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二百零七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分鐘到達。工地上一片寂靜，宿舍外走廊的陰影里站著兩三個人在閑聊。

我一邊回應其他人的招呼，一邊抬手看看時間。很明顯，黨的會議還沒結束，我只好皺著眉頭往裡走。李同利的房門虛掩著，裡面打掃得乾淨整齊。我在椅子上坐了一會，看看桌上擺著的外語教材和當地報紙，又伸頭到窗口透過宿舍區柵欄的縫隙看看對面開著窗的會議室，猜想黨員開會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要這麼長的時間。

一個木工走到門口，見門開著，猶豫一下，還是伸手敲敲門板才進來，「李主任……那個，冰箱里有飲料和茶葉，壺裡有開水。那個……李主任讓我告訴您可以自己泡茶。」

「哦，好的，我自己來，謝謝你！」我笑著點頭，「哎，這個黨員會開了多長時間？」

「有……兩個小時，」木工看看牆上的掛鐘，「哎呦！兩個多小時了，吃過飯就開始了，再等一會兒，應該快結束了。」

木工師傅走後沒多久，一個瓦工黨員走進院子，在門口揮揮手招呼大家都去會議室。

會議室雖然開著窗戶，里仍然烏煙瘴氣，剛進去的人被嗆得忍不住咳嗽。最近別處工地的人都集中到這裡，會議室一下子擠得滿滿的。

我往最裡面看了一眼，發現張明遠和趙前進都面對著大家坐在第一排，立刻轉身往門邊角落的最後一個空位走去。

「立強，來來，坐這兒。」李同利招手讓我去前面。

我停住腳步有些猶豫，周紅兵也從前排回頭望過來。

」立強，來來，我們抓緊時間，別耽誤廚師做飯。「李同利再次招手，同時向中間移動一個位置和張明遠坐在一起，給我讓出遠離趙前進和張明遠的，最左邊的位置。

待所有人到齊，李同利抬起頭，會場立刻安靜下來。

」先說一個任命決定。「李同利低頭看看記錄本，」剛剛的會決定成立黨員突擊隊，隊長由趙前進同志擔任。這個突擊隊的任務就是工程中的急難險重任務，所有黨員都要聽從黨委的指揮。這個突擊隊不是常設組織，在工程有需要的時候組建，任務完成後解散，仍歸原來項目組領導。個別工種如果黨員人數不足，可以調非黨員同志入隊……就這些。「

」我補充幾句。「趙前進突然開口，不待其他人回應，就打開一張折起來的紙，」目前我們項目組已經有三十九名黨員，各個工種的都有。黨員是先鋒模範作用，在工作中一定要帶頭。所有突擊隊員都要服從領導……艱苦奮鬥，不怕犧牲，堅決完成黨交給的任務！所有突擊隊員都要服從黨的領導，黨員必須遵守命令……堅決完成任務！「

我低下頭，聽著他前言不搭后語的發言有點想笑。

「好了，我們進入這次會議的正題。」李同利等他停下，開口接過去，「趁著這幾天的空隙，把各項目的情況都梳理一下，同時大家說說想法。現在正在進行的項目有十六個，馬上又要開三個新項目，人員不足是常態，所以各位別再籠統地告訴我人手不足，我要你們的詳細情況。具體地說就是，你的項目哪個工種人手不足？你現在和要求的施工進度差多少？要符合規定的施工進度，最低限度，你需要增加多少人和其他東西？如果不能滿足你的條件，或者，只能滿足你的部分條件，估計會耽誤多少工期。從你作為這個項目的小組長的角度，有沒有其他辦法避免工期延誤？

現在各個工地都有電話，一般情況每周一次電話彙報情況，按前面說的幾條告訴我，不要總一問就是人手不足，材料不足。你們必須有一個意識，你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你的任務不是僅僅向我反映情況。我作為領導，除了要知道你遇到什麼困難和這個困難的詳細情況，還要知道你有什麼建議和解決辦法，不要動不動就要加人，人加多了，項目組利潤下降，你們拿的錢也會少。國內飛到這裡，一趟就將近一萬塊，你們難道不希望多掙點錢？所以，人員的配置，一定要在適度的範圍之內。還有車和其它機械也是一樣，買多了都會影響效益。其實現在已經不少了，每個項目都有一台皮卡，有的項目還有兩部車，只是卡車不能每個項目一台，這是肯定做不到的，卡車必須協調使用！別看這裡的車比國內便宜很多，那也是錢！也影響大家的收入！咱們不能光樣子上好看，像那些援外項目的國企，一大堆機械，一大堆車，一大堆閑人，那有個屁用！賺到手裡的錢才是真傢伙，明白吧？」

