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安格脫險
中午過十二點半時,亨特堡的花園裏出現了七個孩子,都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三男四女。他們吵吵鬧鬧地敲大廈的門。把他們請進來,安排在會客廳後,亨特的臉色很難看。他讓我緊急聯系警方,速請拆彈專家到場。這一次高級警督羅伯遜親自來了。
每個孩子身上都套著黃背心,而且他們都是自願地套上去的。因為一個中年人對他們說,這是一個遊戲:穿著這種背心從一個體育場跑到亨特堡,就可以在亨特先生那裏領獎。每個背心上都有一個不同顏色的圓形印記。顏色是紅橙黃綠青藍紫。那個人說,亨特先生手中有這七種顏色的球。孩子們見到亨特時亨特會拋出色球。哪個孩子搶到與自己背心上的色彩相同的球,就會得到一百元獎金。
無疑這是華事先安排好的詭計,又是利用孩子,而且,這次是些與亨特堡毫無瓜葛隨機碰到的孩子。華真是個喪心病狂的歹徒!
亨特沒有把憤慨表現在臉上,他在認真思考對策。
羅伯遜警督在對一波波湧來的員警和警車發號施令。他也向亨特發出了命令,命令他交出華。亨特似乎陷入了一個難以抉擇的局面。交出華很容易,但讓華承認涉案很難。沒有證據,連一點間接的證據都不存在。其次,如果把華交給警方,孩子們面臨的危險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會增加——華在警局停留期間罪案如果繼續發展,只會對華有利。他的手下很可能繼續幹下去,以證明華無幹系。
亨特把警督領到一間小室密談了十幾分鐘。我只聽到警督最後的兩句話:「你要保證孩子們的安全。你一定要作到!」亨特的回答是:「責無旁貸!」
亨特下一步做什麼,我緊張地期待著。
我和亨特仔細觀察華和泰國人的一舉一動。我們發現小個子泰國佬有點不大正常。他推開屋門,只留個縫隙向外看。看了許久之後輕輕推開門進入了走廊,呆楞楞地左顧右盼。那些陳列在走廊兩邊的藝術品讓他驚奇。他懾手懾腳地走,好象怕驚動什麼人。他收著肩兩手在腹部抱攏,又好象隨時准備對人作揖。他不時停下來觀賞某個物件。我發現他最愛看的是古瓷,尤其清花瓷頗吸引他的眼球。
走廊裏靜悄悄的,只有他拖遝的腳步聲打破寂靜。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把腳抬高了,以期減少沙拉沙拉的摩擦聲。他在一個地方站住了。他面前是個小小的古瓷展品——一個精緻的清花小盤,立在齊眼高的硬木底座上。我知道這是個明代成化小品,可能是禦用品,價值很高。他凝神觀賞,又打算抬手去摸,但又縮回了手。他回頭觀望,向四下看,甚至向上看,這麼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他搓了搓手之後,把手直接伸向瓷盤。突然「叭」地響了一下,像是爆裂聲。泰國人吃驚地倒退幾步。但是,並沒有什麼東西破碎,除了那個響聲一切都沒有變化。那個瓷盤完好地立在基座上,亮麗地反射著燈光。
泰國人顯然是給嚇住了,他呆在那裏半天沒有動彈。過了好一會兒,他還在依依不捨地看那個小瓷盤。顯然他很識貨,知道這個小東西的價值。瓷盤很珍貴又很小,如果順手裝進衣袋裏一點都不難。他肯定是在這麼琢磨,他已經用手敞開了衣襟。但是使他猶豫的是,剛才爆出那個響聲。他壯著膽子打算再去嘗試。可以看出,不可遏抑的貪婪已經攫住了他,下定決心的神態出現在他臉上。他伸手慢慢接近瓷盤,眼看就要觸到了。大約只差兩三公分時,突然在泰國人的手指與瓷盤間爆出一束光,尖銳的刺痛讓泰國人大叫一聲。他倒退了幾步,仰面倒在地上。再看他的手指已呈青紫色。他呻吟著,一邊還去看那個瓷盤,它依然完好地擺在那裏。
泰國人的叫聲驚動了華,他從屋裏奔出來。華立即明白了小個子泰國人在搞什麼名堂。他上手兩個耳光打在那人臉上,又把他拽起來拖回房間去。
剛剛上演的這一幕,我和亨特在監控室看得清清楚楚。我們沒有去干預,想看看會怎樣發展。
華好象對卷縮在沙發上的泰國人做著某種安撫,他唧唧喳喳地講泰語,那個委委屈屈的小個子在申辯,兩個人的言辭愈發激烈。忽然小個子跳起來朝門口走去,一邊還嚷嚷著用手比劃著。華在盛怒中的臉有些變形了。他揮出一拳朝小個子打去,正擊中太陽穴。小個子直挺挺地到下去。
