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二百一十八

樓板的澆築總算要開始了。本來開會確定各項事宜之後，很快就應該可以澆築了，沒想到中間出了幾個問題。李同利和我們忙前忙后，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安排妥當。監理本也很配合，詳細寫出了延誤原因，簽字確認不是我們施工方的責任。

澆築從下午兩點開始，轟轟隆隆一下午，到太陽偏西的時候，還剩最後一角。別人都在忙，我不好總在辦公室坐著，見陽光的陰影已經足夠大，就提著一把輕便的椅子登上隔壁樓頂看著澆築現場。

本從澆築現場下來走向辦公室。我抬手看看錶，時間還早，估計過一會才能結束收尾工作，就繼續坐著沒動。

片刻之後，身後響起腳步聲，我回頭看看，發現本拿著一把椅子和兩瓶飲料走過來。

「嗨，李，你選的這個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所有的情況。「他放下椅子，抬手遞給我一瓶飲料。

」哦，謝謝！我幫不上忙，所以在這看著。「

」嗯嗯，今天的過程很順利，我還一直擔心會停電，你們的準備工作很出色！「

「哦，謝謝！這方面李先生和我向來十分仔細。我不大懂建築施工，但也知道澆築最好不要停頓，否則處理起來很麻煩。」我毫不客氣地點點頭。

「是的是的，我們公司還監理兩處工地，都時常受到停電的困擾。」本向我抬抬手裡的瓶子，「您不喜歡這種飲料？」

「嗯？哦，不是。」我低頭看看，「無所謂。不討厭，也說不上非常喜歡。您呢？這飲料和您胃口嗎？」

「您的法語真是越來越好了！」本先給我豎了個大拇指，「我覺得還行，再甜一點就好了。」

「哦，對，美國人喜歡甜食。」我點頭。

「也不是，各種各樣的都有，美國人來自很多民族，愛好不同。」本向遠處看看，「您那天給了我一個問題：是不是我去美國以前的少年時代受到的教育讓我對中國的看法……讓我對中國人產生不好的想法。我一直在思考，現在的初步想法是：您的觀點有一定道理。」

「嗯……哦，您是說……」他說得稍稍有些快，又用了一些長單詞，讓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哦，……您的意思是贊同我的觀點？」

「是的，基本上是贊同。」本點頭，「謝謝你的話！其實我也一直沒明白，為什麼對獨裁國家的人會……這樣……情緒不穩定，容易沒禮貌。」

「哦哦……不客氣！」我有些吃驚，「那個……這個我……我想這是維持獨裁統治的方法。其中的一個方法，讓人仇恨西方國家。然後，就不會信他們說的話。」

「對，應該是這樣。尤其是仇恨美國，這樣美國說什麼都不能信。」

「應該是這個目的……」我點點頭，不由得笑起來，「如果美國人說：『不吃飯會餓死。』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真的餓死？」

「哈哈，這話說得有意思。我想不會吧。」本拍拍我，「看來我們不需要heavy connection。」

「嘿嘿！」我有點過意不去，「那時候有些事情沒想明白。」

「這裡這裡！」本突然向樓下四處張望的李同利揮手。

「今天很順利。辛苦各位了！」李同利手裡也拿著三瓶飲料，「把手裡的喝完，再來一瓶。」

「有請喝酒的，你這是要請我們喝飲料嗎？」我笑著調侃。

「那怎麼行！」李同利抬頭往後仰，「晚上找地方喝點。哦……只要你的美女同意。」

「嘿嘿！」我被他反將一軍，不知道怎麼回答。

「托尼，那位崔西小姐很聰明，她會不會……欺負你？」本看著我，「我這樣不會問您不介意吧？作為朋友。」

「不會不會。」我笑著擺擺手，「不過我得先問問你。你太太怎麼欺負你？」

「嗨！我先說。」本笑著，「我太太廚藝特別棒！如果我惹她生氣了，飯菜味道會變差，甚至沒有飯吃。」

「真的假的？」李同利先開口了。

「假的。」我故作嚴肅地點點頭，「一定是假的！你看他一臉得意的笑容。」

「親愛的朋友們，這是真的，真的！」本繼續笑。

「哦……」我不知道怎麼講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呵呵！也許是你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感覺飯菜味道變了。」李同利接過話頭，「咱們真得找時間一起共進晚餐，有段時間沒有一起聊聊了。」

