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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堡之戰》第5章邁阿密之行,第6章品味安妮,第7章誘拐安格

作者:李洛安  於 2014-10-8 08:2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關鍵詞:邁阿密之行, 品味安妮, 誘拐安格

五,邁阿密之行

 

亨特宣佈,我們進入「休假狀態」,緊張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我僅僅參與工作數日,就要享受一次休假,好不愜意!但亨特所說的不是「休假」,而是「休假狀態」,原來這兩者區別很大。


我隨亨特確實來到一個休假地——陽光明媚藍天碧海的天地,白色的柔軟細沙海灘綿延無盡,這是邁阿密海灘市,位於大西洋加勒比海銜接處,邁阿密市東部。


我們呆在一幢三層別墅的頂層平臺上,四周也是一圈白色圍欄,中間有幾頂碩大的太陽傘,傘下幾張臥榻可供半臥,舒適地欣賞熱帶海景風光。

一艘漂亮的遊艇在深淺變化的碧藍海水中劃出一條長長的雪白浪尾,非常賞心悅目。


「你常來這裡度假嗎?」我問亨特。

我有些妒忌,亨特教授有能力隨心所欲地享受這種方式的度假。

「不,上次來是三年前的事。」他搖搖頭說。聽了這個回答,我打消了自己無聊的嫉羨。


「我們到這兒來,是因為非常需要換個環境,冷靜思考些問題。我希望和你在最輕鬆的心境中,分析一些發生過的事。」亨特眼望著大海,沉思般地輕聲細語 另一個目的是想驗證一下那個身影的存在。」

我立即警覺起來,向周圍掃視了一番。可是馬上又意識到自己有些蠢——亨特所說的『身影』應當是虛指,可能僅僅是一種感覺。

    

    我眼望海鷗劃出優美的弧線,在浪花上翻飛翱翔,也陷入了沉思。我不大相信亨特的感覺,它太飄渺,讓我找不到任何可參照的依據。

鬼精靈的亨特似乎又讀出了我的心語:

「不要懷疑,king。我有『怪癖』——在高速運動中思考,往往會有靈感出現。那個身影確實越來越清晰。」

亨特的語調有些調侃,但他沒有開玩笑,是很認真的神態。在來邁阿密的路上他駕車風馳電掣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時而沉默,時而凝神遠眺,夾雜著含混的自語;一手扶方向盤,另一隻手快速地敲打鼓點,不停地敲出卡門的鬥牛士之歌的旋律。這種很有特色的表現,日後成了我認定他陷入深究思考的標誌。


亨特指了指大海天空銜接的遙遠天際。那裏正朦朧地顯現出翻滾的烏雲,與我們頭頂上碧空中飄逸的縷縷輕柔白雲形成鮮明對照。

這是無言之語,讓我有點動心——亨特簡單地一指含義不單純。

    

    華的一系列表現令人費解事情的背景更難以揣測。亨特在思考的正是華的表現和隨華而來的幢幢疑影,他無法三言兩語和我講清他的疑惑。這藍天碧海的天際線上突現陰雲,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的隱喻了。


華給我總的印象是,他趟在黑白兩道上背景不簡單,但究竟是怎樣的複雜我沒有概念。

華被綁架,綁架者又與保鏢們混在一起,怎麼解釋?華最初瞥見這一幕時很驚恐,可是沒多久好像又釋然了,這又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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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沉默著,任憑海鷗的叫聲不時來騷擾一下。在徐徐而來的風吹拂下,我看見一隻海鷗俯衝下去,從一個遊客的手上神速地銜走一塊皮薩餅,遊客先是一聲驚叫,而後大笑起來,看著海鷗從手中奪走美味的比薩,他先是受驚嚇,而後卻感到很有趣,一點也不著惱


華會不會也是這樣,他先驚恐於自己遭遇,但不久就發現這不過是賊鷗搶皮薩而已——如果不是黑幫間的一誤會,就是某個「大佬」的一次惡作劇。亨特聽了我的想法搖搖頭說:「不會那麼簡單。給我的感覺是,背後有不止一個身影---

我對此摸不著頭腦。

這麼說,華的周圍有個無形的圈子,圍繞他正在發生一些事。這些事在隱秘地發展著。表面上一個正常的商人,實際上是處在一個旋起的黑色湍流中。但是它與亨特堡有什麼關係呢?

想起華在亨特堡的種種古怪表現,要在那隱秘的事態和這些古怪表現之間找到一種聯繫,真很難。亨特認為這種聯繫肯定存在,只是還不明朗。可是他說已經有了預感,是什麼他不做解釋。

 

邁阿密之行的第二天不再平靜。

在貝賽購物中心的對面,不遠的公寓樓內,傳來了槍擊的新聞。我們恰好在這地帶。稍後證實,那僅僅是槍殺了兩只大狗,警方順血跡找到的是兩條大犬的屍體。但無法證實那大灘血跡僅僅是從狗的身上流出的。所以這一帶被封鎖了。警車嘯叫,員警雲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到這個方向。


亨特和我正駕車經過這附近。我們避開主路,被迫拐進一條側街時,看見迎面橫一輛長型大貨卡,把路封得死死的,車上竟沒有司機!

亨特快速倒車掉頭,可是迎面又出現了一輛車,這不是大貨卡,是扁長型卡迪拉克在路中央。亨特先穩住車,而後突然啟動,朝那個扁長的車尾部猛撞,那車被撞得斜開來,我們的車沖了出去。我看到那扁長車的司機慌張又蒼白的臉一閃而過。亨特的反應速度是特種兵水準那夥計當然沒有料到。


攔截者與紐約那些流氓一樣失策,他小看了我們,仍然追了上來。亨特把車朝貝賽方向開過去,一路上不慌不忙地行駛,還遞過來一架相機,讓我通過後車窗拍攝緊跟在後面的長轎車。我不斷的拍照,並且盡可能拉近被拍攝者的面孔。我拍到兩個人的臉,都是白人,形象並不兇惡,但很蒼白,缺少血色,像從墓地鑽出來的鬼魂。


「你說,我們要把他們交給員警嗎?」亨特問。我想了想說,「最好是先活捉。」

「哈,正和我意,就這麼幹。你仔細看看是不是還有第二輛車跟蹤?」

亨特和我就這麼輕鬆地把正在後面窮追不捨的歹徒的命運敲定了,而且是自信到了誇張的地步。想到這裡我不由得笑了笑,亨特扭頭看看我,也笑了笑。我敢肯定他也在笑同一種感覺——我們這兩個狂妄自大的傢夥視歹徒如囊中物,而自己卻正在被人追逐中。