這兩個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明白。
小個子是昏迷了,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毯上。華楞在那裏很驚慌。他俯身去撥弄泰國人的頭。華似乎不認為自己出手有多重,他還認為躺在地上的人在裝蒜。他用手去試他的鼻息,這之後他可真的慌了。
我們也有些慌亂。事情太突然了。很明顯,如果不及時搶救,泰國人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泰國人死了,華就成了殺人犯。事情若這樣發展下去,這場危機反而將會很快結束——員警會抓捕華,華為保全自己可能會求助於亨特。那樣孩子們得救,賭石也可以保留下來,也許連亨特堡的危機都會就此消逝。亨特看著我,我也在看著他。這眼神的交流已經把我們頭腦中的閃念都暴露了。
但是,亨特持手機撥911,清楚地講了有人受傷,報出地點和傷者的概況。之後,他又撥了一位他熟悉的醫生的電話,請他盡速趕來。這就是亨特,他選擇的是拯救生命。
亨特也要立即著手救孩子,他不能再等了。亨特找到華,把他領到一間小室,向他說明他的處境。亨特說:「現在情況緊急,不要再打啞謎了。救護車、警車馬上就到。員警會帶走你去詢問。你如何回答是你自己的事。但我可以告訴你,要立即找律師,由律師為你應對警方。你在警局可能要呆上24小時,之後你會出來。但我不能等那麼長時間。你現在必須把那七個順序號碼給我,立即給!」
華瞪大眼睛,一副張惶失措的樣子,他裝做不明白亨特在說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扮演傻瓜,讓我忍無可忍了。我用兩個指頭卡住他的脖子,他兩手扒住我的小臂使勁往外推,我順手一掌打在他臉上。他踉蹌後退,摔坐在地上。
亨特拽住了我,他讓我冷靜。華已經看出來,他若是再假裝無辜,後果會很嚴重。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聽。片刻之後他的面孔變得慘白,整個人好象要癱到了,咀裏念叨著:「完了,完了---」突然他用兩手劃了個圈兒,抬起頭來問我們:「成不成?賣給我!」
亨特和我都明白他指的是賭石。
「我發誓!我發誓!」他坐在地上大喊著,又跪起腿來說。「看在天皇老子的份上,我發誓。我們的買賣這是最後一樁。一切到此為止。我要食言讓天打五雷轟!」
他站起來了,但是曲著腿手撫胸口縮著身子仰視我們,完全是一副乞憐相。可以看出來他是在拚死般地乞求,似乎這件事的成敗攸關生死,他將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好象此刻是他瀕臨絕境的最後一搏,那塊賭石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們不了解他背後的凶險。看他的表現,說明事態嚴重——如果不滿足他對賭石的乞求,他肯定不會交出孩子們急需的號碼順序。
亨特拿出了一疊文書樣的案檔,那是賭石的全部資料、證書及合同書,而且居然是中英兩種文本——亨特早有了充分准備。華 驚喜望外。他稍加過目就在合同上簽了字。一切手續剛剛結束,員警就來到了。華僅僅來得及遞給亨特一本書,便被員警帶走了。
書是一本中文聖經。亨特認真翻看,一頁頁地仔細尋找。在中間部分的一頁發現有記號。頁面右上角有個紅色圓形印,這一頁上若干字下有劃線,按順序是三個字四個字兩個字五個字七個字一個字和六個字。這就是序號了。意即,印有紅色印記的背心,序號是3425716。一共找到了七頁有記號的頁面,問題解決了。孩子們得救,但賭石沒了。按安妮的說法這塊賭石的賭贏率在九成。所以很有可能,亨特以五十萬『賣』掉的這塊石頭,實際價值應是十倍於此不止。
「我真有點心疼,把爺爺的寶貝賣掉了。」亨特沮喪地說。
這是亨特唯一的一句關於這塊石頭的抱怨。抱怨的不是近十倍的金錢損失,而僅僅是對不住爺爺。亨特真的不是個商人!