「好啊！要不然去我家？」本睜大眼睛，熱情地看著我們。

「行，你準備好了定時間。」李同利點頭，「不過，要先和你太太商量好，我可不願意到你家拜訪的時候只有水喝。」

「哈哈！不會不會。她……那樣的情況只發生過一次，就一次。」本大笑著。

「後天……後天下午三點吧，我們還得開個會，討論後面的工程，有改動，所以牽涉到很多方面，細節要理清楚。」李同利回到工程上，同時對下面的人抬抬手。

」唔，沒問題。「本點點頭，又扭頭看看下面拿著幾張表格的趙前進。

」我先下去。你們稍等一下，如果沒其它事，今天就到此為止了。辛苦了！「李同利放下瓶子站起來。

」哎，托尼。「李同利走後，本重新看向我，」其實，我基本能聽懂中文。「

」哦……那你為什麼……你好像從來沒說過。「

」是這樣的。「本點點頭，」我其實討厭中國人，想聽聽他們之間到底說什麼，跟我說的時候又會怎麼變。以前，越聽越討厭。……這是以前的狀況。「

」哦，你什麼時候……能聽懂的。「我看著他，腦子飛速旋轉，回想自己在他面前說過什麼話。

」大概到中國一年多以後，我休假的時候上過短期的中文班，但應該是沒和中國的同事講過，或者他們也沒記住，後來就漸漸的越來越能聽懂得多一些。「他臉上稍稍露出微笑，」現在聽見你的觀點，想明白原來是小時候受到不良教育的影響。「

」哦，你的意思……中國人在說中文的時候和後來對你說的有區別，他們在騙你？「

」是啊！「本點點頭，」經常聽他們說：『這個不要和美國鬼子講。』「

」哦，呵呵！美國鬼子，這些人。「他的漢語發音讓我驚訝又想笑。

」還有，『就和美國佬這樣講……』「

「……哈哈！你說得還挺好……就是發音有點怪。」我忍不住笑起來，「不過你也很能忍耐，聽懂了漢語，卻不讓別人看到表情，人總是有表情變化的。」

「哪裡啊！我有一次就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們就停下話題。不過後來好像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在我面前隨便講中文。」本喝一口飲料，輕輕呼一口氣，「到美國以後，我才發現整個觀念都是錯的，就非常仇恨家鄉的獨裁政府。你說的話讓我明白，原來仇恨也是獨裁政府統治的一部分。」

「哦……這個，說實話，你的這些話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感覺自己的頭被砸了一下，一時之間有點恍惚。

正好這時李同利在下面招手，我們下樓以後簡單匯總了情況，就各自散去。

回到莊園，我神不守舍地扔下包后隨便找個地方坐下繼續發獃，直到崔西下樓來看，才回過神來。

」親愛的，你在幹嘛？怎麼了？還沒洗臉？「崔西看著我。

」哦，還沒有。「我上去親她一下，」馬上馬上。「

」怎麼了？「崔西仍然看著我，」有……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看她緊張，我趕緊露出笑容，」突然知道了一些道理，走神了。馬上洗，過去和姐姐一起講。「

等大家都坐穩在飯桌旁，我迫不及待地講起下午和本在樓頂的談話，「他說仇恨也是獨裁統治的一部分，我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記得神父跟我說過不要有那麼多仇恨，我已經逐漸同意他的話，但想不明白哪來的仇恨。這下知道了，我們從小的教育中，就有仇恨，告訴我這個壞那個壞，不知覺就上道了，不自覺就把……就仇恨了。偏偏我還挺喜歡歷史，成績也不錯。」