我確定沒有第二輛車,因為長型卡迪拉克後是空空的路面。

亨特加速了,那輛車也加速了。我們漸漸駛向空曠的地方,路面寬展,但有點兒破舊,看不到有車往來。

亨特又開上了一條臨海車道,這裡像是個跨海大堤。就在這麼狹窄的路面上,亨特突然做了一個漂亮的急剎車甩尾,我們的車頭倏然間掉轉近180度,那個長型車擦著我們身邊飛快駛過去。亨特立即轉舵跟在了它後面,現在我們變成了追逐者。長型車在前面好象無可奈何地奔逃,它漸漸慢了下來又突然加快速度。亨特不容它再玩花樣,朝路邊緊逼過去。長型車猛力加速,在慌亂中撞上一個向上的小斜坡面,在騰空中沖出路基,又朝路基下方的海灘岩石上撞去。那些大小頑石毫不客氣的硬頂住這個飛來的金屬軀殼,使它轟然側臥又翻滾,最後底朝天止步了。車沒有燃油起火,也沒有爆炸,不像那些電影鏡頭那樣而是靜靜地躺在那裏,只車輪還在隨慣性旋轉著。


我們停下車來跑過去。車裏的兩個白人的臉不再那麼蒼白,而是紅白相間,流出的血象小渠一樣布在這一胖一瘦的臉上。兩個人都在蠕動,他們沒有死,但也活得挺難受。身體在痙攣中抽動,大睜的眼睛看上去恐怖。亨特和我把這兩個沉重的身體從破車窗中拖了出來。亨特先檢查了傷勢——「外傷,但不危及生命。」——這是亨特的結論。亨特命令我報911,他卻在做下一個動作,就是搜遍兩個人的全身。他找到所有證件的東西,用相機拍了下來,包括幾張寫有字的紙條和一個通訊錄。他的另外一個重要動作是,把兩個人的手機內的晶片拷貝下來,這一系列動作都乾淨俐落。


我們離開了,沒有必要捲進瑣碎的員警詢問中去浪費時間。一切都做到了仁至義盡——歹徒可以獲救,傷筋動骨是肯定的。

這個事故破壞了邁阿密藍天白雲的恬靜氣氛。人的心情是脆弱的,一旦受創就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


我們換了住處,下榻到一間北沙灘高級賓館內。這裡看海景更美了,但我們無暇顧及,已經沒有那份心情。亨特在等待著消息——他把從歹徒手機晶片中的資訊下載到電腦中,開始等待他們通話,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亨特才如願以償。手機響了,顯然是一個受傷歹徒在講話,他講了自己的傷勢,並報出了所在醫院。亨特關掉電腦,把他的策劃告訴了我。我們驅車來到邁阿密西部某醫院。亨特手中舉著一束花和一紙袋水果走進病房區,在護士工作臺前停下來,他與一位漂亮的小護士攀談。已經是接近午夜時分,探視病人的時間早已經結束,但是亨特憑三寸不爛之舌把那個小護士哄得團團轉。亨特從花束中取出一朵玫瑰插在護士的胸襟上,這朵玫瑰的作用在發酵。嬌小的女護士機警地把我們引入一個昏暗的走廊,指了指一扇門就飛快離開了


我隨亨特輕輕推門進入這間病室。這裡只有一個病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我以為他睡著了,走過去伏下身看才發現這個纏著繃帶的臉上兩隻眼圓睜著,這是發呆的驚訝神情。亨特囑咐我守在門口。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我知道那是個拇指大小的手雷型鑰匙墜,是個小工藝品。亨特把它塞到這個病人下巴下的繃帶中。那個墜鏈兒垂到了病人的脖子上,冰涼的金屬鏈使他抖了一下。亨特開始說話了,他以神父喻教信徒那樣的和藹安詳語調講起來:「聽好,傑克森,現在你的下巴下有一個微型炸彈,我手中有一個遙控器,現在我已經啟動了這個炸彈的定時系統,時間是15分鐘。你必須在這段時間裡回答我兩個問題。如果我對你的答案滿意,既取消爆炸程式,否則它將按時引爆。這個爆炸的結果是,你不會被炸死,但將失去下巴和舌頭,可能還有全部牙齒。」亨特頓了一下又說,「用你的手機回答我的問題,號碼我已經輸入在裏邊。記住,不要碰那枚炸彈,它會在移動中爆炸。現在聽好,兩個簡單的問題。一是誰僱用你的?二是在哪裡可以找到這個人?」亨特把小桌子上的手機塞到那個人的手中,我們離開了。走到醫院對面鑽進汽車裏。僅僅過了幾分鐘,亨特的手機就響了。亨特用筆記下了一個人名一個電話號碼,沒有地址。


我有一點遺憾,我告訴亨特,那個漂亮的手雷型小工藝品是我從中國帶來的,白白送給了那個雜種我心有不甘。可不可以取回它呢?亨特啟動了汽車,他聳聳肩說,「算了吧,算我欠你個人情,將來還給你個小手雷,是金的。不吃虧吧?」

我搖搖頭表示不滿,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的心情開始好轉了。

 

在邁阿密的遭遇讓我們有些迷惑,好像完全沒有道理。華或者華的敵友們有必要追逐我們到這麼遠的地方嗎?亨特帶我來佛羅里達是想躲個清靜,不料反而找了麻煩。這實在無法單憑分析得出什麼結論。我們知道,必須追根朔源找到始作俑者,那個幕後的混蛋。只有抓住這個人,才能解開這個謎團。


得知傑克森給的電話號碼在紐約,我們立即啟程了。是駕著租來的福特佛卡斯啟程返回紐約。乘飛機要快的得多,但是亨特堅持駕車。他說,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可以幫助他思考問題,我很理解。我也同樣有這種在高速運行中思考的習慣。在美國由一個地方租車駕駛到另一個地方還車是常見的事,很方便,也不會有太高的收費。美國現代式的方便,也許這就是一點體現吧。