安妮回來了。正如亨特預言的那樣,安妮沒有遇到什麼風險。但她心情不好。在華的公司裏安妮逢人便問,打聽安格的情況,。但沒有人知道。這麼說,在美國除了華沒有人了解關於安格的事。
亨特在與於華接觸時始終沒有提過安格的事,這是因為亨特現在對安格的下落比華還清楚。只是亨特還不想過早告訴安妮。
安格從泰國的拘禁地逃走了,是在亨特派去的朋友的幫助下逃脫的。但安格對前去幫他的人並不信任。因為無論怎樣解釋,那個派去的人都無法向安格說清他與安妮是什麼關系,亨特又是什麼人等等等問題。安格覺得這又像一個圈套,所以他私自跑掉了。把幫助他的人甩掉後跑得無影無蹤。而亨特讓那個朋友轉交給安格的信用卡卻不斷地被使用。亨特有能力透過信用卡查出用卡人的行蹤。
「安格現在在比利時。」亨特告訴安妮,安妮很吃驚。「怎麼可能!」
但這是實情,而且情況有點複雜——有跡象表明還有人在尋找安格。聽上去怪怪的:一個文靜的中國小夥子,並沒有招惹任何人,卻被人從家裏突然間弄到了泰國,又逃到了歐洲。而且現在身後還有追兵。
亨特決定去找安格。他說,目前亨特堡會有一段相對的平靜,剛好用來出征歐洲,把安格找到。這是亨特了卻對安妮歉疚的心願。亨特的這種自責心理我始終不大理解,也許亨特認為他聘用安妮是造成安格目前處境的原因。但這個次序是顛倒的,安格被拐在前,安妮受聘在後。這有點說不通。
出征歐洲,亨特著重強調可能會遇到風險——有一夥身份不明的家夥在尋找安格,與他們遭遇是極有可能的。那裏的情況不明朗,那是些什麼人?要做什麼?通通不清楚。所以亨特決定我們三個一起去。但是,亨特堡——此時倒像個孩子似的令人牽掛——不能沒有人打理。亨特作了如下安排:請亞當斯密暫停精神科門診主持亨特堡大小事宜。請長臂TOM幫助JIM 打理庭院,實際是參與保安。請傑克森坐鎮監控室隨時准備對付意外變故。
傑克森原本不在考慮之列,因為他實在野性十足,不肯安分地呆在一個地方,哪怕是一天。他的本性就是遊蕩,在遊蕩中獲得滿足,也在遊蕩中掙錢——為某些人解決某些難題,速度極快,方法特殊,顯出一種過人的機智。但是傑可森不能再這樣幹了,他的腿在一次行動中受傷。醫生盡了最大努力也只是使他可以正常走路,而飛簷走壁的生涯只能告別了。亨特告訴我,傑克森是個怪人,他似乎並不為此痛苦。他認為是上帝安排他結束那種誘惑——行走於無人行走之處,為人獲取別人取不到的東西。傑克森本來就對電腦著迷,現在他死心塌地鑽進了這個虛無世界。他感謝上帝讓他遇到亨特,為他安排了亨特堡這個新家。這裡將是他安身立命之地,他將是這個家的忠誠一員。
亨特、我和安妮一行三人登上了西北航空747客機,飛上藍天。那是一個晴空萬里的豔陽秋日。我們橫越大西洋直飛比利時的布魯塞爾。亨特的朋友喬在機場迎接我們。喬是個頭發剪得很短的壯實漢子,他是亨特在麥迪遜兵團的戰友,目前在歐洲工作。喬驅車把我們送到了安特衛普。
根據最新消息,安格在那裏。他是隨一個旅遊團剛剛抵達,住在一個鬧市的小旅館裏。隨行有二十幾個來自亞洲各國的遊客。這個情況是喬提供的。
喬用他的中型麵包車把我們送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小農場裏。農場主人不在家,去度假了。我們暫時把這裡當作出擊行動的基地。這裡依山伴水,空氣中散發著剛割過青草的氣息。濃鬱的歐洲鄉間風情展現在我們面前。這裡的秋天也是一片燦爛的班駁暖色,雜色混交林帶在天際綿延無盡,淡淡的霧氣又把這一切變得疏密有致,美極了。安妮好象也被美景迷住了,她暫且忘掉了煩惱,臉上的表情舒展又愜意。我看著她的側影,覺得她和這美景非常契合——契合得令人心動。和安妮不長時間的相處,讓我常常有心蕩神移的感覺。
