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嘻哈之旅
情況越來越複雜了。
我們幾個人在一處寬闊走廊裏散步。
亨特一副悠閒神態。他現在有興致談論圍棋。他告訴我們,從圍棋中得到啟示他在通盤考慮問題。自『華』出現在亨特堡至今,所出現的疑點是孤立的還是相互關聯的?他請我這個圍棋『高手』想一想。我算不上什麼高手,亨特的圍棋水準倒是提高得很快。近來,『讓兩子局』他已經可以和我打成平手,甚至贏我。現在他提出以『通盤』考慮來分析亨特堡的局勢,真讓我有些感觸了。即使是中國人也少有這樣把圍棋用於實際的例子。亨特說他從下圍棋中汲取的最深刻教訓是:缺乏全局意識,忽略局部與局部之間的聯繫,以及某個局部周遭的狀況,常常功敗垂成。
「我覺得應當冷靜下來思考一下,把所有縱向和橫向的情況,做一個綜合分析。」亨特說。
戈地也懂圍棋,水準和我相當。亨特的一番議論同樣觸動了他。
「你說的縱向考慮,是否要從你盯上華開始。」戈地的思路更活躍,把事情推得更遠了。他說話的表情也極認真,好象早有這個疑問存在。
亨特沒有回答。
「大鱷幫找上亨特堡是由華引起的,華找上亨特堡是你引起的。」戈地又說下去。「你們在他被綁架時救了他,這我知道。可是你怎麼找到華做你的研究對象,我就不明白了。」
其實戈地的這個問題也始終存在我腦子裏,只是我覺得問題背後有個秘密與隱私有關,也就不想再追問了。戈地未必沒想到這一層,但無所顧及是他的性格。
「我這樣問是因為有一種感覺,有人——能力強智商高的人——在策劃把大鱷一夥引出巢穴,引來紐約,引入亨特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暫且不談。促成你與華之間聯繫的因素,現在是解開這盤謎局的關鍵棋子之一。」戈地說完了。他痛快地把問題捅了出來,把球踢給了亨特。
亨特也是直率的人,他面對敏感問題不迴避。
「我找到華當然不是通過公共媒體,確實有人指點。因為有約在先我不能講這個人的名字。」亨特停頓了一下說。「可以假設這是個好人,這個人不耍陰謀。在這個前提下怎麼解釋目前的事?」
「其實不論好人壞人,誘大鱷來亨特堡都是『請君入甕』。只是這兩種人目的不同而已。所以關鍵還是要先界定這位先生或女士屬哪個圈子的人,才能解釋疑問。」
戈地說得有道理,而且這個道理很明顯,亨特不可能不知道。我覺得亨特遇到這個問題時有當局者迷的表現——他陷入了一種從未見過的不甚清醒狀態,頭腦發熱。這種情形大多發生在一個人的熱戀中,可是亨特---。
安妮插話了。她一直在傾聽觀察,現在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聲了。
「這位X是先生還是女士,亨特,你可以告訴我們嗎?」安妮與我有同樣的思考——亨特可能在熱戀中。安妮的女性直覺要更準確些。她的話不留情面也頗有技巧。但是亨特有他的底線。
「不可以。很抱歉,我不能說。」
這樣的回答其實就肯定了我和安妮的猜測——那是位女士。
「亨特,請你理解我有些急噪。因為我得到了另一條消息,是從國際刑警傳來的。在清理洗錢案中發現了與亨特堡有關的線索,亨特堡有人涉案。」戈地說。
這個消息更讓人震驚,亨特睜大了眼睛。
「這人應該是亨特基金會的管理層工作人員。」戈地補充說。「洗錢數額巨大,達到上億美元。這再次說明有一隻黑手在不停地給亨特堡製造危機。」
接二連三的打擊落到亨特堡,然而這個消息比起那些炸彈之類更令人沉重——上億美元的洗錢案,太誇張了。
「國際刑警組織已經通知了美國方面,估計不久官方會有動作。」
亨特很快從驚訝中擺脫出來,他冷靜地說:
「針對亨特堡的種種惡性事件看來都不是孤立的,並不單純。」
戈地有個新動議,他提出放走戴維警官。這個提議大膽又有風險。三名腐敗員警中兩名已經交給警方,第三名警官戴維報失蹤,正在通緝中。如果放他走,要承擔法律責任。留下戴維是戈地的主張,他如今的提議看來也是他留下戴維的原因。
讓戴維離開,戈地說他有把握跟蹤他,從而找到幕後策劃者。據觀察戴維生性多疑、執拗,報復心極強。戈地再次審訊他時,故意向他透露,他來亨特堡行兇一事早有人打電話告訴了亨特堡人。這個說法聯繫起戴維在亨特堡的遭遇,讓他十分相信自己是落入了一個騙局中充當犧牲品,因而怒火中燒,恨得咬牙切齒近乎瘋狂。
「放他出去,就等於放出一條嗅覺靈敏的瘋狗,他會把我們引向一個清晰的偵察方向。我有辦法鎖定,不讓他跑出我的視線。」
戈地的方法是,在放他走之前讓亞當做一次催眠。在催眠中摘下他的假牙,在裡面安裝一個微型跟蹤信號器。戈地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的幫助找到了幹這一行的專家。
這個主意非常好,但亨特有顧慮——這樣做違法。然而這辦法太誘人了,能讓我們迅速找到『始作俑者』。對亨特來說這是個痛苦的抉擇——違背了某些固守的信念,也走出底線太遠。
亨特遇到的難題實質上只是一個心理上的觀念較量——心理上的守法底線是否可以逾越。在現實中,放走戴維這件事如果受到警方追究,很難有證據證明。戴維是失蹤,他自己跑出亨特堡完全可能。以前亨特處理過的事情中並非沒有小小的越矩,但都是發生在灰色地帶——可追究可不追究的莫棱兩可之中。現在的事較為重大,才成了一種考驗。
亨特點頭回應了我們期待的目光,大家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好象解開了一道數學難題。亨特的思想活動沒有表現在臉上,這個費思量的過程是我們意識到的。戈地、安妮在這方面的操守我不甚了了,就我自己而言這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尤其在行使正義之時我少有這方面的顧慮。但是我現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故土形成的觀念與亨特的觀念有多麼大的差距。
以放鬆禁錮的形式放走了戴維,戈地跟蹤而去。他是個獨行俠,拒絕任何人隨行。
安妮提出應當再審書生,試著從這方面探究幕後人。這也是亨特的想法。其實再審也只是約談。
書生如約而來。他改變了裝束,穿上了中式對襟上衣中式休閒褲。頭髮有些蓬鬆,面孔上添了恭敬和謙卑。這當然是一種面具,此人究竟陷罪多深我們心裡沒底。
亨特首先問起華的事,請他談談他瞭解的華的情況。亨特還在追究一個死去的人,也許這是一種策略,我想。書生講了不少,也回答了許多問題。
華與大鱷關係不錯(這個說法令我們意外)。華的妻子是大鱷的遠親(後來死於疾病)。華曾請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中醫治好了大鱷多年纏身的皮膚病。這兩件事使華與大鱷走得挺近,也使華成了大鱷難得信任的人之一。大鱷被殺華並不知情。兩性人為首的三個頭目以大鱷的名義派華到紐約,名義上是安排洗錢實際是調開他,防備他洩露大鱷之死的秘密。因為華是有權面見大鱷不受阻攔的人。