我們高速行駛著,亨特駕車似乎有點兒心不在焉,但我並不擔心,亨特的車技和反應速度我已經領教過了。他那副隨意輕鬆的樣子,好像是在玩一件大玩具。


這是秋意正濃的日子。美國的秋季和春季與中國相似,給人的感覺是短暫的。沒等你欣賞夠它已經退場了。現在正是這短暫秋景濃豔之時,一路上色彩斑斕的景緻層出不窮,遠近都很美。有些地方淡藍的山巒做背景,縱深又橫展的廣闊叢林、灌木和草灘層層疊疊,像一幅幅大筆觸的暖色調油畫。我想,真該認真地畫一畫。面對美景,我總有隱隱的心潮起伏。也許該問問亨特,從心理學角度看該怎麼評價這種漾起的對大自然的憧憬之心。


亨特還在駕車沉思,他對動人秋景毫不動心,臉上是一副肅穆表情,眼睛稍稍眯縫著。

「爺爺建亨特堡用了近十五年的時間。」亨特嘴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我有點兒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十五年,沒錯。」

亨特重複了一遍。「而且每一年都換一建築公司,甚至每半年幾個月就換一家裝修公司。你知道為什麼?」


我跟上了亨特的思路,我也早就思考過類似的問題亨特大宅有玄機設計,兩個老人把這宅邸的玄機拆分成許多部分,再分頭施工是最正確的,也是唯一的選擇。只有這樣,全盤機密才可以僅僅掌握在這兩個老人手裏。聽了我的分析,亨特笑了。


「說得對,就是這個思路。他們還在地下室的正中央建了一個資料室,稱作地圖室。裡面有完備的生活設施,而且一切物品都是不可燃燒的,甚至包括圖紙都是由阻燃材料製成。那個小室被彎彎繞的混凝土牆包圍著,極難進入,有十道常人無法想像的阻隔設施。但是,即使進入到裡面,你也不會找到一張暴露全部秘密的圖紙。根本沒有那麼一張圖,我試著找過,但白費工夫。整個城堡處處都有類似的防禦設置,有號稱『風情萬種』的數不清的禦敵手段。他們——我爺爺和古德曼——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設防意識?我一直在思考,始終沒有答案。」


亨特手扶方向盤,又微微皺眉頭。汽車高速行駛,車速表上顯示100邁。

「可是現在我忽然有了靈感——是一種全新的感觸——,而且越來越強烈,」亨特的話又打住了我在等下文,他卻沉默了,只以游離的目光注視著車窗外。我相信,這秋色美景並沒有進入他眼簾,對他來說那只是一片好看的亮色,也許連景深都沒有。


「你說,華為什麼對亨特堡那麼感興趣?」亨特話鋒一轉,突然說到這個問題。「如果一個人對一件東西著迷,會有什麼結果呢?他會想擁有它,要擁有隻有兩個途徑——買下它,或者搶到手。當然,也可能有複製一個同樣東西的念頭。但亨特堡是不可複製的。十五年的積累,兩顆超級大腦的設計結晶——那是無法複製的。企圖巧取豪奪,並非不可能,但收買,看來是比較切實的手段。」亨特又停了下來,沉默著。可這次的沉默讓我打斷了。

「你的意思是,華在打亨特堡的主意?」我問。我對這個設想很懷疑。

「有這種感覺,算是直覺吧!」亨特回答。


此後,我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什麼。我想,我們兩個人都被纏在了亨特的這個直覺上。中途停車加油,吃飯之後,我們又坐在一個小鎮裏,在鬧市人流中小咖啡吧路邊茶座上品茶,一邊閒聊著東西方差異之類的話題,好像清閒得。實際上亨特的直覺一直沒有從頭腦中消失,讓我始終有達摩克利斯劍懸在頭上的感覺——我不願意相信這個推斷。『不願意』包括著『懷疑』,也包含著『不希望』。我對亨特堡的感情日益加深。像華這樣的人敢於覬覦這幢雄偉的城堡,更像是一種玷污,令我厭惡之極。


是不是亨特太把華當回事了?在我心目中那是個沒什麽分量的傢夥,充其量不過是個流氓商人。再說,他有那份財力嗎?亨特堡的價值當然是驚人的。他也更沒有可能去搶,完全不必想到這一層。

然而,不久後發生的事證明我完全錯了。亨特的直覺相當準確。


華採用的手段是:連買帶搶,兩種手段並用。我真小看了他,原來他是個黑白兩道間遊走的高手,一切考量都不具人性原則,他的手段顯示出他是個成熟的黑社會行家裏手,有奸商的狡黠,更有獸性的殘忍。雖然在被綁架的那段時間裡表現得卑微懦弱,可是,就像一條冬眠中的毒蛇,在沒有蘇醒的時候只是僵僵的一團,到了適宜的環境中,會立即噴張大口露出猙獰。

 

回到紐約後,追查傑克森給的電話號碼和人名成了多餘之舉。因為下發生的事已經使得這些變得不必要了。

我們收到了兩封請柬。大紅的燙金硬封請柬,完全是中國式的,上面的魏碑體字高高突起,整個請柬上沒有一個英文字母,都是漢字繁體。


亨特的名字寫成了「麥克亨特」,我的名字是「金」,姓名都十分準確。內函中寫道「敬請某年某月某日至某某酒樓赴宴。請賜餘尊表謝恩之際,身拜大禮。」這半文不白的語句,透著酸文假醋。落款是「丁亮珠」—— 一個很陌生又女氣的名字。

「這是華」,亨特說。

他沉吟了一下,把請柬甩在桌子上,又拿起來看了看,再順手扔下去。亨特有些心煩。

「是鴻門宴嗎?我自言自語的說。

「不,不是。是個序幕,先禮而後兵。」亨特在講地道的中文。


宴請的時間是明天,地點在曼哈頓唐人街。該酒樓是個大場面,金碧輝煌,檔次很高。

華,或稱丁亮珠,是怎麼弄清楚我和亨特的姓名全稱的,如果要我在同樣情況下搞清這些是個難題,看來對這個「亮珠」並不難,也許因為他有錢。在美國,在西方,非法索取個人資訊已經是一個利潤可觀的行當,這不是秘密。顯然,種種跡象表明,華不是個善類,與非法的事有通暢的聯繫管道,所以解決些小難題非常快捷,弄清個把人名當然不在話下。華究竟有多少錢呢?他擁有豪華小艇;有幾處漂亮的藏身居所;豢養著一批打手;隨意僱用流氓;再加上這次高規格宴請,這一切都花費不貲。但這也說明不了真實情況。既有慳吝的百萬富翁,又有大手大腳的小暴發戶。華屬於哪個檔次,現在還很難揣測。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有些錢,而且正在極力用這筆錢來生大錢,還挺急迫。


