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一百九十四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跑回來，影倩剛剛把麵粉倒進盆里。

「太好了！先去剁餡。」影倩轉身就往廚房裡走。

「好，馬上來，我去洗臉洗手。」

回到小廚房時，影倩已擺好台案，拎著一件圍裙等我了。

「嗯，豬肉香菇，好好好！」我張開雙臂等著她系好背後的帶子。

「剁勻了，注意手。」影倩又繞回前面把圍裙拉拉正，「小點勁，別飛得到處都是。」

「好好，你歇會兒吧，這些都歸我。」

「嗯，你剁著，我喝口水。丫頭說要等她回來再開始。哦，你什麼時候請周師傅？」

「唉，今天上午在工地一個多……兩個多小時，人影都沒看到，明天我在工地吃午飯，不信碰不到他。」

「幹嘛？」影倩端著水杯白我一眼，「回來吃，我們等你，晚點走不就碰到了。」

「那就明天晚上等他，下午事多，中午飯不要耽誤。」我轉身開始操作，「再給把刀，兩把刀省事，剁得還勻。」

我一邊咣當咣當地剁餡，一邊和影倩閑聊，不時回頭看看她漸漸被晚霞照亮的臉龐。

「看著手裡的刀，老看我幹嘛？「影倩提醒。

」哦，知道。有美女在身後，不看著怕跑了。好！美食美色，都有了。「我手不停，嘴也不停，」哎，你不盯著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看你好帥啊，不行嗎？「