長時間見不到大鱷,數千萬美元家產又被剝奪,華以為都是大鱷所為。所以他對這個恩將仇報的大鱷恨之入骨。大鱷的貼身女僕——一個聰明又詭計多端的小婦人——有一天突然被強行帶出,軟禁起來。她預感到事情不妙,設法逃了出來。她電話聯繫上了華,向他述說遭遇。華正處在激憤中,這兩個人判斷,大鱷肯定又犯了神經病——疑心有人要害他,所以象往日一樣把身邊的人殺的殺趕的趕。小婦人說,她行前偷出來一個寶貝,想賣給華。用這個寶貝肯定可以狠狠報復大鱷。寶貝就是硬碟,華破費了五萬美金得到硬碟。
華不知大鱷已死,他以硬碟要脅企圖索回自己的財產。幾個頭目得知這個消息,一開始很焦急,以為大鱷的秘密帳號都存在硬碟裏。書生向他們解釋,僅憑硬碟,沒有大鱷本人親臨銀行不可能取出錢來,因為大鱷在歐洲銀行設的是瞳孔秘匙。這麼一來,他們認為硬碟對他們意義不大了,所以不理睬華的威脅。但是,華死之後幾個頭目瞭解到,被稱之為『鎮山之寶』的硬碟可能存有重大機密,攸關他們老巢的命運。再想與華達成交易為時已晚——華死了,『鎮山之寶』落入亨特堡中。
「當然,直到現在我們仍然不明白,那裡面究竟有什麼秘密可以『鎮山』。」書生這樣說著,眉頭緊鎖,一臉的茫然。他不像是在裝樣子。「恐怕只有大鱷自己知道這個秘密。傳說硬碟上的七道密碼鎖永遠解不開。」
亨特接茬問起四大金剛的來歷,書生笑了笑說:
「我今天來就是要把我們四個人的情況講個清楚。這當然也是為了撇清責任,把我自己摘出來。這個目的我直言不諱。」
書生作出虔誠模樣,還帶有委屈無奈的表情。
他介紹四大金剛如下:
他本人,鄺學詩,華裔新加坡人,新加坡大學金融專業碩士。早年到泰國旅遊,誤入大鱷集團,被聘為財務管理。實際工作是與各國銀行打交道。洗錢的事他不管,只管對外投資及股票買賣。在這方面他為大鱷集團賺了很多錢,因而職位穩固收入豐厚。
「他們洗淨的錢我拿去投資於合法經營。這是我的工作。年薪二十萬美金,對我來說足夠了。」書生定了這個調子,把自己扮成了乾乾淨淨的打工仔。
兩性人名叫西尼哈瓦,是個緬甸土著王族的後代。在金三角一帶有廣泛的族裔關係,會講華語。在大鱷集團內他主管罌粟毒品的產出和販賣。幾十年的經營已經與世界各地毒販建立了穩固的網路關係。毒品收益驚人,財富積累當然也驚人。
佛山道人是華人,來路不清。他以走私販運起家,現在掌握著大宗黑市軍火交易,同時掌控一部分緬甸珠寶業。其財產價值不可考。
肥臉佬名叫坤卡,族裔不清,來自馬來西亞。此人在泰國開多家妓院賭場,但主要財源是偷渡人蛇販賣婦女。也已經形成網路遍及歐亞和南北美洲。斂有巨額財產。
這三個人都可稱是富可敵國的財主。
接下去書生講了大鱷的事。這個人原名額其克,人稱大鱷,族裔也不清楚。能講東南亞幾國語言,包括漢語。不知是哪個年代他拉起一支隊伍,以殺富濟貧做號召,迅速壯大,在割據爭霸的三不管地帶漸成氣候。成立了一個隱形王國,開始魚肉百姓。他實施恐怖統治,以殺人懸屍震懾四方。在居民區實行連甲制——一人獲罪株連九族和四鄰。百姓由一開始的安居樂業漸漸變成了饑民——大鱷統治的手法之一是製造饑餓。他的口頭禪是:『吃不飽聽話,吃飽了造反』。
大鱷掌握軍權,從四名斂財能手那裏取得大份額進貢,把天文數字的金錢存入了歐美各國的秘密帳戶裏。成了億萬富豪的大鱷開始考慮退出江湖頤養天年,便以隱身修行為藉口淡出公開場合,漸行漸遠,很少再露面。結果就是弄巧成拙地送了命。
從書生那裏我們沒有得到關於幕後人的線索,這也在意料之中。
亨特堡門外來了兩輛警車。從車上下來幾個員警匆匆來到門前,他們按鈴召喚主人。亨特、安妮和我到監控室觀察來客。看這幾個員警來勢洶洶,我們心頭又蒙上了陰影,來者不善的預感很清晰。
「讓我先應付一下吧。」我說。亨特點點頭。
「主人不在家,請客人留言。」我捏著嗓子發出類似機器合成音的聲音,並重複了一次。
幾個員警猶豫片刻,其中一個人掏出一張紙向監視器鏡頭展示。那是一張搜查令。