我把這個思考講給亨特

「目前他的急迫目標是亨特堡。」亨特一邊踱步一邊接下我的話碴「你知道,爺爺曾經點著我鼻子告訴我,『我們的亨特堡是個無價之寶,它的價值會誘發邪念,記住我的話!』我當時15歲,還不能理解這種方式的教誨,但我印象很深,一直沒有忘記。」


「誘發邪念」——這是這個智慧老人的哲人式預言,該怎樣理解呢?我還有些困惑,但也有一點受到啟發的感覺。

 

六,品味安妮


我隨亨特赴宴。我們把車停在酒樓的指定停車場,步入二樓豪華宴會廳。這裡空間很大古香古色,一的紅木傢俱圍繞四壁,長長的檀木條案上供著財神,香爐中有香煙嫋嫋升起。但餐桌只有一張,擺在正中央,圍坐在桌邊的幾個人見到我們立即起身相迎。華身著漢服,樣式古怪,短襟寬袖,黑色袖筒口挽起白綢寬邊。立即讓我想起銀幕上出現過的天津混混。華笑容滿面走近亨特要握手歡迎,但是發現亨特的右手吊在斜挎肩頸的吊帶上,華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不知什麼時候亨特裝上了這副假傷道具。真是個鬼靈精,他為避免握手而早有準備。也由此可見,亨特對華的反感已經上升到什麼程度


華沒能握手也並不尷尬,他熱情地把亨特讓往上座,但亨特不那麼順從,他在華的對面坐定,不理睬那假惺惺的客套,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我在亨特身邊剛剛坐了下來,就發現對面有張熟悉的面孔。一張蒼白皮膚的臉,灰黑眼圈,鷹鉤鼻,顴骨突出,腮上無肉,這是傑克森!頭戴一頂大兜發帽,顯然是為住傷口。他的脖子上有條金練子,鏈子下方的墜子竟是我的那個小手雷型工藝品。他把這個微型手雷託了一下向我展示,臉上的表情卻沒有敵意。只有嬉皮士的笑。


「諸位諸位」華嗓音洪亮地出聲了,「我向你們鄭重介紹,這是我的兩位恩人亨特先生、金先生,今天設宴酬謝兩位恩人,承蒙各位光臨,不勝感激。」他以這種油腔滑調表達自己的主人身份,也可以看出來他在刻意模仿年前的中國黑老大腔口。


亨特說過,這個人不做無目的的事,用這種腔調講話也不會是即興的。


華突然伸手把傑克森從座位上拽了起來,他扶著傑克森的肩說,「這是我的一位白人朋友,前幾天你們二位與他有點誤會。在這裡讓他向二位道歉。」

傑克森居然懂得華的漢語,或者是華預先叮囑過,傑克森立即彎腰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


亨特平靜地看著這表演,他對傑克森的表現並不驚訝。

「傑克森先生本來是去邁阿密轉交我的一封信給你們,這個人粗俗莽撞,引起了你們二位的誤解,請釋懷見諒。」

華雙手抱拳作了個揖。我想起了邁阿密的追逐場面,現在看到華僅僅兩句輕描淡寫就把險情一筆勾銷,真是開了眼界!


這時候,華的右手邊又站起一個人來,也是個白人,身體有些佝僂,頭髮灰白稀疏,一身茶色西裝,很合體。他舉起酒杯向亨特和我示意,並以濃重的紐約腔英語說:「認識你們很高興,亨特先生是知名教授,您的爺爺更是歷史學界的泰斗。我很敬仰。」


華立即接上話茬:「這位朱迪斯先生是我的商業顧問,朱迪斯先生得知我與亨特教授有過一面之交,他非常希望通過我結識您這位書香門第的大家。所以我也請他前來陪酒,希望你們有興趣進一步交流。」亨特輕輕點頭,我看這也是出於禮貌的動作,並無誠意。酒是預先就擺好的,大盤小盞五顏六色的菜肴陸續端上來。


「請,請,」華剛剛說到這裡,突然炸耳地爆出兩下尖厲的響聲,很像是槍聲。在這同時,除了我和亨特,屋內的大部分人幾乎都有一個相同動作——把手猛地伸向腰間,這個齊刷刷的動作反應看得我目瞪口呆。接下去那幾個人又都不由自主有點尷尬地把手歸回原位。很顯然,這大廳餐室裏並沒有人打槍。


華的臉色很難看,剛剛還是紅暈的興奮狀,現在變成了灰白色。幾個站在一邊的壯漢開始四下查看,想找到響聲的來源。突然餐室門被撞開,兩個著裝員警持槍沖了進來,他們雙手握槍的姿勢讓眾人大驚失色,員警的槍口搜尋式地移動。

「都趴下,雙手抱頭!」這是員警的命令。


每個人都遵照執行了,他們離開椅子趴到地毯上。

員警認真地搜索了各個角落。大約10分鐘後,員警允許人們站起來,但要雙手抱頭面對牆站好。一個年輕的員警開始查驗每個人的證件,並且開始搜身。

員警逮捕了三名非法攜有槍支的與會者。

 

宴請結束得很快。饗宴情緒完全在槍聲和逮捕事件中散盡,沒有人再有心情呆下去。宴請不歡而散,不知道是誰搞的鬼。我想應該是亨特設計的。他預先沒有講,是因為這一切都不必事先預警,而且他想讓華那些人從我的驚訝表情中認證我們與此風波沒有干係。亨特幹得很成功。這第一回合華不但沒有占上風,而且那個齊刷刷地把手伸向腰間掏槍的反應性動作,把在座某些人的真實身份都暴露得清清楚楚。


事情的發展好像掌握在亨特手中,似乎他有這個能力——各種機遇和巧合是過分地偏愛他了。

亨特的目的達到了。他想知道華周圍是些什麼人。既然警方掌握了在座者的資訊,想必亨特瞭解這些資訊不是什麼難事。但這只是我的中國式判斷。

 

這一天下午,在亨特堡的門前出現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她非常漂亮,很有氣質。如何形容她,我這個畫畫的人有些辭窮了。她個子很高,約一米七幾,身材勻稱。年齡三十左右,面孔是東西合璧的類型,幾乎可以斷定是混血兒。皮膚白皙但面部明顯有東方美女的特徵,弓形細眉杏核眼,眼窩稍有些凹陷,長睫毛影下的眼是墨般的黑,又有渲染似的眼影潤在眼瞼上下。小巧的鼻子有個俏直的鼻樑。嘴唇呈一個可愛的弧型,微張著,可以看到雪白的牙齒。