」哈哈，謝謝！「我停下手，把已粘成一團的肉餡往案板中間攏攏，再把刀刃貼在一起颳去上面的肉末，」待會兒你來調味。好久沒吃雞了。「

」你不是吃膩了嗎？不早講，害我每天想著吃什麼菜。「影倩站起來去和面。

」加完水放在那，我來揉。「

」知道。「影倩扭頭看著門外，」該放學了，小丫頭怎麼還沒到。「

」哦，丫頭還要去斯特林那一趟，我下午在街上碰到她，剛從托德那裡出來正去銀行。「

影倩在面里放好水，洗了手到我這邊看情況。崔茜已停好車，從裡面跳下來，把鑰匙交給別人直接衝進廚房，」餓死了餓死了！「

」呵呵，先洗手。「影倩笑著回答，」柜子里有點心，自己去拿。「

小丫頭嘩嘩啦啦洗完手，拉開食品冷櫃的玻璃門看，手往裡探一下又縮回來，「不吃了，只吃餃子，我忍著。」

「哈哈！」我把刀提起來轉身看著崔茜，「這個決定非常正確！看，今天我用兩把刀剁餡，帥不帥？」

我將兩把刀抬起來，在空中一上一下的晃動，沒想到手一滑，左邊的菜刀翻著跟頭落下，嘭地一聲剁在鞋上。

」哎呦！「我看著刀愣住了。

」哎呀！「兩個女人也嚇得不輕。影倩一彎腰把刀拿起來，然後和我一起蹲下，「怎麼樣？看看怎麼樣。」

我心裡一陣害怕，用手摸摸鞋面，還好沒傷到腳，只是砸了一下。

「拿著刀還亂動，你也不小心點。」影倩看看沒事，放心地站起來。

「哎，下次小心。」我心虛地點頭，」你看看餡行不行，不行我再剁剁。「

「還敢讓你剁！」影倩放下刀，又拽走我手裡的另一把，「和面去。……我不是怪你，拿著刀，就得小心，就像槍口無論何時都不能對著人一樣。」

「好好，我去和面。」

兩個女人把餡料盛到盆里，排開油鹽醬醋開始調味，最後端到我面前。

「親愛的，嘗嘗鹹淡。」小丫頭用筷子頭蘸了一點點餡伸到我嘴邊。

「先不嘗。」我接過盆，從她手中抽出筷子，「拌勻了才行，你們勁小，我來。」

三個人湊到桌子前，影倩崔茜擀麵，我占著桌子的一角拌餡。

「哎，說點正經事。」影倩一邊揉面一邊說，「莊園忘了一件事，沒有倉庫。當時忘記了，東方飯店就有倉庫。」

「哦，沒關係，可以加蓋。」我把手裡的盆端起來送到影倩面前讓她檢查，「先找空房間做臨時的儲藏間，東西多了再往倉庫里放。」

「嗯，行了。」影倩點頭，「小丫頭，再去拿雙筷子來。」

「好的，」崔茜轉身就走，「三個人包餃子，兩雙筷子，不會……搶筷子，高效率。」

「對，還有一個，靜娥馬上也來。」影倩笑著點頭。

「哎，講到筷子，我想起一個問題。」我把崔茜遞過來的筷子接住，「丫頭，美國人在朋友之間好像不大喜歡談論政治。你為什麼和我談論政治？」

「嗯，我有嗎？」崔茜不明白。

「有啊，你第一次在這裡吃粽子，我講到屈原，你就說他應該自己當領袖，不需要去自殺。」

「哦……好像是。那有什麼？你不是普通朋友，我願意和你講。」崔茜回答。

「哎，丫頭，你要是再講情話，我就走了，讓你們兩個好好講。」影倩笑著說。

「啊？沒有沒有，姐姐，我是……說當時的情況，不應該算情話吧？」崔茜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

「哦，是這樣……」我想起本傑明，又想起傑夫，看來他們都應該是把我當成可以討論各種話題的好朋友。

「哎，你。」影倩用手背碰碰我胳膊，「快點，馬上皮都粘一起了，快點！」

「哦，好好，開始開始。」我回過神來。

「你請周師傅的事怎麼樣了？」崔茜問。

「都問這個事，看來周師傅很受你們歡迎。明天晚上告訴你們，這邊要加蓋倉庫，正好請他下午來看場地，晚上吃飯。」我說。

餃子包到三分之一，靜娥和卡雅過來幫忙。幾位女士唧唧喳喳一陣歡笑，完成。

第一鍋即將煮好時，拉莫和基德及時出現。兩人把下屬們安排到一個包間，立即轉進小廚房，影倩看著兩人的吃相不停地笑。第二鍋上桌，俊峰和孩子們吃飽都跑走了。剩下五六個，我遞給影倩，又遞給崔茜，都在謙讓，最後我乾脆放在桌子上，連著下一鍋一起吃。

最後大家坐在一起。孩子們不在，小峰也不在，影倩的一個餃子沒夾住，掉進醋碗里，她重新夾起來，看看餃子上整個都是醋和蒜泥，輕輕一笑，轉手直接塞進我嘴裡。

「嗯！抹我一嘴。」我含糊地抱怨著，「又酸又辣，謝謝美女！」

「哎，你請周師傅吃飯，要不要把李同力也叫上？「影倩問。

」等一下。「我咽下嘴裡的餃子又擦擦嘴，」講過了，李同力說還是我單獨請周師傅，兩個領導一起請他，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架子還挺大。「影倩嘟囔一句。

