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畸形的中國式留學 成為家長對孩子懶惰的獎勵

作者:jessica雪桐  於 2014-10-24 15:2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留學生活

關鍵詞:留學

留學並不屬於所有人。最糟糕的是, 消費式的留學,會成為鼓勵壞品格發展的機制。批判應試教育,不要成為逃避個人責任的庇護所。 

我一向主張有志的年輕人或不那麼年輕的人都儘可能去留學。我自己就是留學的受益者。但是,我們都知道「醜話說在前面」的道理。我相信,讀完這本書,有些人(特別是家長)會變得更加審慎,會修正自己或孩子的留學計劃,甚至推後行程、多做些準備。也有些人,會變得暴怒。這兩種人,都應該讀這本書。前者會使自己或孩子日後的學業和事業受益。後者的生氣,則是從內心的挫折感中而來。他們的這種挫折感不會馬上消失,甚至會伴隨其終身。也就是說,他們會不停地生氣。現在趁著年輕,也該好好適應一下這樣的情緒。

  為什麼一個受留學之益的人,要說留學的壞話?因為作為「過來人」看得很清楚:留學並不屬於所有人。現在則是一窩蜂的留學。在未經篩選的留學生中,恐怕只有少部分人適合留學。

  留學的遠祖,大概可以追溯到玄奘取經了。那是必須拿自己的生命冒險的偉業。到了現代社會,交通便利,留學不再如同「上西天」一般地可怕。但是,留學仍然意味著要跨越巨大的語言、文化的鴻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接受在本土難以獲得的教育。這對於一個人的品格、毅力、智能、知識,都是一個全面的挑戰。如今,許多學子在本國用自己的母語都讀不好書,外語上也沒有充足的準備,拍拍腦袋跟風去留學,這當然是白白燒錢了。

  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三十多年,使越來越多的中國人能夠支付留學費用。但是,有錢的結果,也使留學變得越來越象是消費。似乎教育就是珠寶店中的一根項鏈,花錢就能搞定。而且錢越多,買到的貨色就越好。

可惜,哪怕是在最講究市場機制的社會中,教育在本質上也不是消費。或者說,作為消費的教育不是好的教育。在八十年的出國熱之初,中國人兜里沒錢,但出去留學的大多很成功。為什麼?因為當大家沒錢的時候,就必須依賴學業上的篩選。那些秀異之士,國外的大學給予全額獎學金,否則連簽證都簽不出去。拼爹也沒用。許多農民的孩子,就是靠自己的學業留學的。如今,美國的許多大學陷入財政困境,指望著中國家長慷慨的學費維持,不斷降低錄取標準。從表面上看,中國人似乎揚眉吐氣了:過去是我們可憐巴巴地等著別人挑選,現在可牛了,是我們挑選別人!是我們來決定把錢花在哪個學校。

  事實上,那些甘心情願地接受中國家長的腰包的選擇的學校,多是質量相當差的學校。這些學校走到這步田地,恰恰說明它們在美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缺乏基本的競爭力,本應被淘汰掉。中國家長的腰包,使這些學校得以苟延殘喘。但其代價是不斷地降低錄取標準,接受素質越來越差的學生,教育水平每況愈下。在那裡的中國留學生,燒了幾年錢,拿了一張形同廢紙一樣的畢業證書回來,立即從海龜變成海帶。其實,大家憑常識想想就應該明白:把教育當消費,如同購買文憑。當文憑可以購買時,文憑還是文憑嗎?還管用嗎?在改革開放之初,大家對國外的教育情況不了解,有若干人從西太平洋大學等等購買了文憑,回國招搖撞騙。如此把戲早被揭穿。現在家長們花錢就能幫孩子搞定的錄取通知書,雖然也大多來自合法的大學,但這種大學是什麼質量?教育出來的是什麼學生?這點公開的秘密還能指望國內的用人單位一點也不知道嗎?