我和亨特在監視器的螢幕上看這個女子在按門鈴。我們都靜靜地呆在那裏,沒有做出反應。我們對視了一下,又轉頭去看螢幕。這個監視器的螢幕很大,很清晰,像個高級電視那樣顯示著影像。所以在這個螢幕出現的美麗女子有點像影片中的影星那樣令人心動。

「一個陌生人。」亨特出聲了,他不認識她。我也一樣,我對亨特搖搖頭。


「哈羅!」那位女士用手輕掠額上的發卷,仍然在叫門。她的頭髮很瀟灑地蓬鬆著,自然彎曲的發束鬆鬆垂在後面,襯得這張面孔更加秀麗。這個女人的美麗中沒有嫵媚。她的衣著得體,簡樸中有一種韻味。微風吹拂著她的裙邊飄帶和脖子上的紗巾,一切都很自然。神態動作沉著又自信。

「哈羅!請問女士有何貴幹?」亨特在應答器中回答。

「我想見一見亨特先生。恕我冒昧!」她說了一句流利的英語,音箱中傳來的話語聲有點沙啞。我想可能是傳聲系統失真吧。

請進。亨特說。


女士推門而入。大門沉沉的門扉好像並沒有讓她感到吃力。她一路暢行。顯然,亨特設置了暢通程式,在揚聲器指引下她走到了一間會客室一個低矮天花板寬敞又舒適的房間裏。亨特和我等在那兒。

三個人沒有什麼客套地就坐了。


不知道為什麼,亨特和我都感覺到,與這個女人的初次見面沒有客套應酬的必要,我們這種共同的感覺很怪,但很準確。

一切都簡單直截了當地開始了。


「你們好,我叫安妮。我受丁先生委託,來這裡向二位傳達口信。」她的聲音確實有些沙啞,看來傳聲系統沒有失真。「丁先生首先對上次的宴請遇到的不愉快表示歉意,現在希望再次安排以表達他對救命之恩的酬謝。 她頓了一下,用那雙大眼睛掃視著我們。「這次聚會希望由你們選擇時間、方式和地點,丁先生希望以最高規格安排,一切費用由他負擔。」語言清晰,用詞準確,最後一句講的是標準漢語。顯然她知道亨特懂漢語。她講這句話的時候直對著亨特,亨特仍持溫和表情,但不作答也不冷淡,僅僅注視著安妮。我覺得他的目光好像這樣停留過久了。如此注目於人,一般被視為不禮貌,甚至是挑釁。但此刻亨特表現異常,而且非常執拗,雖然態度始終溫和有加。


「你是丁的雇員?」亨特對關於邀請聚會的事根本沒有理睬,而是離開主題這樣問。安妮把原來挺直的上身鬆懈了下來,把手裏的小皮包輕輕放到手邊的茶几上,又拿起了一杯沏好的茶,慢慢仰靠在舒適的安樂椅背上,她的動作很舒緩自然,一點也不做作。她飲了一口茶,微微含笑地答道:「是,是新雇員。」

「新到什麼程度?」亨特問。

「昨天開始的。」


冷場了,沒有人再出聲說什麼,氣氛有些怪異。

亨特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這個女人,始終集中在她的面孔上。


安妮並無尷尬,態度很隨和。我想,也許是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不會嗔怪英俊男子的注目吧。

她移開目光環視四周,看看窗外的樹,看看四壁的畫,還望望天花板上的雕飾物,表現出饒有興致。最後,她把目光停留在一個角落的雕塑上。那是個如同真人大小的室內雕塑,是一個體態婀娜的女子伴著一條狗,形象簡約而生動,很有情趣。她站起身走上前去看,又站遠些退後看,她的身姿在窗外射進的逆光中,顯得很優雅。可以覺出她有點動情。


「我想,你來這裡也許不僅僅是傳信吧?」亨特突然這樣出了聲,語音輕慢,語義不無嚴肅。

她回過頭來看亨特,微微有些吃驚,但這吃驚也許做作的,因為它很快就消失了。她又坐回安樂椅上,把那個漂亮的小手袋在兩手之間搓弄。

「可不可以參觀一下你的豪宅?」

「為什麼不?」


亨特回答的很快,好像不假思索似的。英語中why not是典型的邂詬味很濃又很簡單的口語。說這句話,如果是疑問式那就有懇切相邀之意,其中也許還有熱誠——這要看腔調了。亨特的腔調中可以聽出歡迎的誠意。

平日我和亨特之間的交流話題很廣泛,幾乎無所不談,但是在我的記憶中,好像從未涉及過女人,當然也沒涉及過「性」這個範疇的討論。我相信一個社會心理學家不可能沒有這方面思索——這個人類的一大生存課題是心理學鼻祖級大師弗洛伊德的理論基礎之一。可是,我卻真沒聽到過亨特談論女人,也沒有見到過亨特有年輕異性朋友往來,(雖然我目前也在這反常之列),但這純屬個人隱私亨特是個禁慾主義者嗎?不。他當然也不是同性戀,——我和亨特曾經拿同性戀這個話題來討論,亨特持保留態度,但他尊重同性戀者的人格權利。


那麼出現安妮之後,亨特的表現反常,變得既溫柔又嚴肅——一種看上去挺混亂的情緒是為什麼?「亨特在動心?」——這肯定會是一般人會產生的疑問。亨特長相英俊血氣方剛,遭遇美女駕臨的重磅襲擊而招架不住我覺得不像——亨特的神色一如在探討某個課題,有些呆板並無亢奮。


安妮表現得嫺靜自然,毫無做作。你在一旁觀察會覺得她思維很專一,不顧盼不尋覓,更無意展示什麼。她的精神似乎完全集中在大宅內的藝術品上。

華居然派了一名藝術鑒賞家來充當說客,又是一樁怪事。


說安妮是藝術鑒賞家並諷刺,她的表現令人嘆服。亨特大宅內有數不清的藝術傑作,其中有仿品贗品,也有真品。對一般人來說,顯得眼花繚亂。太多的種類、造型,太多的風格集聚一堂集中轟炸人們的感官,往往會造成審美疲勞。但是安妮不是一般人,她沒有被轟得暈頭轉向,相反她極冷靜又很激動——她會識別真品!怪怪的一個女子。