」沒事。我單獨請他，你們一起，氣氛輕鬆隨意，好好嘮嘮。「

」不可能。「影倩笑，」你忘了上次，提姆和他談話，他滿臉都是汗。小丫頭坐在旁邊，他肯定不自在。到時候我們敬杯酒就走，家裡這麼多事，不能總陪著你們。「

」行！你們禮數到了就行，我陪他。「

三天以後，周師傅被我拉來看現場，然後一起坐在被夕陽映紅的湖邊的亭廊中。

「哎呀！總算把你請到了。」我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出了口氣。

「呵呵，不是我架子大真是忙死，早就想和你坐坐。」周紅兵笑著。

「我不是怪你，忙很好，多賺錢嗎！就是太忙了，也不見得好。」

「嗯，累人！有時晚上躺床上累得上廁所都費勁。第二天早上想想家裡還要多掙些又有勁了。唉！受苦的命。」

「也別這麼說，」我擺擺手，「情況正在逐步改變，會越來越好的，我們這代人就應該能看到。」

「對對，還是你這樣讀過書的知識份子看得清楚。」

「自己的一點想法，周師傅別太謙虛。」我擺擺手，「你們那個年代……不是你們自己的責任。」

蘇靜娥帶人端來飲料和水果，告訴我夫人和崔茜馬上到。

」來，周師傅，先喝口水，水果你自己拿。曲影倩和崔茜……催我好幾次，說工程都完工了，還請不到周師傅。「

」哦哦，謝謝謝謝！太客氣了！「

有蘇靜娥在場，周紅兵似乎不自在，目光閃爍，不知道該往哪裡看。

」靜娥，謝謝你！你們去找地方坐著吧，有事我叫你們。「我支開蘇靜娥她們，免得周紅兵緊張。

」曲女士和崔茜……女士太客氣了！房子就應該認真建要住幾十年。「

」哦，是是。「我突然有些感動，決定轉移話題，」那天請張明遠喝酒，謝謝你幫我解圍。「

「嗨！小事情。我就是看不慣趙前進的樣子，咋咋呼呼的不知道自己算老幾。明知道你要開車還要讓你喝酒。」

「嗯，我也覺得他是故意的，下次再這樣，我就直接綳著臉告訴他不喝。」

「酒桌上還是別繃臉吧……」

「哦，是這樣周師傅，他可能恰恰是想酒桌上我不會不給面子，才借著這個逼迫我。這樣做很不地道，繃臉不喝，已經算客氣的。」

「呵呵！你念書多，道理也明白得多，我沒想過這麼多。」周紅兵撓撓頭。

影倩崔茜走來，周紅兵站起來打招呼。重新落座以後，我看他有些緊張，又找不到話題，就主動提到倉庫的事，讓他說說情況。

「嗯……是這樣，準備放在主樓的東北面，靠後一點。李主任建議一層做車庫，二層做倉庫，用遮雨的連廊通到主樓的後門。」

「哦，那地方原來就準備平整出來做停車位的。」影倩微笑著點頭，「正好一地兩用，謝謝您的建議！」

「不是不是。」周紅兵立刻臉紅了，「這是李主任的想法不是我的。」

「一起，一起想出來的。」我趕緊接話，順手拍了周師傅一下，「什麼你的我的！邊走邊看邊說，一起想出來的。」

「哦，那就謝謝你們兩位！」影倩點頭。

「不客……氣！」她的臉在夕陽下美艷動人，害得我不由得大喘氣，趕緊喝口飲料掩飾。

「周師傅，我們入席吧。」崔茜提議。

「啊什麼？」周紅兵似乎沒聽懂，轉頭看看我。

「哦，我們開始吧。」我指指山頂，「去山上的包間，走。」

去山頂餐廳的路上，周紅兵問起我一個人留守時的經歷。我簡單講了講，到山頂時他停下腳步向四周看看，點頭說這地方選得不錯，視野開闊，有什麼情況可以早點察覺，逃走的路也很多，不會被堵死。我不好意思地笑著，心裡為隱瞞戰爭時期的真實經歷而有些不舒服。

到包間坐定以後，周紅兵看看窗外，稱讚這裡的景色真漂亮，我順著話題就邀請他以後常來坐坐。影倩帶著侍者進來，把兩種酒放在桌上，周師傅看了一眼，有些吃驚地看看我，再看看影倩，最後目光又落回酒瓶上面。