  最糟糕的是, 消費式的留學,會成為鼓勵壞品格發展的機制。

  時下中國流行批判應試教育,批判高考。稱升學壓力讓孩子發展畸形,越學越傻,「減壓」之聲響成一片。我無意為現行制度辯護。恰恰相反,多年來我一直著書立說,抨擊中國的教育制度,甚至為此還背上了「只批判不建設」的惡名。最近創辦「薛涌留美預科」,就是立足於「建設」,希望在應試教育之外為下一代提供一條另類道路。但是,我也必須提醒大家,批判應試教育,不要成為逃避個人責任的庇護所。我發現:有些孩子不是不喜歡中國的教育,而是不喜歡教育。「制度害死人」是他們不讀書的借口。去美國多酷呀!誰不想去美國?怎麼去?這些孩子從家長的思想和行為模式中找到了答案:要想去美國,就必須證明自己是中國式教育的受害者,根本學不好。於是,他們該努力時也不努力,一定要讓家長絕望。最後,家長一著急就讓孩子出國了。留學於是就成為對懶惰的獎勵。

  其實,對於不想讀書的孩子,留在國內家長還有管教的可能;出了國則如斷線的風箏,更是難辦。因為外面的情況很自由。對肯努力的孩子當然提供了無限的施展天地,對於混日子的孩子也提供了混日子的天堂。最近我給一位家長寫信,談起漂在外面的斷了線的風箏會是一種什麼情況:

  「我們在大學教書,每天都碰到這樣的情況:好學生一天到晚往我們辦公室跑,討論問題動輒一小時,寫了論文反覆改,畢業時我們又費心費力給寫推薦信,時間全花在這幾個人身上。糟糕的學生,上課都不來,今天外婆死了,明天奶奶死了,後天爺爺死了。上了不到半學期,家裡的老人都不夠死的。就是為了不來上課,最後老師連人都不認識。這麼混四年,學了什麼?他們跟那些好學生繳一樣的學費呀!把不肯用功的孩子送出去讀大學,他不肯上課你都不知道。美國大學保護學生隱私。家長支付學費,孩子是否上課?表現如何?不能問,家長問了我們也不能告訴他們。孩子是成人,有隱私,受法律保護。所以,家長一年幾萬刀,孩子天天和教授說奶奶死了,外婆死了,爺爺死了。還好,還沒有說自己的爹媽死了的。唉,這種事情,當老師的恨都恨不過來。」

  這不是我在瞎編。美國學生,讀小學時不完成作業,就說作業被狗吃了。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到了大學,則往往拿爺爺奶奶開刀。一位教授為此還寫了篇調侃的論文,聲稱年輕人上大學會導致巨大的家庭悲劇,使爺爺奶奶們危在旦夕。他還有鼻子有眼地拿出了統計數據,特別指出那些分數低的學生,爺爺奶奶的死亡率高出同齡人口的正常死亡率好幾倍,也遠遠高出全優生的爺爺奶奶的死亡率。有時我萬般無奈,學期開始時就講這篇論文的數據,並問學生:「誰家老人快頂不住了?現在告訴我,讓我有所準備。」學生算是知道我這位「老外」很懂他們那一套,上完一學期經常沒有祖輩死亡的事情發生。有時我忍不住開玩笑,要自薦為諾貝爾醫學獎的候選人。

  我和家長講這些,目的告訴大家:別以為只有中國的教育制度很糟糕、一到美國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美國的教育制度也是問題一大堆。天下沒有完美的制度。現在的孩子確實受教育制度之害,但塑造我們這一代的教育制度還不如現在。難道要等教育制度都改好了才開始成長嗎?歸根結蒂,人的根本素質,就是適應環境的能力。批判一個制度的人,應該具有更強的能力應付這種制度造成的種種問題,而不是面對這樣的制度完全無助、放棄努力。

  許多中國家長認為,孩子的某些問題,換換環境、隨著成長就自然消失了。這是一種僥倖心理。憑僥倖心理辦事,最後很少有好的結果。不錯,孩子的許多問題確實會隨著年齡消失。這叫「成長」。但這種成長,是在不斷面臨真實的生活、不斷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的過程中完成的。太多的家長,給孩子創造了一個假環境,讓他不必面臨自己的責任,乃至越懶惰得到的獎勵越慷慨。這還怎麼成長?