安妮在一尊大理石作品前佇立很久,這是個一般觀眾並不欣賞會視而無睹的作品——這一人多高的不規整的大理石內隱藏著一個人體局部,這局部的肌肉隆起得誇張,也正因為它誇張才好像迸發出一種猶勁的動感。她凝視著那塊肌肉,那塊實際上是冰冷的大理石的肌肉。她微張的嘴似乎是在呼出一聲歎息,是體會到了什麼,而不由自主陷在其中唏噓連連。

我也曾在這塊大石面前有過佇立和沉思,但是沒有像安妮那樣情不自禁地進入神神迷迷的狀態。


安妮的表現亨特困惑——表像尤物的女人,竟然是個藝術鑒賞家。

這個專家級的藝術癡情女在大宅走廊中流連忘返,她徜徉其間沉浸於陶醉中。她身體很好,一連幾小時走動也沒有顯出倦意。


在一尊羅丹雕塑前她又停下了腳步,用手去輕輕觸摸。這尊雕塑可以摸,因為它是仿品,是個高水準的仿製雕塑,逼真到非專家無法辨識的程度。安妮大膽地去撫弄作品上的瘢痕,說明她清楚這是仿製品。她好像在體會雕鑿者在仿製過程中觸摸石頭的快感。她平靜又愉快,好像一條在走廊中悠遊的魚。走廊空氣裏飄散著她帶來的一股淡淡的香氣,綿長而清爽。


「你以後會有很多時間欣賞這裡的一切。」

亨特站在安妮身後這樣說。

安妮吃驚地回頭看了看,好象不明白這話從何說起。


亨特一向是這種談話風格,直直捅出一句話,完全不理睬對方的感受。其實這個伎倆我已經熟悉,它效果很好。

「請你回復丁先生,酬謝之類的就不必了。但是讓他給我個面子。」亨特停下來不說了。

「面子,什麼面子?我不懂?」安妮說。

「我希望他允許他的一位雇員到我這兒來工作。」

「哦,你是讓我把這句話轉達給他嗎?」

「是的。」

「好吧。」

「你不想知道我是要哪個雇員嗎?」

安妮搖搖頭:「不,這跟我沒關係。我並不瞭解他們那些人,一個人我都不認識。」

安妮說這句話時不像個成熟的女人,倒像個女孩子。


「你是丁先生的雇員嗎?」亨特問。

她稍稍猶豫了一下說:「啊,算是吧。」

「那好,我就請你。當然,前提是你願意來。」

安妮眼睜得大大的,嘴也張著。

「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還有什麼疑問嗎?」


亨特此時是一副官腔,像一位官員傲慢地對下屬交代工作。安妮閉上了嘴,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你們,她又張開嘴說話「你們搞什麼名堂!」

她聲音不大,但可以聽出慍怒。

「就這樣吧,請如實轉達我的意思。」亨特一轉身,表明他要結束談話,這個動作很跋扈。我覺得太過分了,很想插進去圓圓場,但亨特暗示我不要參與。


安妮怏怏地走了,走之前瞪了亨特一眼。

安妮離開後,亨特搓搓手,有點得意地說:

「她明天會來的,一定會來。」他抬眼看我。「敢和我打賭嗎?明天中午12點之前她會來報到。」

我沒有回答亨特,他的這一系列動我都理解,只是感覺上有些彆扭。仔細想想,好像我在憐香惜玉——我為安妮感到委屈。

 

七,誘拐安格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來按門鈴。是安妮在瑟瑟秋風中站在那裏,不停地踱著兩只腳一條大圍巾圍著脖子,罩上了半個臉,只露兩隻眼,像個阿拉伯婦女。

「門沒有鎖。」亨特在應答器裏這樣告訴她。


安妮走了進來,步伐很快,完全不是昨天那種悠閒神態,她的半高跟鞋把走廊大理石地面敲得達達響,把她的情緒表露無遺。

安妮仍然坐到了昨天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對著亨特說:「要我做什麼?」

亨特一時無語,也許是突然不知該說什麼。安妮來的太早了,亨特下一步的行動可能還在醞釀中

「我不知道,」亨特也許是瞬間變傻了,他把自己的心底兒給露了出來,有可能嗎?

「什麼?」安妮有些沉不住氣了,「怎麼可能呢?你昨天還清清楚楚告訴我,你要僱用我。」

「是的,」

「改主意了?」

「沒有,」

「怪了,」安妮臉上表現出她氣不打一處來。


「你能和我講講,丁先生是怎麼放你走的嗎?」亨特這樣問了一句。

「他很高興我走,好像在為打發掉我而高興。」

「那就對了,」

「什麼?你們究竟在搞什麼名堂?我是一件東西嗎?讓你們推來搡去的,這種感覺真糟透了!」她怒地望著亨特,那雙很好看的眼睛似乎在火。她拿起了小手包,好像要在這憤憤之中馬上離開。但是她沒有動,她在猶豫,她又朝亨特看。

「哈,我是不是掉到了幾個男人的什麼設計中了,可你又不像個壞人啊。你是嗎?」她怒視著亨特,但又突然扭開頭,之後再回視亨特的臉。安妮的表情變化很豐富,現在是以一副淡定的探究神態注視亨特。


亨特是那種不以假面示人的白人,除了某些特殊場合外他的誠懇和善良自然地流露在臉上,很有感染力,不可能被人誤解。安妮很聰明。她想把亨特歸類到壞男人中去,但是辦不到。在這張溫和的透著關注的面孔前,安妮收回了刻薄。她沉默了,眼前的一切都很矛盾。

我不明白亨特為什麼要這麼拖延著,不一下子把話對她說明白。


亨特看看我,又轉向安妮。

「你知道為什麼丁僱用你又放棄你嗎?」亨特代她回答了。「你當然不知道。丁希望以這種方式把你安排到我這裡。我接受你並不是順水推舟,而是針鋒相對。」亨特的話又停下了。安妮看上去真是陷入了五里霧中,更摸不著頭腦了。她仰靠到安樂椅背上,有意識地放鬆繃緊的神經,用兩只手把頭發朝後掠了一下,那蓬鬆的長髮像瀑布似的顛簸著。她在洗耳恭聽。露出了有興致的淺淺的笑,雖然這笑還不大自然,有點勉強。她在期待著亨特的解釋,


「讓KING告訴你吧,讓他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一切都講給你聽好了。」亨特朝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這猝不及防的轉向讓我一時語塞,所謂「前前後後發生的一切」該怎麼理解呢?事情很多,該從哪兒說起呢?