「拿這麼多酒？」他看著酒問。

「周師傅，您別客氣！」影倩坐下笑著說，「準備了兩種酒，國內的和外國的，您看想喝哪一種，兩種都喝也可以，只要您不怕摻酒就行。」

「不怕我不怕摻酒，喝不了這麼多。」

「沒必要喝完，喝多少是多少。」我見他猶豫，先開口提議，「嘗嘗外國酒，看看什麼味道。」

「好好！」周師傅點頭，「咱也開開洋葷。」

「立……李主任，你要陪周師傅喝點，等會我派個司機開車。」影倩看著我。

「行，我喝啤酒可以嗎？這酒我可喝不了，一杯就醉了。」我問周紅兵。

「行，你喝啤酒……要不喝茶吧，沒關係。」周紅兵點頭。

「我還是喝啤酒陪你，喝茶太沒誠意。」我說。

幾道菜陸續上桌，影倩崔茜敬過酒以後又聊了一會就告辭了。周紅兵明顯放鬆下來，我端起杯子敬他，心裡暗暗得意自己的先見之明和安排。

「老弟，謝謝你請我喝酒！」放下酒杯剛吃一口菜，周紅兵又端起杯子，對我的稱呼也變了。

「別客氣。曲影倩和崔茜小姐講過很多次，說一定要請你坐坐，我也有這個意思。」

「哦，那也非常感謝！工程總體質量挺好我也能放心了。以前都是小學校小醫院那樣的，這是第一次，面積不算很大結構複雜，國內也干過大工程，這裡還是第一個。」

「後面還有，我和李主任講……業主講還要你來負責。」我笑著盯住他。

「哈哈，沒問題！現在摸到路子順手了，交給我了。」周紅兵也笑。

「你現在太忙了，我都怕你忙不過來。」

「嗯，其他人經過這幾個項目，大家都熟悉了，有些事不用講就知道怎麼辦，主要忙的是那些以前沒一起干過的，要挨個講。一開始有人不服氣很費事，有時候真想打人。」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看他，「周師傅，能不打架就不要打架。」

「是是我只是說說。」周紅兵低頭笑笑。

「周師傅，我敬你！……咱倆也是不打不相識。」既然提到，乾脆就說開吧。

「嘿嘿！是是。」周紅兵不好意思地笑笑。

「周師傅，……我覺得……我已經把你當成朋友， 既然是朋友，按我的想法，就有話直說，你說對吧？」我盡量表情平和地看著他。

「你的意思……咱倆把打架的事說……有啥說啥？」他抬了一下眼，又低頭看著酒杯。

「哈哈，聰明人！你是聰明人。響鼓不用重鎚，我敬你！」

「呵呵，謝謝你！這事……還是你先說吧。」他看著我。

「嗯……行！周師傅，咱先說好，這事說起來肯定……很可能不愉快，咱可不能再打起來……罵人也不行。好嗎？」我還是有點擔心。

「行，你放心吧，反正我又打不過你。」

「不不，今天在一起喝酒，咱們不論輸贏行不行？」我重新盯著他。

「那是，咱倆都成朋友了還有什麼輸贏！」周紅兵靠到椅背上，臉色泛紅。

「嗯，好。從頭說起吧。周師傅，我們真的沒有故意把不好的肉給你們山上工地。我記得他們一買就是半扇豬，先來拿肉的工地先割，當時張總也在，還特別提醒不要只割好肉。我們首都總部的人，張總要求我們最後拿，結果他在時還好，只要張總回國，剩下的肯定是最肥最差的。我們也不滿意，但也只是私下嘀咕……反正我是沒看到有我們先割肉的情況。其實，我們在首都，商店超市多。我們有時候自己湊錢買牛羊肉吃，或者從超市也可以買到……像香腸之類的肉製品。」我一口氣說出來一大段，最後才感覺自己手心冒汗了，趕緊停下。

「嗯嗯，其實我在醫療隊治腿的時候也想到可能弄錯了，其它工地也拿。我們工地也拿到過好的，但打架前一段時間拿到的太肥，我就火了。在醫療隊的時候想到可能是誤會了，可當時就是不……拐不過來，非要找你報仇……結果又被你打一頓，唉！」周紅兵無奈地笑。