  書讀不好,就上不了大學。不想讀書,就去做工。這是真實的生活,是生活中真實的責任。美國有個著名的CEO,社區大學出身。他高中畢業后不想讀書,當了工人。一次去了這個社區大學(Dean College,附屬於我們學校)看同學,跟人家一聊,突然想讀書。他屬於長大后突然懂事的那種。但那是怎麼懂的事?是在真實的生活中懂的。怎麼讓不肯讀書的孩子知道用功、珍惜家長們為他們的付出?是送他們去富士康做工,而不是留學。

  以上,就是我關於留學的壞話。細節當然複雜得多,全在書中各個章節中,讀者可以自己去讀。不過,有些讀者、朋友、甚至本書的編輯,都在不停地問:既然你主張大家留學,自己也是留學的受益者,難道不能也講點留學的好話嗎?難道不能提供些正面的幫助嗎?

  其實,留學的好處明擺在那裡,否則就不會有當今的留學熱。好話實在用不著我說。我想要有些建設性的貢獻,還是幫助大家理解是什麼樣的人、經過怎樣的準備,才能從留學經驗中獲得這些好處。我剛剛籌建的「薛涌留美預科」,也正是以此為目標的事業。

  我在美國讀書教學近二十年,後來也寫了一系列介紹美國高等教育的書。最近留學熱升溫,中介生意火爆,許多朋友敦促我利用自己的知識涉入此業。最終,我經過反覆考慮后拒絕了這樣的誘惑,而開起了「薛涌留美預科」。為什麼要這麼選擇?首先,中介業越繁榮,留學就越容易方便,留學的門檻就越低。想想看,當年玄奘取經是多麼艱辛。別的不說,肯吃那個苦、冒那個險、付出那樣的犧牲的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這是一個很高的門檻,把俗眾都擋在外面。我們當然不必把留學抬高到玄奘取經的高度,但留學仍然需要克服種種艱難困苦。如今資訊如此發達,大部分留學的信息都在網上。一個自己連國外大學的基本情況都摸不出個線索、申請也不會作的人,適合留學嗎?

  另一方面,中介業使留學變得「容易」,大家卻忽視了留學最重要的條件,即語言和學術上的準備。語言是留學的基本媒介。語言不過關,出去幹什麼?中國的家長和學生還特別看重牌子,一門心思要上名校,不惜托中介偽造各種證書、文件。但是,到一個哪怕是二流的名校讀本科,一周的閱讀量至少是200頁。有幾個學子在出去前測驗過自己的閱讀量?完不成課程的閱讀,表現自然差。這不僅將體現在成績單上,畢業時還很難找到教授寫推薦信。而畢業后無論是求職還是繼續升學,往往都需要三封推薦信。在美國,你恐怕很難找到中介公司給你偽造了。怎麼辦?在美國找工作,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哪家會讓你出示畢業文憑、學位證書等等。那些都不過是個擺設。但是,幾乎任何像樣的機構,錄用人才都會認真閱讀推薦信。沒有這三封信,本科的錢白燒了。而我在和中國家長、學生們的接觸中發現,大多數人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許多家長和學生辦留學之盲目,彷彿是自己被人賣了,還歡天喜地地幫助人家點錢。

  「薛涌留美預科」,不過是希望幫助下一代走有效的留學之路。所謂有效,是根據我們這一代人比較成功的經驗。我個人和周圍的許多朋友,都是留學的過來人。路子走得比較順。我們當年沒有誰用過中介,都是自己闖出來的。但我們都拿了全獎,讀了名校,日後走上了比較滿意的事業之途。當然,時代不同了。我們那種出去靠全獎讀研究生的模式,如今已非主流,並不值得全盤模仿。但是,上一代人的成功經驗,多少值得年輕一代參考。下面就以我們的經驗,講一講留學的基本準備。

  留學的成敗,說到底還要看個人素質和知識及語言的準備。在知識準備上,我沒有發言權。因為大部分留學生所學的專業都超出了我個人的領域。最具有普遍意義的,還是語言準備。而語言準備中最為關鍵的一個環節,就是閱讀。為什麼?如上所述,你一旦進入一個稍微像樣點的美國大學,一周的閱讀量至少要200頁!這對大部分中國留學生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中國社會普遍流行的一個觀念是:中國人學英語最大的毛病是學「啞巴英語」。已故英語教學泰斗張道真先生就這麼認為,並稱「重要的問題就在於開頭必須要抓聽說,如果不抓聽說就全盤皆輸。為什麼中國人學習英語前前後後多少億人,但是真正學好的只是少數,原因就在於都沒有抓聽說。你學一個語言,不會聽,不會說,語言記不住,很快就忘了。」     

