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二百二十八

下午把車送回醫院工地，又去了一趟自己的樓盤看看進度，我早早地就回到湖邊。

兩個女人都不在，卡雅也帶著兩個下屬出去了。我洗完澡坐到電腦前，忍住上網瀏覽的念頭，開始寫設計公司的工作流程。

設計公司剛成立時，我就考慮如何在設計過程中防止出錯。依照CRM的交叉檢查確認的原則，根據各個設計工程師的特點分組，讓他們互相檢查，最後安排兩位做事細緻的人負責出圖前的總體檢查。開始時這套流程效果很好，第一個設計的變電站工程基本順利，已完工交付使用，但後來還是漸漸出現問題。

首先是職員之間的配合，有一組的兩位工程師相互之間關係緊張，平時常常爭論，開會也有時意見相左。我沒時間仔細觀察分辨他們誰對誰錯，但從初步的印象看，兩人主要是在一些技術問題上有不同想法，可能有點互相瞧不起。

我和設計公司經理討論以後，決定把他們調到不同的組，避免矛盾激化。但這隻能是臨時措施，整個設計公司只有十六個員工，總有在工作中要相互打交道的時候，所以這次要把工作流程再進一步細化，不是為了完全隔離兩個人的工作，而是要考慮怎麼在兩個員工有矛盾的情況下，仍然保證工作範圍內的事情不受或少受些影響。進一步講，整個公司不能保證任何人在任何時間地點都沒有衝突，必須考慮到如何在有矛盾，甚至衝突比較激烈的情況下盡量保證工作流程不受影響。

第二個是工作中的信息交流問題。最近出現兩件事引起我注意。一次重要的技術交流會議，業主代表沒及時得到通知，雖然最後還是到會了，但明顯準備不足，對一些技術問題沒有充分的思考和討論，影響了會議效果。會後業主負責人趁閑聊的機會提出能不能早一點通知，讓他們有個反應時間。這個負責人是托德的手下，說話很客氣，大概是要給我面子，也不想引起設計公司職員的不快，所以話說得很客氣，但我不能忽視，這件事反映出公司的流程還是需要改進。

另一件事是設計發生變更，公司領導和項目設計的負責人都在內部技術會議上進行了通告和討論，設計人員也進行了相應的改動，但這項改動牽扯到的附屬建築在設計時卻沒有考慮到變更，造成部分工作推倒重來。

雖然公司制定的流程最終發現並制止了錯誤，但已接近最後晒圖交付的步驟，所以要想辦法提前察覺，儘早發現錯誤，並把造成的影響盡量縮小。

出問題以後，設計院的兩位負責人主動找我說明情況。聽完彙報以後，我又詢問了詳細的情況，告訴他們這事不能輕易放過，要仔細檢查所有相關人員的處理流程。不是為了處罰誰，那是最壞的方法。主要目的在於完善工作流程，看看是哪裡有漏洞造成這個失誤。如果不是故意，可以不處罰，但應該盡量查出原因。

我原來打算就這個問題召開全體的專題會議，後來想到這樣鄭重其事的開會，可能對當事人造成壓力，未必能得到所有的真實情況，還可能造成同事之間的矛盾，最後決定一個一個人單獨談。事先發出通知，請每個人詳細回憶這個項目的操作過程。

沒想到的是，和所有人都談過以後，這件事反而搞不清楚了。所有人都做了應該做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責任，可是這個項目的的確確出錯了啊！

我又仔細看了兩遍當時談話的記錄，除了考慮可能有人沒說實話以外，意識到已實行的工作流程雖然經過反覆的仔細斟酌，但卻沒有規定每一個步驟都要留下記錄。這個記錄應該對應每一個步驟，盡量詳細精準地對應可能出現問題的技術細節，做到一對一的映射關係。對於參與項目的人員也是如此，誰負責結構設計，誰負責計算數據，誰負責通知變更並檢查，誰負責溝通業主與設計人員，都必須是一一對應的映射關係，這樣在回溯過程中就可以確定到更小的範圍，確定到具體人。

我把想法詳細地寫到紙上，直起腰看看自己的字，感覺確實有進步，然後放下筆喝口水，又在後面加上一段，解釋設立嚴格詳細的記錄規則不是為了處罰，而是為發現問題並提出解決方案。