李同利停下來，目光掃視全場，很多人點頭，順勢俯身把目光轉向桌面。

「你們在國內都是各建築公司的骨幹，論技術絕對沒問題。現在在國外都是領工，帶著當地工人幹活，手底下至少有四五個人，這個回去都是可以和其他人好好吹吹牛的經歷……到時候吹了半天，一問掙了多少錢？和國內沒差多少！丟不丟人？現在你們的工資，至少和國內差三到四倍，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打算帶著你們普遍掙到國內八倍左右的工資，有些人可能超過十倍，你們願不願意？」

會場內鬨地一下炸開了，有笑的，有喊的，有鼓掌的。

李同利笑著低下頭，看著筆記本，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也不制止屋裡熱烈紛亂的嘈雜，任由大家興高采烈，直到喧鬧聲漸漸地自然停止。

「好了，美好的目標講完了，大家努力去實現，誰偷懶胡干，就是和大家多掙錢的想法對著干。不是我嚇唬你們，如果工程質量或進度出問題，那要罰起錢來，資本家可不會手軟，不信你們問問李副主任。」

我趕緊點點頭，「是這樣是這樣！符合要求，老外給錢基本上都很爽快，合同規定多少就多少，極少拖欠或剋扣；不符合要求，想走歪門邪道，趁早死了那個心思。」

「好，下面講各個項目的具體問題。」李同利見我講完，稍等片刻後繼續開始，「王建國！你那個市政府辦公樓的項目怎麼回事？下午通知要水泥，第二天一大早工地就沒有了。屎到屁眼才找廁所？你他媽幹什麼吃的！？」

雖然盡量加快速度，會議到晚飯時間還沒開完，預定的內容之進行了不到一半。李同利看看自己的筆記本，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先散會，第二天九點再繼續。

跟著散會的人走出來，李同利在後面拍拍我肩膀，讓我先回去，明天再來。我看他面無表情，又看看同樣綳著臉的周紅兵，沖兩人點點頭，轉身走向停車場。

「會怎麼開這麼長？那邊孩子們等不及先開飯了。」剛回到莊園，崔西就迎出來接過我手裡的包和鑰匙，「托德先生也吃過了，姐姐去東方飯店帶孩子了，我打電話叫她。」

「姐姐也沒吃？」我問，「上次我就說過，真的別等我，今天先要開黨的會議，然後才能開工作會，結果還沒開完，明天還得去。」

「姐姐說媽媽都是要等爸爸回來才開飯的，我家有時候也會等等爸爸媽媽。」崔西拿著電話看著我。

「哦哦……那謝謝你們的愛，我……是怕你們餓著，對胃不好。」

「胃是什麼？」崔西問。

「呵呵，肚子。」我忍不住笑，一下午的烏煙瘴氣似乎瞬間就被吹散了。

「不許你笑話我！」崔西抓住我的胳膊，「你說過學漢語不怕錯的！說話不算數！」

「沒有沒有。」我把她攬到懷裡親了一下，「看到你們我就高興了，等我吃飯，很感動，很高興！」

「嗯，算你說得有理。」崔西就勢靠在我懷裡開始撥號。

其他人都吃過了，卡雅帶著人瞬間就擺好了三個人的晚飯。影倩揮手讓她們先下班休息，剩下的事自己來。

「到時候一起刷碗，好幾天沒和你們說說話了。」我嘴裡含著一塊饅頭，又塞了一塊紅燒肉進去，說話的聲音含混不清。

「吃飽了再說，別著急。」影倩看看我，「又沒什麼急事，吃完再說話。」

「嗯嗯……」我喝了一口粥，伸脖子咽下去，」開會到天都快黑了，想你們了。「

」呵呵！「兩個女人一起笑，」行了，吃完飯再說再想。「

雖然話說得好聽，但到洗碗時，我只有打下手的份，兩女人各佔一個水槽，崔西負責用洗潔精去油，影倩用熱水涮乾淨放到架子上。

「我們應該買一台消毒機，洗完了放進去，乾淨衛生。」我站在她們身後出主意。

「好的，聽到了，明天問問斯特林那裡有沒有。」崔西回答。

「哎，你那天說的什麼迪恩不自信……然後怎麼樣？」影倩回頭看看我。

「哦，莫嘉娜……說的，迪恩反應激烈是因為不自信，受到刺激后就會失控。後來，我就想到，那時候打傑夫是不是也因為不自信，可是沒感覺不自信啊？「

」看來你總想著打傑夫這件事。「影倩說。

」呵呵！是啊。「我不好意思地點頭，」我……我想，傑夫又打不過我，幹嘛要打他？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自信，他也沒說我比他差，結果……「