  從我留學的個人經驗看,這是中國人對英語學習最大的誤解之一。為什麼?因為我們學英語是為了去接受最先進的高等教育,不是給外國人當導遊。在留學生涯中,除非你學理工科、或音樂、藝術等專業,你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閱讀,而非跟人說話。張道真所謂「聽說領先」的根據,是沒有聽說就沒有交流。可惜,交流並不限於口頭。書寫文字的發明,是人類交流的最重要的革命,至今還界定著我們的文明。當今最高層級的學術和文化交流,還是在書面上。留學就是去讀書。讀書首先要「讀」,要認字。美國的大街上有的是英語聽說很流利的無家可歸者。但這不意味著他們能讀大學。我則學的是「啞巴英語」,到美國下飛機出了海關第一句話,就是對長途汽車站的賣票小姐說:「我要去紐黑文。」對方根本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但是,我還是馬上讀了耶魯的研究院,多少算是學有所成。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第一年上課幾乎什麼都聽不懂。但是,靠著閱讀方面比較充分的準備,大致能應付指定書目,寫出比較好的學期論文,受到教授的注意。第二年聽說漸漸開竅,上課時開始發言。而即使發言,也是語法錯誤百出,語音離譜兒。此時還是靠著充分的閱讀,能做到言之有物,乃至班上的師生都能耐心聽我說完。我也親眼見過英語流利得出奇的美國同學,上課夸夸其談,半截就被教授打斷,後來居然被踢出課程。

  這並不是說聽說不重要。而是要在突破語言障礙時分清主次。現在年輕一代受益於改革開放和全球化,接觸的海外語言圖像媒體比較多,和外國人打交道的機會也大大增加,聽說已經比我們那一代好得多。如果我的「啞巴英語」出去尚能適應世界一流大學的文科博士課程,他們的聽說不應該成為留學的主要障礙。問題是,他們是否具有我當年那尚還很不過關的閱讀基礎?遺憾的是,網路時代容易讓年輕人忽視閱讀,在學外語上也不例外。從我接觸的學子來看,他們絕大部分在閱讀上趕不上我出國時候的水平。

  另外一點,也同樣重要。聽說訓練非常依賴環境。你在語音室里練的半天,在日常生活中不能經常和人們用英語口頭交流,所學的技藝馬上荒疏,大量精力被浪費。所以,聽說的提高,最好留在出國以後。閱讀則不同。閱讀只是你和書的關係。不管是坐在哈佛的圖書館讀,還是蝸居在北上廣的斗室里讀,效果並沒有區別。如果不斷地用英語學習知識、吸收信息,那就會隨學隨用,事半功倍。另外,閱讀的基礎好,辭彙豐富,語法紮實,則日後在英語環境中聽說的提高也會快得多。

  總之,聽說訓練是個高度「環境依賴型」的學習過程。在美國的語言環境中訓練要有效得多,在國內練聽說經常造成很大浪費。讀寫則不太依賴這樣的語言環境。如果有良師指導,在中國學習讀寫,比在美國學並無劣勢。

  在明確了主攻閱讀的重點后,我們就要在閱讀中訓練批判性思維。批判性思維的缺乏,一直被視為是中國學生的最大弱點。矯正這樣的弱點,最好的起點莫過於分析性地閱讀。要知道,有「美國高考」之稱的SAT,分閱讀、寫作、數學三部分。其閱讀,正式的名字原來叫辭彙(Verbal),現在改為「批判性閱讀」(Critical Reading)。可見主考部門意識到,大學水平的閱讀,主要不是辭彙問題,而是「批判性」的問題。學生可以通過突擊背單詞、培訓應試技巧來在短期內提高成績。但是,如果在閱讀過程中喪失了「批判性思維」的訓練,那無疑是捨本逐末,進入大學后同樣難以適應。