寫完所有的想法，我離開座位信步晃到門外。樓裡面依然十分安靜，外面似乎也沒什麼大動靜。看看錶，剛過四點，影倩崔茜今天都出去忙各自的事情，孩子們還有段時間才放學。走到客廳旁邊，拐進裡面到錄像機前站住，翻翻旁邊的帶子，把《阿甘正傳》再次放進機器里。

等電影差不多看完，我被屋外燦爛的夕陽吸引，起身拉開窗帘，溫暖而金黃的光頓時照得滿屋通明。

「嚯！斜陽……塞屋明。」我不禁一聲讚歎，「沙路緣江曲，斜陽塞轎明。」

院子里接孩子們的車已經回來，正開著門等待下班的傭人和員工。影倩崔茜常開的車都沒出現，不是沒回來就是不約而同都去了東方飯店。我伸展身體左右晃動解解乏，邁步出門先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已開始做晚飯，傭人們吃飯的三個桌子已擺好餐具。一看到平常影倩崔茜和我吃飯的主桌上什麼都沒有，我轉身就下樓去了停車場。

東方飯店的小廚房裡燈火明亮，剛進最外面的那道門，我吸吸鼻子就嚷起來，「哈哈！沙路緣江曲，斜陽塞轎明。誰家剛齊餅，味過八珍烹。」

崔茜轉身看著我哈哈一笑，影倩正拿著方巾往頭上比劃，想把頭髮紮起來，看看我沒說話。

」好香！巧了，剛剛還在背這首詩，這就應了景了，美女們真厲害！「我抬手把方巾拿過來，給影倩把頭髮紮起來，看著她露出來的脖頸剛想有進一步的動作，轉眼看見小峰站到門口，立刻老實下來。

」今天去了趟菜地，晚了飯了。「影倩看弟弟一眼，嘴不停，手不停，腳不停，」剛剛烙好兩張，你們餓就先墊墊，給孩子們留點，別燙著。「

」兩個美……做飯的先墊墊，我不餓。去洗手了。」我轉身去洗手池。

「瞧瞧你怎麼給我系的，醜死了！」晚上忙完一切，影倩進屋解開頭上的方巾。

「呵呵，對對。我這個粗糙的老爺們，做不好這些事。」我從電腦前起身，走過去接住她手上的盒子。

「就給你拿了幾個水果，晚上睡覺前不要吃太多東西，容易胖。」

「其實不餓，謝謝！」我把盒子放在一邊，摟住她親了一下。

「那個劉軍來信了。」影倩看看電腦桌，「說些什麼？」

「哦，講他的情況，老婆做財務的，現在國內在財務電算化，整天拉著他一起學財務軟體。他自己在學C++編程，希望以後能寫程序……我家裡好像沒有C++的書，現在編程語言進步得太快了。……哦，呵呵，還說他過年又和父親一起回家上墳了。他爸也不提前通知他，下午下班前打電話，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害得他請假的時候很不好意思，好在當天中午就能回來，下午能上班。為這事還有些不愉快，他爸連續幾年都這樣，從來……把他們幾個孩子當物品，隨時搬來搬去。」

「嗯，」影倩把一顆葡萄剝開塞進我嘴裡，「咽下去再講話。」

「嗯嗯，好甜！我給你剝一個。」我搶過她手中的盒子，挑了個最大的葡萄，「哎，你說，我們為什麼要上墳，就是祭拜祖先？」

「這還用問？表達對祖先的感激和崇敬。」影倩咽下嘴裡的葡萄，又把盒子搶回去，「我不吃了，越來越胖了，你吃。」

「自己來自己來，你去洗澡吧。」我拉著盒子沒撒手，「可能沒那麼簡單。」

「什麼？哦，那你慢慢想。我把換的衣服都帶進去了。」她轉身往洗澡間去。

「用不著，每次總要拿衣服，麻煩。」

「說的是。你……等會我叫你，把大浴巾給我送進來，其它衣服放卧室。」影倩停在浴室門口說。

趁她洗澡的功夫，我又坐回電腦前，繼續看完帖子，直到影倩在裡面叫我。

今天她洗了頭髮，長發濕漉漉地聚成一片貼在背後的浴巾上。我趕緊再拿兩條毛巾包住頭髮，然後像擰床單一樣隔著毛巾把頭髮里的水擰出來，然後拿起吹風機幫她吹乾。

「你先洗澡吧。」影倩拿過我手裡的吹風機，「把玻璃門關上，別濺到外面。」

「嗯，好。你仔細吹乾，外面有風，別像上次那樣感冒了。」我邊脫衣服邊叮囑。

「上次那是有事，又趕上下雨。」影倩仰著頭擺動著吹風機，「你又在電腦上看什麼呢？」

「哦，論壇，反動論壇。上面有人說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是假的，我看著挺驚奇。沒親眼看見，不知道誰說得對。」我關上玻璃門。