「哈哈！周師傅，我大學的時候，體育課選修的是拳擊。雖然只練了一年不到，可是沒少挨打，頭幾個月，老師讓我和大三大四的同學練，沒別的，上來就是挨打。」

「哦，原來你練過，怪不得打不過你。」

「哈哈！也不算練過，只能說挨過打。我沒別的意思，不是吹牛，就是說說實際情況。」我說。

「我說怎麼那一下沒打倒你。」周紅兵笑著撓撓頭，「我都想好把你打趴下以後怎麼辦了，沒想到被你一腳踢出來。那時候……心裡那個氣，做夢都想把你打得滿臉是血。呵呵……這麼說你別生氣。」

「沒有沒有。」我趕緊擺手，「我也恨死你了，那時候。敢搶東西，還踹我一腳。不過和你打架后我一下想通了，以前體育老師總說格鬥……就是……要想打架能贏，必須先能扛揍。」

「大學還學這個？」他滿臉疑問和羨慕，「可惜我學習不好讀書少。」

「別這麼說。別光講話，喝一口。」我端起杯子，「你那是時代的問題，不是你個人能改變的，不能怪你自己。」

「呵呵！」周紅兵放下酒杯夾了一口菜，邊吃邊盯著桌面，「其實，七七年我也想去考，其他人都說你不行，就沒去。」

「哦，那是有點可惜，看來別人的話也不能全聽，當時試試就好了，起碼知道到底行不行。」

「嗯，其實上學的時候我成績就一般，去了估計也沒好結果。」

「現在讀也不晚。」我看著他。

「呵呵！不行，坐不住看不下去。」周紅兵看我，然後搖搖頭。

「周師傅，其實讀書不一定要坐得住，三行兩行也是讀，幹嘛非要看很長時間？讀不懂也沒關係，跳過去，不要了就是，我現在也在讀書。有時間，坐得住，就多看些；沒時間，讀不懂，少看點跳過去。實在看著沒意思或根本不懂，那就算了。老師和書上總說要努力刻苦，我倒想試試輕鬆愉快的讀書法，別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哦，還能這樣讀書？」他眼裡閃著光，「你說的是讀故事書吧？」

「都一樣……或者說我把什麼書都當小說讀。哈哈！」我對自己的想法很得意，不自覺的笑了，「我的意思是別想著一定要讀懂，要記住，那是上學，要考試。你就輕鬆地看，有時候越認真反而壓力越大，越會沒有耐心，看著看著就煩了，那肯定不會喜歡讀書。」

「你這裡有沒有書？借我讀讀。」周紅兵熱情地看著我。

」哈哈！有有有，等會你去看看。「我點頭，」推薦你一本，《個人電腦基本操作》，剛剛從國內寄過來的。裡面講了Windows的基本……就是電腦的基本操作，你可以學學，正好公司那台電腦現在沒人用。「

」能行嗎？我只上到中學。「

」沒問題！「我揮一下手，」初中就可以了！有不明白的我教你，電腦使用很簡單。「

蘇靜娥帶著人從外面進來，說夫人問要不要加菜，周紅兵趕緊說不必。我看他不好意思，就隨便加了兩個菜。

靜娥退出去，周紅兵看著她關上門，回頭對我說：」這個東方飯店生意越做越大了，連這個女人也有手下人了。「

」啊，你認識她？「我有點驚訝。

」以前來過，你忘了？那時候我就見過，她是老闆娘的手下。「

」哦，現在也是。這個飯店位置好，現在最賺錢的是西餐。以前這個國家的人吃飯都坐大廳，現在都要包間，尤其是官員，這裡以前照顧中國人的習慣，有不少包間。現在這個山頂的餐廳都是包間，大廳是結帳和休息的地方，加上景色好，不提前訂座都得排隊。「

」你說的那個電腦，要學多長時間？「周紅兵還是想著讀書的事。

」嗯，使用電腦不難，我這邊有的人就學了大概一兩個星期；要說學懂所有的原理，那可學不完，電腦發展非常快，要不停地學。「我認真地回答，「你先學使用，如果感興趣，也能學懂，可以再學原理。」