  我在美國的大學里教書,對此深有體會。舉個非常簡單的例子,許多學生只是閱讀,而不是批判性地閱讀。他們習慣於把教材當作權威,要把裡面的事實都記住,以為這樣考試就能通過了。可是,在我課上的閱讀測驗中,他們往往犯很簡單的錯誤。比如,經常把作者引述的觀點(甚至作者批判的觀點)當成作者的觀點。他們習慣於傳統教科書中的「單聲道」,好象書里陳述的一切都是來自一個聲音。殊不知,大學的閱讀,多是「多聲道」:講一個問題,作者經常引述多種意見,比較其得失,然後提出自己的意見。教授在講課時,也往往旨在幫助學生比較多種意見,分析其中的得失,然後形成自己的意見。這包括對作者的論斷進行批判性的分析,而非全盤接受。

  這些看似簡單,卻是中國學生最經常面臨著的陷阱。中國的學生總抱著「等著老師講」的心態來上課,而且總覺得書上講的東西就是需要記住或者掌握的。想想也不奇怪:在中國上課,總是老師提問,學生回答;而且老師在提問之前已經知道「正確答案」,會根據學生是否「答對」來打分。考試也不過是這種回答問題的書面形式而已。教科書里寫的東西,都是屬於「正確答案」之列,最好是倒背如流。學生們最關心的,自然是老師究竟要我們記住什麼。與此相對,在美國大學的討論班裡,往往是學生提問。老師很難預料學生會提出什麼問題,更未必知道問題的答案,經常只是提供一些回答問題的參考性線索,並鼓勵其他同學提出意見。記得剛到耶魯時上一個社會學的討論班,一位長得象個高中生似的小女孩兒,上來就大批指定閱讀數目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是如何「簡單化」,引起許多人的共鳴。看到被自己敬若神明的名著被如此不恭敬,我心裡暗暗叫苦:「你們這些毛孩子知道韋伯是誰呀?」再看教授,絲毫沒有為韋伯辯護之意,反而肯定了學生們的許多觀點,最後問大家:「韋伯簡單化是否有意義?」於是把討論引向一個更深的層次。在這樣的過程中,老師往往根據學生提問的深度來對之進行評價。老師關心的,不是學生記住了什麼,而是學生有什麼想法、怎樣發展這些想法、這些想法是否能經受得住邏輯和事實的考驗、是否和自己的思想預設有衝突……

  我在《北大批判》中,曾呼籲中國的大學多開這樣的討論班,少上滿堂灌的大課。當時國內有些研究生寫信對我訴苦:我們學校也開了討論班,可惜還不如大課。老師和學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經常是一個人漫無邊際地亂講,大家摸不著頭腦……可見,所謂批判性思維,不是說有就有。必須經過潛移默化的訓練。SAT之所以稱其語文部分為「批判性閱讀」,就是因為閱讀是訓練批判性思維的良好渠道。

  所以,我們的閱讀學習過程,是把語言訓練和思想訓練合為一體。這首先要以學生的能動性為核心。與等著老師講課不同的是,學生面對閱讀材料,要自己查生詞、釐清語法結構、理解基本的文字意思。當學生遇到自己無法克服的障礙、或有某些疑惑時,教學過程才正式開始。

  這一過程,具體可分為三個步驟:發現問題,界定問題,表述問題。

  發現問題: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其最為重要的基礎就是學生必須自己發現問題。老師不會從頭到尾地講課文,只是有針對性地解答學生的疑難,並從這些疑難中發現學生學習中的盲點,以深入引導學生關注種種被自己所忽視的問題。從表面上看,把自己不懂的地方找出來似乎是個很容易的事情。但在事實上,許多學生首先在這裡被絆住。