「反動論壇？你又給人家亂扣帽子。」影倩說。

「呵呵，說著玩的，現在我都不知道誰反動了，反正無論如何，不能說謊，尤其是大的歷史事件，一定要知道真相才能判斷。」

「那當然。」影倩把吹風機換到另一隻手，「嘉霍來說有時間送些大樹過來，我們新樓那地方樹少。我說不著急，才剛剛確定大致方案，等建成也來得及。他說要保證成活率，移過來沒活的還要換，先把確定位置的種上。冷庫和車庫都完工了，周師傅要抽空過來商量新樓的事情，我想找個時間你也在，咱們請他吃個飯。」

「嗯，嘉霍來的樹……整個綠化要花不少錢，他非要送我們。我想想也行，現在可是掙了不少錢，約翰遜也在幫著他。」我邊洗臉邊說，「周師傅……我也不知道時間，太忙，不行就你們兩個請他，都這麼熟了，我不在也行。」

「不行！你不在，周師傅不自在。你忘了以前，我們都不好意思久坐。」影倩扭頭看看我，「臉再洗一遍！排氣扇開了嗎？」

「開了。怎麼了？」我抬頭確認，「窗戶也開了。」

「好熱！」她看看自己手裡的吹風機，「最高檔，我說呢。」

「上一次應該是小丫頭用的，急性子。」我猜測。

「嗯……應該是。她在我這洗的頭，完事急急忙忙就跑了。」影倩調低檔位繼續吹，「溫度太高傷頭髮。你好了嗎？給你搓背。」

「哦，馬上馬上。」我趕緊抬手把臉上的水抹掉，「好了，香皂給你。」

「拿沐浴液。」影倩沒接我的香皂。

影倩把頭髮攏到腦後，倒些沐浴液在手中，用掌心抹遍我後背，然後豎起指尖，用指甲吱吱啦啦一通刮，接著又咚咚咚一頓敲打。

「呵呵，舒服！」我坐在浴缸邊上享受著，「你怎麼不也敲一下。」

「你那熊掌，一下再給我拍暈過去，我找丫頭她們敲。」影倩到水池旁洗洗手，「嗯，怎麼又弄到身上了！」她解開浴巾搭到旁邊，到外間披上另一條，「你先用毛巾擦乾，再找條給你。」

「嗯，好。」我答應著，回頭看見她只把浴巾搭在肩上擋著頭髮，「出去裹上！光著身子容易著涼。」

「知道，這麼熱不怕。」影倩繼續往外走。

「小心外面有人！」我逗她。

「除了她們幾個，還能有誰？」她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擦著頭出來時，影倩已穿好衣服，繼續吧浴巾墊在肩頭。

「我來我來。」我接過吹風機，「這麼漂亮的三千……青絲，一點不知道珍惜，胡亂擺弄。」

「呵呵，詞改得挺快。」影倩笑。

「想起一件趣事。以前看電影，那時候武打片正當紅，我們幾個小夥伴相約一起去禮堂看電影。一個女俠和壞人正在搏鬥，開始時穿著肚兜，下一秒鏡頭轉換，又變成長袖了。我們幾個立刻大叫起來：』怎麼衣服又穿上了！『前排兩個小姐姐馬上不屑地嗤了一聲。我立刻意識到說錯話了，當時好尷尬，不是那個意思啊！」