」好了，我們上平台坐下說。「崔西把最後一個盤子遞給姐姐，」我去泡茶再拿點零食。「

」這是好習慣，做錯了事總是想……思考。「影倩擦著手對我說。

外面月朗風清，崔西張羅著把桌子椅子都打開就位，擺上茶壺茶杯，最後拿起一個小號的點心桶。

」姐姐，今天不吃多，你提醒我。「崔西打開桶蓋說。

」好，我看著你。「影倩笑著靠近崔西，伸手在小丫頭腰上抓了一把，」嗯，還行，沒有贅肉。「

」哎呀，哈哈！「崔西笑起來，轉手抱住影倩的手臂。

」別鬧別鬧，剛吃完飯。「影倩摟著她按在椅子上，」哎，你也坐，繼續講講你的想法。「

」沒……沒了，還沒想明白呢。「我攤開手，」下午開會時間長，腦子都開糊塗了。「

」呵呵，這麼說你對傑夫的看法改變了？「崔西問。

」嗯，人還是不錯。嘿嘿，主要是他講我好話，說我沒有開好車充面子。不過他的觀點我還是不同意，這個國家已經普選過一次總統了，結果呢？再選一次，還想亂套嗎？不過，他曾經有個回答，認為上次普選的總統被殺死因為以前沒有民主，人民的意識還不能適應這樣的體制。「

「那個民選總統也做得不對，他把很多圖西的官員撤職換上胡圖的，不論這種做法對不對，都有清洗政府機構的嫌疑，然後開始調整軍官，幾乎所有的圖西族軍官，從初級到高級，絕大多數收到限期退役通知，這就進一步讓人懷疑，他會不會在掌握軍隊之後做依靠暴力的其他事。」崔西說。

「哎呦！丫頭，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影倩和我一起驚嘆。

」女士優先，你先來。「我抬手讓影倩。

」講得真清楚，厲害！「影倩豎起大拇指，」漢語越來越溜了！「

」謝謝姐姐！「崔西笑得很燦爛，抱住影倩的胳膊，」是你們教我的。「

」哈哈！互相怕馬屁！「我忍不住笑。

「你那個是狗屁股！」影倩白眼看看我，隨即不好意思地笑笑。

「哈哈！對對，夫人說得對！」我也跟著笑。

「其實傑夫說得有道理，發生這種事，主要是以前沒有民主制度時留下的問題。」崔西雖然跟著我們笑，但思路仍在剛才討論的問題上，「那時候圖西雖然人數少，但政府警察和軍隊都是圖西人，胡圖人被壓迫，所以當選總統后就想報復。」

「這麼說，」我也停止說笑，「還是獨裁時期的問題，結果在民主時期造成了惡果。那……這個民主到底是好是壞呢？如果不實行民主普選，也許就沒有總統被殺的事，後面也許就不會有圍城的戰爭了。」

「這是個好問題！」崔西回答，「我也不確定，但覺得很可能是對的。」

「不想了！」我拍拍兩個人的手坐起來，」試試音響，磁帶在吧？等一下，等一下……「我停在椅子旁邊，」我小時候也被教育要……堅決鬥爭，帝國主義欺負我們，我們要強大，要……堅決徹底地消滅敵人，這個……是不是我聽見傑夫的話不高興，所以動手了？「

兩個女人見我發愣，也都不開口，直到我自己醒過神來，慢慢走過去把音響扭開。

「想明白了？」小丫頭還是忍不住問我。

「哦……沒有，還得再想想，我得想想小時候都學到些什麼？數理化還能記住不少，語文也是。政史地忘掉好多，地理還記得一些。」我聽著音樂慢慢響起，同時自言自語。

「不著急，慢慢想，過兩天再突然一驚，就想明白了。」影倩笑著調侃我。

「哦哦，對對。」我沒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木然地點點頭。

• [05/13]在非洲二百零二
• [05/13]在非洲二百零三
• [05/13]在非洲二百零四
• [05/14]在非洲二百零五
• [05/14]在非洲二百零六
• [05/16] 在非洲二百零七
• [08/23]在非洲二百零八
• [08/25]在非洲二百零九
• [08/25]在非洲二百一十
• [08/26]在非洲二百一十一
• [08/27]在非洲二百一十二
• [09/06]在非州二百一十三
• [12/22]在非洲二百一十四

• 查看：[wlr谷石的.最新博文]
• 查看：[大家的.最新博文]
• 查看：[大家的.原創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