  為什麼在自己不懂的地方不提問?我在教學中碰到兩個比較常見的現象。一個主要是態度和習慣問題:閱讀時注意力不夠集中、不上心、不覺得發現問題是自己的責任、習慣於等著老師講。這就是許多學生對不懂的問題視而不見。我在大學上課時有時會走到一位表情木然的學生面前問:「你對書上這段討論有問題嗎?」對方搖搖頭。「那麼你理解了嗎?」對方又搖搖頭。「既然不理解,怎麼又會沒有問題呢?」對方的頭再也搖不動了。對於許多如此疏忽的學生,我們只能向他們提問,在他們無法回答時質問他們為什麼在不懂的時候還不提問,以改變其思想懶惰的習慣。另一個現象是,許多學生習慣於似懂非懂,沒有勇氣打破沙鍋問到底。有時明明是語言沒有理解,但這些學生總懷疑自己意思沒有理解,怕顯得傻兒不敢提問。這種在求知過程中被嚇倒的情況,往往導致學生在糊裡糊塗中不懂裝懂,最終永遠也學不會。

  在學習過程中提不提問題,直接關乎學習的效率。我們總說有某某聰明,某某笨。其實,同樣的學生,同樣的智商,帶著問題學的學生最聰明。如果你一直思索一些問題,並拚命從閱讀中尋求答案, 或者閱讀過程不斷激發你的問題,你讀書就如饑似渴,一旦找到答案,就終身不忘。你不帶著問題學,閱讀如同過眼雲煙,激發不了你的熱情,久而久之,就會慢慢被別人遠遠拋在後面。有些學生總是奇怪:別人怎麼記憶力超強?我怎麼什麼都記不住?這裡一個重要原因是:別人帶著問題學,在遇到一個單詞或句法結構時,已經有了強烈的心理期待,會撞擊出火花。不帶著問題學的,碰到的問題都不覺得自己碰到了,不懂的地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原來不懂。這怎麼可能記得住任何東西?

  青春期是自我形成的關鍵期。這種自我形成,就是在不斷地追尋內心問題的過程中完成的。沒有「問題性」的人,就是個缺乏自我的人,是個心靈殘缺的人,還談何「批判性思維」?所以,訓練學生髮現問題的能力,是閱讀的首務。

  界定問題:發現問題,僅僅是提問訓練的第一步。發現問題還遠遠不夠,接下來必須界定自己所發現的問題。許多同學經常在來信中列出一句話問:「老師,這句是什麼意思?請解釋。」還有些同學,乾脆說「這一段全不懂,請解釋。」這是最懶、也最不負責任的提問方式。我布置的閱讀全是英文媒體的原版,有些確實很難。但是,學生不太可能一句什麼都不懂。那麼究竟是語法不懂還是辭彙不認識?我從來都要求學生遇到生詞自己查。但查了后還不懂嗎?或者說,是語言似乎都懂了,但意思還是不懂?再比如,一段中出現兩組概念,是否其中的一組明白,另一組還很困惑?總之,學生要學會對自己的問題進行一番自我分析。通過對自己問題的界定和分析,學生對這個問題智力和情感投入多了,一旦獲得解答,更有豁然開朗的感受,印象更深刻,不會輕易忘記。

  表述問題:當把自己發現的問題界定清楚時,提問的過程基本完成。這裡就開始了表述這一步。這涉及到學生的溝通能力。學生必須知道怎麼讓老師了解自己的難點究竟在哪裡,必須想辦法用最為有力清晰的語言,把自己界定出來的問題形成書面語傳達給老師。有些學生在這裡還可以錦上添花,不僅清晰的表述了自己的問題,而且也能把自己的問題的意義也闡發一番。要知道,許多水平相當高的學術論文,最終的目的就是提出一個問題。作者通篇在論述自己為什麼有這個問題,為什麼這個問題值得問,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將把我們的理解力引向什麼層面。更不用說,這種表述問題的訓練,就是寫作中的思維訓練。

  寫作是最難的。一般而言,學生跟我學了兩三個月後,才能慢慢進入寫作。寫作的訓練,需要從閱讀訓練中引入。

  曾有位家長找到我。她聽錄取她女兒的美國寄宿學校的校長說:中國學生寫作都不太好,來之前最好找個美國人補補寫作。所以就讓我教寫作。但她不理解,我為什幺要首先集中精力功閱讀。