"呵呵，你們這些人啊！」影倩笑笑。

「想起來挺有意思的，我們無意間讓前排的兩個姐姐處於……非常尷尬的境地。」我搖搖頭。

「是啊，有意思。她們為什麼要出聲……哦，表達態度？其實不理會也沒關係吧，我不知道。要是我，可能也鄙夷你們。」影倩撥弄著自己的頭髮說。

「其實，現在說，即使理解錯了我們當時的意思，也沒關係，食色性也。黑燈瞎火的，誰管誰啊。」

「也許是出於正義感吧。」

「哦……那也……不對吧？」我整理電線，把吹風機換到另一隻手，「這好像沒有妨礙誰啊？」

「非禮勿聽。」

「嗯……這個有點難吧？我又不是講給她們聽的。再說，也不是……那個非禮的意思啊！」

「詭辯！」影倩摸摸發梢，「再吹吹。只是個誤會。」

「肯定是誤會。」我點頭，捧起頭髮，「這種情況下，似乎有種壓力讓人必須表態。」

「嗯。哎，院子里的花越開越多了，好漂亮！你種的爬藤也長起來了，有些地方都不曬了。」

「花是很漂亮，丫頭的草坪也維護得很好，整整齊齊的，像人造出來的地毯。」

「她經常檢查園丁的工作，下班回來常常去草坪看看，還有高爾夫球場。」影倩點頭。

「這地方接近赤道，陽光太直，要是在國內，那些爬藤早就是大片的陰涼了。」

「不著急，長得快，估計再有幾個月就能從頂上蓋住道路了。」影倩說，「哎，這裡的黑人們好像都不怕曬，停車的時候，明明前邊不遠就有樹蔭，非得停在大太陽下面。」

「這個你要多提醒司機，他們沒這個習慣，我以前也是，提醒了好久他們才能記住，沒辦法，一地有一地的習慣。」

」嗯，孩子們最近放假挺多，馬上又是暑假，我打算任命一個小組長。「影倩扭頭看看我。

」啊？你要幹嘛？「我沒明白，」讓孩子們組建公司？「

」不是，我想讓孩子們學會自我管理，他們已經慢慢長大，要學會自我管理。「

」嗯……有個組長……能學會自我管理嗎？「我猶豫著說，」暑假不上學，的確有些……要考慮孩子們幹些什麼。「

」這裡學校沒有假期作業。有點胡鬧，再開學都忘光了，我們可以組織學習小組。「影倩提議。

」呵呵！什麼時候都得有組織。「我笑。

」是啊！為什麼要有組織？「影倩也笑，」人是社會性動物……組織起來才能做更大的事，也能保護自己……個體。「

」說得好，國家，政黨，軍隊，警察都是組織……現在，從報紙和電視上看，迪恩正在把他領到的政黨和軍隊神聖化。組織這個東西，好像……應該不可以神聖化，一旦……一個組織把自己變得神聖，就可疑，背後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納粹時期的德國和希特勒。我現在有點想法了，但感覺好像還不完善。「

」這問題複雜，你慢慢想。咱別跑題，孩子們假期怎麼辦？

「涼拌。」我開起了玩笑。

「哎呀，討厭！」影倩向後拍我一掌，「快點想。」

「好的好的，容我腦子轉轉……反正學習不能丟了，我有時間帶著他們練習，其它的再想想……辦個小小的夏令營。」

「你整天忙得……能有時間嗎？」影倩問。

「好好安排一下……晚上應該行，少看點網路。錢是掙不完的，網也是看不完的。行了吧，再吹會不會傷頭髮？」我挪開吹風機，「嗯，行了，天不冷，很快就干。」影倩起身拿掉肩上的浴巾。

「哎，你說。崔茜她們都不會乘法口訣，心算也不大行。我在想，是不是我們小時候在這方面用了太多的時間，沒有學其它東西，比如美學，體育……那個邏輯的基礎知識？」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不知道，好像有些道理，現在用計算機按幾下就算出來了。」

「那是計算器，擺在桌子上的才叫計算機。」我糾正她。

「誰說的？你以前還說……那個計算器里也有……存儲器……C什麼的，和大的結構差不多。」影倩反駁。

「嗯……對，有道理。一不小心掉自己的坑裡去了，不是大的……就，怎麼說呢。」我想著詞。

「大的不一定就高貴，就……就厲害，不要被表面迷惑。」

「對對對！夫人講得好，講得好！」我豎起大拇指。

「少拍馬屁！趕緊準備準備休息了。」

「沒拍馬屁啊！拍的是美女……哎呦！」我躲開她的手，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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