「呵呵，沒想到你願意教我。他們都說你這個知識分子清高，瞧不起人。」

「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嗎？」我微笑地看著他。

「嘿嘿！是是。老弟，不是我故意的，你不大和我們講話，有一次還要打人……那個……那誰，把雞蛋皮扔在草地上。」周紅兵被我看得有點緊張。

「哦，我記得。」我收回目光，片刻之後又抬起眼，「周師傅，我沒瞧不起你們，我是看不慣有些人的壞習慣。就拿亂扔垃圾的事說，不遠處就有垃圾桶，草坪上那麼乾淨，好意思往上面扔垃圾嗎？扔的時候，不覺得丟人嗎？還有那個門上抹黃油的事，為什麼不能認真點？門一動就響，一動就響，讓我……讓使用的人怎麼看安裝的師傅？多大的事啊！有點自尊的人，都不會這麼干。還有，你在莊園工地養的那條狗，竟然想打了吃肉！媽的！上輩子餓死鬼投胎？在這不缺吃不缺穿，就為解饞，就要把一天到晚跟在身後搖尾巴的狗打死吃掉？去他媽的！」

「呵呵！知識分子也會罵人。」周紅兵笑著。

「我不是什麼知識分子！那些人手無縛雞之力，就會講道理，遇上不講道理的怎麼辦？老子可不來那一套……或者說，不是只會講道理，道理如果講不通，打就是了，媽的，誰怕誰！……周師傅，我不是說你，別誤會。」

「不不，你說得對，也有我。我就是……道理講不通，被打了。」周紅兵認真地說。

「哈哈！你看你周師傅，這樣講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來，敬你！」

「咱兄弟倆的事，你做得對。」周紅兵喝了一大口，鄭重地放下酒杯，「我就是道理講不通。嗨！腦子不好使。總和人打架，很少吃虧，就覺得自己都對。一和人犯嗆就動手，從來不動腦子。第一次被你打，氣得要死，一定要報仇，恨不得立刻弄死你，也想到是不是自己想錯了，就是念頭過一下，就想著報仇。第二次被你打，心裡頭真是怕了，火氣也沒了，就覺得自己不對了，不敢見你。後來到這個工地，看你過來我就躲跑了。後來，覺得你挺好說話，呵呵！就不那麼躲你了。上次你把狗從化糞池撈出來，我也喜歡狗，我就覺得你是兄弟。」

「呵呵，你還提這事。」我被他誇得有點暈，「媽……見你的鬼！蓋子都不蓋好，噁心死我了！就我一個人在，不救就淹死了……不說了不說了，吃飯不提這個。」

「我的錯我的錯。來來，我敬你！」周紅兵不好意思地笑著。

「所以說，不是瞧不起師傅們，關鍵是做事的態度讓我不舒服……或者說，我是瞧不起不認真，不負責的人。遇到這樣的人我只好躲遠點。不喜歡的人，還能要我怎麼辦，貼上去陪著笑臉說客氣話？有點難。」

「對對對！你是個直性子的人。師傅們也覺得有點怪，平常不大說話，有事找到你挺願意幫忙……生氣時候打人手也……夠狠的。」

「哈哈！是這樣啊……我其實打架的時候心裡很憤怒，所以下手就不知道輕重了。現在好多了，以前更沒準。我也不知道打架時這麼狠。小時候，大概上小學三年級，被同桌留級的學生欺負。有一天終於忍不住了，結果打完了幾天以後才想到，我打架也還可以……」

「哎！你小時候也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過，我也是我也是。」周紅兵睜大的眼睛，撲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咱倆一樣啊，說起來真氣人。」

