,你將來要給我娶一個嫂子,我也要嫁人。親兄妹是不能在一起的。」
「別聽爹爹的說教,咱們遠走高飛,他管咱們不著。」
「不可以嘛。」
「哥哥說可以就可以。趁爹爹不在,來,香一個。」那少年說著說著,就把嘴巴往少女的臉上親去。
少女甚是為難,她多半願意聽爹爹的話,但自小跟哥哥親密無間,對他完全沒有免疫力。她輕輕一掌推出,卻哪裡擋得住少年的蠻力?
「放肆!」突然從院外傳來一個震怒的聲音。話音未落,一個風塵僕僕的老者已經來到他們身後。二人趕緊分開,那自是他們的爹爹回來了。
老者怒氣沖沖,訓斥道:「我怎麼跟你們說的?你們年紀已經不小了,以後不許這樣!」
少年默不作聲,少女卻衝上前去,抱住老者道:「爹爹,你從泰山回來了啊?」
這老者正是旭日山莊的莊主東方無能,剛才比試拳腳的少年少女正是他的一雙兒女,分別喚作舉兒和濕兒。無能前幾日去泰山訪友,此時剛從泰山趕回來。他依然余怒未消,還欲再斥責舉兒的胡作非為。濕兒又撒嬌道:「爹爹,別生氣了嘛。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我和哥哥勤學苦練。比你在家的時候還要用功。」
東方無能似乎甚是疼愛自己的一雙兒女,沒有多加責怪,轉眼便已和顏悅色。問道:「剛才的比試,誰贏了?」
濕兒撒嬌道:「自然是你的寶貝女兒。」
舉兒也道:「妹妹進步神速,孩兒居然不敵。」
東方無能呵呵一笑道:「濕兒又欺負你哥哥了。」
「哪有啊,哥哥練功沒我刻苦,自然被我超過了唄。」
「好吧,爹爹信你。」
「爹爹,我現在在江湖上排名第幾呀?」
「……」東方無能不料女兒有此一問,愣了一愣,隨即掐指算了算道:「若論調皮搗蛋和弄虛作假,我寶貝女兒絕對是天下第一……」
舉兒插話道:「若論恃強凌弱、欺行霸市、頤指氣使、飛揚跋扈,更是天下無……」他話沒說完,已被濕兒一腳踹了個筋斗。
東方無能卻並不阻攔,繼續道:「若論武功嘛,我的寶貝女兒自然也還不差,差不多是第+10086位!」
濕兒嘟著嘴道:「爹爹胡說,我才不信呢。怎麼也得在一萬名以內了吧?」
東方無能笑道:「爬個院牆還要用梯子,這個排位已經很抬舉你了!」
濕兒臉一紅道:「又被爹爹抓住了把柄。」見舉兒已從地上爬起,正在一旁偷笑,嗔道:「都是你,忘了把梯子搬走。還不快去搬開!」右腿微抬,便要踢出。
「寶貝女兒別鬧了。」無能沉下臉來道:「爹爹問你,誰讓你們把院門口那株鐵樺樹鋸斷了?」
舉兒忙道:「是妹妹練驚天動地掌,一掌震斷的。」
「呸!呸!呸!你們真有那本事就好了!」無能氣得差點嘔血。那棵鐵樺樹是他和夫人,也即是舉兒和濕兒的母親親手植的。後來夫人因故離家出走,無能思念夫人時,便在樹下徘徊。這倒好,跟夫人唯一的紀念,也被兒女毀掉了。無能焉能不生氣?「我問你們,地上那把鋸子是幹啥用的?」
濕兒一腳踹在舉兒的臀部,怒道:「你做事怎麼一點都不靠譜?看我怎麼抽你!」舉兒嚇得趕緊逃跑。濕兒鬆開父親的胳膊,便要追出。
十幾年來,東方無能早已被調皮的女兒折磨得沒了脾氣,此時也只能嘆口氣了事。阻止二人道:「算了!算了! 你們倆趕緊收拾一下行裝,今天晚上咱們去尋一本武功秘籍。」隨後,他又抬頭望天,自言自語地道:「倘若能尋到這本秘籍,要排名天下第一,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