「從你給我畫像說起吧!」亨特準確地提醒了我。


可以想像接下來安妮會有多麼吃驚。我們的故事在親身經歷時每個情節都顯得很短暫,但這樣從頭到尾一講,就成了中篇小說,講起來很費口舌。一些抽象的感覺和推測,我講得不好,但是這個品評藝術的專家意會能力很強,往往無需多做表白,她已經明白了。只是聽到對亨特大廈玄機的描述時,她常常蹙眉凝神。亨特堡的奧秘是需要時間去消化的,它很深奧。我想,這位癡情於藝術的專家也需要時間去琢磨思考,即使這樣也不敢確定她的理解會停留在哪個層次上。


我如釋重負地講完了。安妮很平靜。她不像一般女子,遇事時表現的承受力很強,聽完我的陳述沒有張惶表現。但是關於「軟肋」這個問題上她開始發難了。

現在是需要她來解釋,她是否被華握著什麼「軟肋」她有忿忿的情緒出現,但這怒氣不是沖我們發的。

「這麼說,丁——啊,你們叫他華,他是個大流氓。」安妮用了這個詞——大流氓,「那你們又為什麼去招惹他?」她不回答軟肋的問題,反而這樣反問。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所有發生過的事,正如安妮一語道破,幾乎都是由亨特和我「招惹」而來。如果我們只是坐在亨特大廈裏品茶,到邁阿密去看海景自然不會出現任何麻煩。可是亨特……


「安妮小姐,」亨特出聲了,「如果你突然有一天失明了,——「請原諒我這樣的假設——那你會很痛苦嗎?」

安妮眨了眨眼睛隔了一會兒才回答,「當然,當然會的,」,安妮小聲地應著。

「在這種痛苦中,分量最沉重的部分,我想應當是『你再也無法欣賞那些可愛又珍貴的藝術品了』,我說的對嗎?」

「我想是的。」

「我追蹤研究華,——因為他就是我的「藝術品」,或者說我是個病理學家,華就是我正在尋找的一種病毒。」這最後一句話聲調很高。安妮不作聲了。亨特的職業責任感是亨特的生命動力,他的認真和執著,現在全部展現在他的微微漲紅的臉上。亨特有些激動,他很少有這種狀況出現。一個小女子把我們的亨特激動了。


「啊,很抱歉,我不是沖著你的。」亨特說,把手在空中揮了揮,眼睛和安妮對視著。

安妮靠著椅背坐著,兩眼矃視著窗外的樹影。

「好啦,我們還是回到『軟肋上來吧,時間緊迫,華不會閑著的。」


現在該輪到安妮講些什麼了。

她挺輕鬆地說:「好像沒什麼,我沒有什麼把柄攥在華手裏。」

「你的親人在哪裡?」

「有一個弟弟,在中國大陸。」

「他在做什麼?」

「他開了個小小的手機維修店。」

「現在給他打電話。」

「現在?現在那裏是半夜呀!」

「別管是不是半夜,打吧。」亨特不容任何質疑地催促著。


安妮用茶几上的座機開始撥號,電話很快通了。

亨特按了免提按鈕,把安妮手中的話筒放了回去。電話中傳來了嬉笑聲,看來這午夜的中國並不寂寞,夜生活滿活躍的。

「找誰?」一個粗粗的男聲問。

「安格在嗎?請找一下安格。」

「奧,安格呀,他不在,他發大財去了,」緊跟著傳來哄堂大笑。

「請你告訴我,他去哪裡了?我是他姐姐,我是從美國紐約給他打電話,麻煩你了。」

「紐約,紐約有個妞兒找安格,哈哈,看來這小子真該發財了!」

電話中的聲音都幾乎聞到酒氣了,那醉醺醺的嗓門調得極高。


我推開安妮湊過去講話,「你們幾個聽著,我們有急事找安格。這裡是紐約國際刑警總部!」這句話產生了震懾作用,電話裏的嘈雜聲一下子就沉寂了,一個輕輕的嗓音響起來:「安格去雲南了,一個泰國老闆帶他去的。」電話卡嚓一聲掛斷了。


亨特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安格在華的手中。

安妮跳了起來,手扶著前額快步地在地毯上來回踱步。

「怎麼回事?」她叨叨著,突然她停下腳步,大聲地問:「他想幹什麼?」

他,當然是指華。


「你弟弟現在沒有事,他很安全。」亨特說。

安妮看看他,稍稍冷靜了下來。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一是,立即回到華那裏去,對他說,我們的雇傭談判失敗了,但你要找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讓他相信,那你就解脫了。可是,我覺得他不會輕易撒手。」亨特抬頭看著安妮。

「你的形象你的素質是他需要的,不大好找。這樣你就會繼續被捲入下去,不好脫身,可能還會波及你的家人。二是,等他的下一步行動,以正常的反應接受他交代的任務,我會配合你。那樣我們會贏得更多時間,你弟弟會擺脫——嗯——麻煩。」亨特本想說『危險』兩個字,但他改成了『麻煩』,他不想安妮被嚇著。

  

安妮選擇了第二方案。她已經平靜下來,而且在清醒地直面現實,沒有作任何規避的努力,這是個堅強的女性。

 

   事情按亨特預計的那樣迅速發展著。

華有一種急不可待的心情暴露無遺,他交代安妮要立即促成他與亨特的一次會談,還叮囑她盡地打聽亨特和我的一切資訊,諸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總之,要瞭解亨特內部的一切動態,甚至為此還交給安妮一部微型錄音機,要她錄下一切可能錄到的談話

華還許諾他會繼續為安妮發工資,工資額高達每月五千美金。

 

華接到了我們送去的請柬,也是同樣的中式大紅凸花樣式。上面寫著中文「敬請中秋佳節聚首亨特堡」幾個大字。那是亨特的手筆,工整又有些呆板的漢字。

聽安妮說,華的心情很好。會談地點安排在亨特大廈也正是華期望的。


亨特對中秋不陌生,他說在臺灣他曾渡過兩個中秋節。他稱這是Chinese  Thanksgiving (中國感恩節)

亨特採購了大批月餅,品種齊全,數量可龐大,好像將會有一個連隊要來品嘗月餅。當會客的房間擺滿這種甜甜香香的食品時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中國人喜愛的氣息——中秋團圓氣息。