「我們奉命搜查,請開門!」那個瘦高個員警理直氣壯地說。後來我們知道他叫莫爾。
「您的留言已記錄,謝謝。」我還是以模擬聲說。
「再不開門,我們要強行進入了!」
「您的留言已記錄,謝謝。」我又重複了一遍。安妮在旁邊無聲地笑了,她欣賞我的做法,點點頭做出OK的手勢。
幾個員警商量了一下, 其中一個拿出了沉甸甸的『破門錘』——我這樣稱呼它,就是那種黑色圓桶狀的東西。可是,大門被另一個員警輕輕推開了。門本來就沒鎖。他們幾個手捂著槍把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著向裏走。穿過走廊遇到那三扇門,門上的小貼示變了。上面寫著:『請拉球,開始你的旅程。』每個門上都懸著一個小皮球。這是我啟動『嘻哈之旅』按鈕的結果。
『嘻哈之旅』又是兩個老人的手筆,指明「對不明意圖來人比做遊客,屬『啼笑皆非級』接待」。
「有戲看了。」安妮搬來把椅子對著大螢幕正襟危坐,像是要欣賞一黜大戲那麼有興趣。
三個員警對著三扇門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他們決定進一個門。莫爾拉動小球,門打開了。從裡面突然撲撲嚕嚕飛出一些鴿子,著實嚇了他們一跳。接著就響起了音樂,是那種體育盛會入場式的歡騰喧鬧的鼓樂。夾雜著一個女聲:
「歡迎進入嘻哈之旅,嘻——!哈——!」
莫爾氣咻咻地大喊讓主人露面。另一個胖員警梅爾文皺了皺眉,一臉的莫名其妙。第三個員警蓋伊邁著輕鬆步伐慢慢往裏走,有點嬉笑的神色。
我現在無事可做,也搬來椅子和安妮並排坐下。亨特站在我們後面。這三個人都對兩個老人設計的這個名稱古怪的『旅遊式』接待深感興趣,亨特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程式。
迎賓樂曲結束後,是輕柔的小步舞曲。員警頭上飄著的彩帶隨著音樂節拍舞動。莫爾一把扯下一根彩帶。這下可好,室內變暗了,一面牆上映出明亮的電影畫面。那是卓別林在擰螺絲的鏡頭。他每擰一下從畫面上的一個洞裏就跳出一條小狗,是玩具機械狗,絨毛和眼睛都泛著螢光。一隻只小狗不斷出來,他們不會走只會跳,還會叫。燈又亮了。地面上到處是小狗。他們的跳動現在是配合小天鵝舞曲,動作劃一,隨節拍律動,十分可愛。
三個員警獃獃地站著。那個胖梅爾文抬腳踢開了腳邊的一隻小狗。小狗仰躺著發出一聲尖叫,隨這個叫聲一切都停了下來。那面映出電影的牆上出現了敞開著的門,從門裏飛出一些鳥,速度極快地朝幾個員警迎面飛來,他們慌忙躲閃。其實沒有必要,鳥兒在他們頭上鳴叫著掠過,沒有一隻碰到他們。這是磁懸浮控制的磁鳥,速度快動作精準,會避開任何障礙物。二次鳥驚嚇讓壞脾氣莫爾罵出了聲:
「什麼他媽的鬼東西!」
這句話出現了迴音反響,在空中回蕩多次:「---鬼東西---鬼東西---鬼東西---。」
這時揚聲器裏傳來柔美動聽的女聲:
「謝謝,您的第一次評價被選作吉祥語,將伴隨您度過旅行全程。謝謝。」
蓋伊大笑起來,拍著莫爾的肩說:
「夥計,你中彩了!」
他們走進門去,蓋伊又笑了。面對他們是一排哈哈鏡,瘦莫爾變的極窄長,胖梅爾文 幾乎成了黑色的大皮球。愛笑的蓋伊成了個大頭笑娃娃。繞過哈哈鏡,前面出現一條通道。有個貼示懸在眼前:小心臺階!。可是地面平平的沒有見到臺階。幾個員警信步走去,差一點摔倒。臺階確實存在,要彎下身才能看到。直立的人 看到的只是平面。
了起來。他氣得面色通紅。
「鬼東西---鬼東西---」莫爾的『吉祥語』又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