「哈哈！看樣都差不多，差不多。」我使勁拍拍他的肩，「你和他們打架嗎？」

「當然打……不過經常打不過，但我從來不服下次被欺負還敢打。」他瞪著眼，「那女孩就是這麼看上我的。」

「哦……」我立刻想到那個去世的女人，一時愣住。

「唉！被打得很難看，臉破了鼻子流血，還好沒被打哭過……後來那女孩勸我別打架，我就躲著那些人……放學路上。」

「周師傅，」我聽他聲音越來越低沉，索性開口挑破，「我聽你的故事以後，回來哭了，心裡好難受，到剛才你提起，還是難過。」

「好兄弟好兄弟！」他伸手按住我的肩，低下頭，「她……說看我被打……心裡難受……啊！」

周紅兵的聲音變得喑啞，鼻尖上幾顆眼淚快速滴下，砸在桌面上啪啪有聲。我一下子也失控了，抬手抓住他的胳膊，眼前模糊一片，「周大哥……你們……命好苦啊！」

周紅兵縮回去，雙手撐住臉，眼淚啪嗒啪嗒地不斷落下，咧開嘴，渾身顫抖著哭出了聲音。

我也低下頭，讓自己的眼淚盡情地流下來。

過了好久，兩個人都平靜下來。周紅兵拿餐巾抹抹臉，又用手捏了把鼻涕，我趕緊又遞給他一塊。

「唉……，過去了，唉……。」他深深地連嘆兩口氣，「過去了！活人總惦記著死人，她也不得安寧。「

」對對！「我點頭，」讓逝者安息……活著的人繼續好好活著。「

」兄弟，「周紅兵紅著眼端起酒杯，」說得好說得好！好好活著。把她……放心裡記著，一直記著就好。「

「好的，我也會一直記得。」我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吃口菜，咱倆去外面露台，我知道你想抽煙，憋到現在了。」我看見外面露台上影倩崔茜在不遠處直直地看著我們，知道她倆擔心，就擺擺手示意沒事，順勢提出去露台走走。

「好！」周紅兵夾起好多炒青菜放進嘴裡，胡亂嚼了兩下，伸手摸摸口袋，「走，去抽根煙。」

外面天氣清朗，下雨的雲已掠過頭頂，向對岸遠遠的一線燈光飄去。我們站在欄桿邊，面對開闊的湖面，周紅兵嘴上的煙頭猛然發出耀眼地紅光，然後快速後退了一大截，接著大團煙霧飄起來，稍稍上升，順著風飄向湖面不見了。

「唉，但願她在那邊能找個好男人，別像我這樣的沒本事。」周紅兵喃喃而語。

「周師傅，不好的事，放在心裡，總不是辦法。還是要面對它，講一講，或者找沒人的地方哭出來。聽你講過這事以後，我也一直在心裡放不下，今天哭出來，感覺好多了。有什麼事，還是別悶在心裡。」

「嗯，對對，這樣好多了。唉……也是，總想著人又回不來了，有什麼用？這樣講講哭一場，好多了，好多了！「周紅兵看著遠方。

「周師傅，壞事誰都會遇到，有些可能永遠無法彌補……補救了。」

「嗯嗯！說得很對！」周紅兵轉頭看著我，「我知道彌補是什麼意思，好歹也上過中學。」

「哦，對對對！」我臉紅了，「我是怕……我是多慮了。也許就是這種思維方式讓師傅們覺得我瞧不起人。」

「不是不是。」他揮著胳膊擺擺手，「你剛才講到這個我就想說得有道理。看不慣的事情和人，要我就罵人了，你算客氣的。我在想是不是這些人自己心裡的問題？「

「哦……你說的好像有道理哎！他們覺得自己文化低，就覺得會被人瞧不起。所以……所以我不講話，就感覺好像瞧不起人。」

「嗯，對對。我一開始也是這種想法，你這人剛來時好像經常綳著臉。」

「有嗎？」我摸摸臉，「剛來可能環境不熟悉，人也不大認識。呵呵！後來熟了不就好多了嗎。」

「走，回去接著喝酒！」周紅兵拍拍我，「今天高興！……哎，不會影響老闆娘和崔茜小姐休息吧。」

「沒事！」我看看錶，「關門還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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