亨特打斷了我們的興致,他催促立即動身去找安格。當我們來到安特衛普下城時,天色已晚。這裡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我們要找的旅館位於鬧中取靜的一條小街上。推開兩扇玻璃門進入前庭後,我們發現前臺沒有人。這種感覺不好,氣氛有些異樣。我們直接走上樓去找407房。在接近四層樓時就聽到了打鬥聲,有人發出喊叫。我和亨特三步並兩步地向上奔,安妮突然神速地超過了我們。在一個敞開了門的房間裏我們看到了安格。安妮大聲叫安格——他正斜倚在沙發上。
事情發展有點撲朔迷離——除了我們之外竟還有一個神秘人物在幫助安格。簡直不可思議。
我們只見到了一個身影,是個矯健的男子一閃而過,留下兩個重傷的華人躺在地上呻吟。安格一臉驚恐,瞪大眼望著安妮,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幕是真的——姐姐居然這麼及時出現在這個驚險場面上。安妮跑過去抱住弟弟。但沒有時間講話,亨特下令快走。安妮拉起並不十分清醒的安格急急奔出門。亨特領我們從走廊盡頭出去,走防火梯下樓。轉過許多彎兒後,我們到了一個小衚衕裏。幾個人陸續跳下地面,剛剛落腳就覺得不大對頭。
衚衕外是一條繁華的大街,市聲喧鬧。霓虹燈光從那裏射來,有些晃眼。在這不利的逆光中,幾個高大的黑影迎面奔來。我有些慌,亨特卻很鎮靜。他悄聲吩咐安妮立即向後轉,走出衚衕,到停車場去找我們的汽車。喬正在汽車裏在等我們,沒有熄火。
我和亨特與幾個黑影人正面對峙。雖然看不清面孔,但可以覺察出對面是白人,是北歐那種身軀高大的白人。我們兩個已經默契地採取了相同戰術——慢慢後退,尋找戰機。我們希望盡可能地拖延時間,讓安妮、安格來得及離開。
幾個黑影人沖了過來。他們的意圖很明顯——要追安格。突然在我們上方響起了喊話聲。十分令人驚訝的是,喊的是華語,十分清晰,沉穩又洪亮。
「你們兩個閉上眼捂住耳朵。我要扔聲光彈了!」
我抬頭看。在我們剛才走過的防火梯上端有個人,是他在發話。這就是那個神秘人物。他用漢語警告我們,那些黑影人當然聽不懂。亨特和我拔腳向後急跑,同時緊閉雙眼手捂耳輪。接下來兩聲巨響震得我有些發暈,我靠在牆上呆了一會兒,亨特拽起我急走。
聲光彈果然厲害,追兵們好象全都倒下了。這種驟然間爆出的高強白光會使人暫時失明,高分貝的炸雷似的聲音會使人頓時失聰,這兩者共同作用讓人短時昏暈。
我們來到了燈火輝煌的商業街。行人很多,汽車緩慢地在街心蠕動。這裡很像曼哈頓,有著同樣的市聲喧囂和華燈閃爍,還有同樣的交通阻塞。奇怪的是,剛才那兩聲高爆好象並沒有驚動這裡的人,好象他們經常被什麼大的響動騷擾,所以麻木而無動於衷。我們混進了人群中。展轉幾條街後,亨特叫住一輛TAXI。這時突然出現警車,在車陣中左突右沖,朝我們剛剛離開的方向急馳。亨特用法語向司機講了什麼,計程車便載我們離開了鬧市區,駛入樹影幢幢的安靜街道。
我們到達農場時已是夜色濃濃。除了那幢獨立小樓的窗子透出橘黃色燈光,其他地方一片昏黑,只有天際之處泛著暗蘭色的光。這裡十分幽靜。雖然四下黑糊糊的,卻有一種溫馨的安全感。
我們進到屋內,見到了安格。這個小夥子有點瘦弱,白皙的面孔,大大的眼睛像安妮,但不及安妮高。他臉上的驚訝還沒有完全褪去,看見我和亨特仍有些不由自主的詫異表情。亨特走過去,用手撥弄了一下他的亂發,安格笑了。
「你是亨特。」安格出聲了。說的是英語,聲音輕輕的有點尖細。「我是亨特,你是安格。」亨特用漢語這樣說。
安格也驚訝於亨特純正的華語,他眨眨眼盯著亨特看個不停,已經沒有了不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