  其實,這是在美國學校里經常聽到的抱怨。這個問題太普遍了。但關鍵要看問題在哪裡。那些美國的校長、老師往往不了解中國教育的情況,只看到表象,沒有看到原因。

  我歸納一下,寫作有三個部分。

  第一是內容。中國學生,大部分都卡在這裡。平時上課就是為了考試。不是為了寫作。我們的教學,雖然是閱讀,其實最終目的是寫作。你腦子裡必須有內容,有想說的話,才有的可寫。要做到有話可說,就必須從發現問題、界定問題、表述問題開始。中國的課堂,不是從學生提問開始。而是換過來,老師問學生問題,學生站起來回答。大家緊張得很:答對了嗎?生怕被老師抓住。老師就是這麼一個抓壞蛋的警察角色。美國許多課,往往是從學生提問開始。讓老師來解答。整個反過來。老師要通過學生提問的質量判斷其水平。你沒有提出問題的能力,怎麼能解決問題?有什麼好寫的?老師的回答,也往往是參考性意見。好的學生會進一步追問,甚至和老師辯論。走到這一步,寫作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美國大學教授有時會這麼說:我們關心的不是你不懂什麼,而是你懂什麼,你的新見在哪裡。想想不是也很自然嗎?考試就是要抓住你不懂什麼。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懂許多東西。但不妨礙這些有許多事情不懂的人成為喬布斯、蓋茨、諾獎得主。你的成就,最終要以你懂什麼來界定。所以,寫作歸根結底還是個教育觀念的問題,在我們的閱讀過程中會自然體現出來。

  第二個部分是敘述。任何寫作,都有個敘述策略。不同文體,表達思想的格式有所不同,尋找的證據也不同。比如論文(Thesis)和散文(Essay)就非常不一樣。各種語言,在這方面大體守著一個規律。比如你怎麼提出你的論點,怎麼發展和支持(用各種證據)你的論點,怎麼說服別人。這是我在兩三個月後潛移默化地要開始教的。當然,這也好看學生的素質。有的學生快一些,有的學生則要多讀多,多和老師互動才行。

  第三部分,則是具體的句子表達和語法。這方面,我可以教一些,但最終要交給母語的人講。好在是這方面最技術性,相對好辦些。你在這方面犯些錯誤,美國人不會太在乎。我每天說話都充滿語病。但美國人判斷你的思想是否有價值,不會根據你的語法、口音。他們要看你有什麼思想,怎麼敘述。所以,寫作主要是前兩部分的事情。第三部分,只能在長時間內慢慢精化。

  總之,寫作僅僅是思想的載體。沒有思想,談不上寫作。哪個作家是寫作班訓練的?道理就在這裡。教育過程很複雜,寫作需要兩三個月後潛移默化地進入。就象思想訓練一樣。我不能宣布今天開始思想訓練,然後拿出具體的課程。思想不能通過思想技巧之類的課程訓練出來。思想是在學習中潛移默化的形成的。寫作也是如此。許多學生已經開始用英文和我通信,每次都在寫。日後會自然而然地進入寫作過程。

  留美的第一步要在國內走。這一步的主要內容,就是語言訓練,以及語言訓練所承載的批判性思維。而我說的語言訓練,重點在閱讀和寫作。先抓聽說乃捨本逐末。你聽說不行,甚至連上街買東西、旅行都有困難,這其實並不可怕。在外面時間久了就能適應。我當年就那樣。你不會因此不及格。但是,你完成不了閱讀,才是個大危機。這也是許多中國學生留美時碰到的最大危機。「薛涌留美預科」就是希望幫助學子們避免這樣的危機,或者真正面臨這樣的危機時有足夠的準備和訓練來應付。

  俗話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我這本書的名字則叫「跟著薛涌去留學」。這裡的意思是:我指出的道路並非唯一的道路。但我畢竟見過許多許多走迷路的人,知道有些看似誘人的路其實充滿了陷阱,不該走也不能走。我指給大家的道路,是自己走過的,受益匪淺的,而且也是許多人都走過並且成功了的。這路也許看起來不那麼好走,但畢竟可靠的、通往目的地的。留學本身就是一場冒險。我鼓勵學子們有為人之不敢為的勇氣,並不反對大家探險去尋找新路。但是我也深信:雖然留學的具體條件隨著時代變了許多,但其核心實質並沒有變:留學,依然是跨越語言、文化的嚴峻挑戰,成功者往往是那些準備充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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