「嗯， 先吃口菜。姐姐今天燒的茄子，味道可好了！別急著講。」崔西給我舀一勺菜放在米飯上。

「謝謝！今日有所得，很好很好！」我低頭開始吃飯。

「那邊的冰箱又滿了，得買個更大的，要不像飯店一樣，買台制冷機，找地方隔一間冷庫出來？」影倩轉移話題看著我。

「買個制冷機，怎麼樣？」我分別看看兩個女士，「隔房間的事我找李同利。」

「行！」兩人都點頭。

「住這麼大，情況不一樣，好多事情沒考慮到，得逐步完善。」我繼續說。

「這個很正常。」影倩扭頭看著俊峰吃完離去，「就是房間太大了，空空的，沒人氣，住在裡面有點……四邊不靠。」

「嗯，姐姐說的是。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崔西點頭。

「不然這樣，」影倩抓住我的胳膊，「咱們再建一座別墅，那種房間小，房間數量多，可以住許多人的那種？「

」可以啊！「我邊吃邊點頭，」先找地方，再依地勢設計總體方案，現在這個樓適合聚會和宴會，不適合日常居住，我也就覺得不舒服，沒人的時候講話都有回聲。「

」嗯，這次要仔細考慮地方。你們吃完飯就去散步，往東面多走走，正好還減肥。晚上看看，白天看看，早晨黃昏都看看……那個傳統建築風格的院子怎麼辦？有點浪費。「影倩說。

」一樣留著住。「我咽下嘴裡的東西抬起頭，」那個院子太……封閉，裡面的景觀很精緻，但看不大出去。需要封閉的時候就住那裡，排除外界干擾。不需要的時候住你說的那個別墅，身處斗室，眼……眼看大湖，身處斗室，胸懷萬傾，遙望遠山……雲陣。「

」哈哈！你有開始胡謅了。「影倩笑著拍我的手，」要有時間，我也過去和你們散步。吃完你們趕緊走吧。「

回到莊園，我們把車停在高爾夫球場邊，下車步行。崔西抱著我的胳膊，很長時間沒說話。

「怎麼了？」我察覺出異樣，扭頭看著她問。

」親愛的，我……還是想告訴你。「崔西有些猶豫。

」哦，沒關係，你說。「我停下腳步。

」當你說過去和姐姐一起講的時候。我突然很傷心，……是不高興。「她垂下目光，兩隻手鬆開滑落下來，分別抓住我的手指。

」啊？什麼……哦，想起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當時隨口就說了，沒有別的……就是……就是……說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在她離開莊園前問我有什麼事的時候，不應該說過去和姐姐一起講。

」我知道你是無意的。「崔西抬眼看著我，臉上似乎有些笑意，同時輕輕晃晃胳膊，回應我用力握緊她的手，」我們三個生活在一起，這個情況我以前沒經歷過，也沒想過，所以有些時候不知道怎麼面對。同樣的原因，我必須把感覺告訴你，我們一起想辦法。你說對嗎？「

」那當然，那當然。「我趕緊點頭，」一定要告訴我。我也沒有這樣過，所以也有些……尤其是非常擔心我們三人之間……會發生誤會，甚至……吵起來，那就麻煩了。「

」那樣很可怕的。「崔西眨眨眼睛，」不過應該不會，我們都在努力。還有，你為什麼要非常擔心？……你覺得我們做不好嗎？「

」那倒沒有。我怕的就是今天這種事，我不小心引起你的不快。「

」這個……我想也不能一次都沒有吧？「崔西鬆開手，重新抱著我的胳膊，」我們想辦法解決這種事就好了。往前走啊！「

」嗯……好主意！「我重新邁開腳步，」人都會犯錯，我們有解決辦法就好，就像你今天這樣，和我講出來，事情就好辦了。「

」我和姐姐互相都是很坦白的。要是像你說的吵起來，肯定是姐姐我一起……這個怎麼講……肯定是姐姐和我一起和你吵架，就是我和姐姐想得一樣，一起對你討論。「崔西漢語夾雜著英語，總算把話講清楚了。

」好好好！只要是和我吵架，情況就不算壞。不管是一個人吵我還是兩個人一起，都不算最壞情況，總比……三個人互相吵好。我們找時間……約姐姐一起，把今天的話告訴她。大家都把想法直接說出來，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們不許生氣。「

」什麼啊！你又胡說！「崔西撞我一下，」不會生氣的。我和姐姐都覺得你很可愛。當初走在你鋪的石子路上，我說你好可愛，姐姐也點頭。說有一次看見你站在湖邊看書，陽光灑在你前面，湖水和沙灘也在你前面，小強坐在你身邊，姐姐她就看呆了。哎，姐姐承認那天她高潮了，很幸福……很好的感覺。「

」哦，那就好那就好！「雖然燈光已經稀疏斑駁，我還是臉紅了，趕緊低頭看腳下的路，」我……我記得有一次在湖邊看過新車的說明書，剛給你買的車，你說有些功能不知道怎麼用，所以我拿著說明書看。「

」嗯，其實姐姐和我最愛的是你對待我們的態度，感覺得到你很愛我們……那種發自靈魂的愛。「崔西沒接我的話題，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同時把頭靠在我肩上，然後突然又離開，」哎呀！不說了，我們現在回去，我想親熱一下，快點！「

」呵呵，姐姐來了怎麼辦？「我被她用力拽著往回走，忍不住笑著問。

」沒關係，姐姐有什麼關係……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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