華一行人到場。他們走進來時都呆愣了一下,這個場面出乎意料,很多桌子上擺放著月餅匣子,滿滿當當的暗紅暗綠加上金金邊的匣子,令人有些眼花繚亂。還有許多品種不同的玩具充斥其間,中間一張大桌子上有一盤盤散裝的月餅高高摞起。另外一桌上放著清一色的紫砂壺,大大小小竟有十幾把,還有不少紫砂茶杯分佈四周。

華笑著向亨特拱手又點頭,他對這個場面表示出的款待之情格外驚喜,他認為這是個針對他的好兆頭。沒等他開口出聲,外面突然傳來了孩子們的喧鬧聲,一群兒童從華的身後湧進來,他們毫不猶豫地奔向滿屋的月餅和玩具,看來他們熟悉這種場面,知道該從哪裡拿到哪種美味,哪種玩具。


二十幾個孩子一半以上是華裔,他們來自附近一所孤兒院,後面跟著出現了一位嬤嬤,後面又走進來一位著裝警官,制服靚麗筆挺,官階不低,他是高級警羅伯遜,後面是一位紳士派頭十足的高高的白人,五十幾歲模樣,衣履考究氣度不凡,這是現任議員威廉姆斯。


亨特上前打招呼,與二位官員寒暄,但也沒忘記華和他的夥伴們,他把華攬到與自己並排的位置上。

華的表情由開始的驚喜轉而冷淡,又轉而微笑。他對這場景的變化很失望,但現在不得不去以某種熱情敷衍兩位高官。

亨特為議員和高級警督介紹華。亨特講英語,作了一長串說明推介,華聽不懂,只陪陪笑臉,還不時點頭。但是華的兩個跟班懂英語,他們非但不笑,臉色還越發難看。但他們規規矩矩地筆直而立,不敢在官員面前有半點情緒洩露,更不敢造次。


亨特在說什麽,我聽得清清楚楚,亨特的話是詼諧式的,玩笑味道很濃,因為這幾個成年人僅僅是偶遇,還有孩子們在旁邊吵鬧著,場合是歡快隨意的,亨特的話與這氣氛很協調,但對華來說就很不協調。

丁先生是泰國商人,做的是海盜生意。是的,是海盜生意——就是那種撐著船從亞洲渡過太平洋來北美搶財寶的生意。」接下去補上一句,「你們說,現在的亞洲商人難道不像海盜嗎?他們用大把廉價品來換我們的金幣!」


威廉姆斯議員努了努嘴,羅伯遜高級警督笑了笑,

「丁先生很有魄力,他看中了我的亨特堡,想用手中的紙錢來買它。」亨特接著說下去,「你們說,他多麼有膽量,丁先生可是個帶兵的人。他對我說,如果我不賣,這房子他會搶的,他說他有一支軍隊在紐約埋伏著,佔領一座城堡會輕而易舉,更不用說,這座僅僅是像城堡的大廈?我問丁先生這麼急地要買這座大房子做什麼用呢?,請你猜猜,丁先生他說什麼?」亨特眯縫著眼湊近議員去問,議員搖搖頭。

「啊哈,丁先生說,這裡搞個紅燈區蠻合適。」


議員拿眼華,哈哈大笑起來,華也跟著笑,還笑得挺認真,他一定是以為能逗笑高官的肯定是個好故事。

「你說呢?羅伯遜警督,我能賣嗎?」亨特又轉向了警督,「不能吧?何況我爺爺在遺囑上明確規定,這幢房子最終只能做幼稚園。」警督剛剛是板著臉的,他似乎覺察到亨特的某些話外音,但是他也笑了。


室內氣氛很歡暢,孩子們興奮的驚叫聲此起彼伏。可以看出,亨特這個形式的party,孩子們是熟悉的。他們開心無拘束,像是在家裏,一邊嬉戲打鬧,一邊往嘴裡塞著甜食。

亨特眼望著喧鬧的孩子們,臉上露出開心的笑。這個笑容讓我想起我在新疆見過的一個彈東不拉的歌手,臉上那種洋洋得意的笑,好象有抑制不住的甜蜜從心底裏流出來。華也注意到了亨特的這種充滿溫情暖意的笑。華點點頭,眼神卻十分陰鬱。他把亨特的兒童情結看在了眼裏。


門口忽然出現兩名記者,他們扛著攝像機進門就拍。華幾乎是本能地在躲閃,他低頭向門口走去,又稍作停留,朝亨特擺了個告別的手勢。亨特看見華的一舉一動,立即來找我。他讓我馬上去監控室,把將要發生的事做精細攝錄,並且注意監控。


亨特趕過去挽留了華一行三人。我在監控室看到了這樣的情形:

亨特、華、警督和議員呆在一起,還有華的兩個跟班。他們在喧鬧的大會客廳旁邊的一間小客廳裏站著,是一副閒聊的神態。

「我想讓丁先生——這位傑出的商人參加我們的談話,」亨特對兩位官員說,「因為他和我也正在討論類似的問題。」

亨特瞥了一眼華和他的跟班,這幾個人一副神請不定的樣子。他們不知道亨特是什麼意圖。

「請你們幫助丁先生做同聲翻譯,可以嗎?」亨特對兩個跟班說,這兩個面孔清瘦的年輕華人都點了點頭。


亨特對兩位官員說:「丁先生一定希望參加談話,他不懂英語,需要他的朋友幫助。」華明白亨特的意思,他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剛才我們說到哪裡了?啊,說到這座大廈的價值,」亨特把頭轉向議員。

「麥克,」議員發出了濃重的喉音,他講英式英語。議員稱亨特為麥克,而不像我只管亨特叫亨特。他們習慣稱人名字,這裡議員表達了昵近的意思。

「麥克,我是你爺爺的學生。老亨特一生的努力,我清楚。這幢房子是他的半條生命。我知道的,我最瞭解。所以你讓我估價這棟房子,恐怕有點困難。」議員停了下來,好像在琢磨什麼。但又及時張開了嘴,「房子的價格很高,抱歉,我不能做專業評估,但我肯定那會是個天價。然而,天價也不能代表它的價值。」

他又沉吟了一下,「它還有另一種價值——現代歷史價值。請原諒,我不知道你們諸位如何理解這個價值,它不能以數字標示。這很清楚,既然是歷史價值,那就是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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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秋收冬藏 2014-10-8 11:26
是現實是玄幻還是未來?
回復 李洛安 2014-10-8 18:30
(『 回復 』按鈕打不開,不知為什麼?只好在此答秋收冬藏的問題。)

『本小說不虛幻,逼近生活真實』。

我是現實主義文學的忠實擁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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