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一早出發。基德和加斯帕爾為了安全,堅持要增加三台車,兩前一后把我們夾在中間。
車出市區以後,陽光也漸漸爬上山頭。我坐在中巴車的駕駛座上,聽著身後三個女人的歡聲笑語,好久沒有出城,這次重回孟拉維,也算是出來散散心。
孟拉維附近還是原來的樣子,離城市十多公里,山頭上已經可以看到廢棄的工事。基德開始介紹情況,時不時向我確認一下。我把車速降低,觀察這些還未被荒草重新覆蓋的山頭,回想當初巡視陣地時的情形。
「哎,我們先去機場看看吧。」崔西從後面拍拍我的肩膀,「那架飛機應該還在。」
「好的!」
機場已經完全廢棄,但還有士兵在守衛,最前面的加斯帕爾下車交涉幾句,門口的哨兵拉開路障,然後舉手敬禮讓我們通過。跑道上的戰壕和一些裝滿咖啡豆的麻袋還在,有些地方殘留著彈坑,混凝土表面依然可見顏色斑駁的印記,可能是血液浸透以後留下的。撞壞的飛機和炮車扔在原地,上面密布著累累彈洞,還有燃燒的痕迹,估計胡圖人進攻機場時曾經用它當做掩體。
崔西和影倩走過去向駕駛艙里觀望,我從雜草里揀出一粒未發射過的子彈,突然感覺到可能有危險,趕緊仔細觀察四周的地面。果然不出所料,周圍的地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彈殼,有些地方似乎還有完整的手榴彈。
「你們兩個,站在那別動!」我趕緊對兩個女人說,可惜稍微晚了一點,崔西已經使勁拉開一扇機艙門。
「哎呀!」我嚇得大叫一聲,三步兩步跳到兩個人前面,探頭觀察機艙裡面。
還好,機艙里沒動靜,我回頭看看兩個驚呆的女人,崔西已經把影倩護在身後。
「別動別動!」我后脖子發涼,盡量把聲音放低,「腳底下都不要移動,這裡有未爆彈藥。」
「那怎麼辦?」影倩嚇壞了。
「聽我指揮,都別動!基德,你們往後退,離遠一點卧倒,這裡有危險!」我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地面,「按原路退回去,踩原來的腳印,千萬別踩其他地方。」
「那怎麼可能,不記得。」
「你們別動。」我想了一下,慢慢調整好姿勢,然後一邊一個,猛地使勁把兩個人一起抱起來,「摟緊脖子,不要掉下去。」
我估摸著來時的路,仔細看著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跑道,放下她們時,已經氣喘如牛。
「你沒事吧?」影倩扶住我。
「沒事沒事,......讓我歇一會。」我癱坐在地上。
「蘇靜娥,去車裡把水拿來。」
「不用不用,」我擺擺手,轉身看看剛才的草地,「基德,等會我們去中國醫療隊,你們去打聽一下,看看誰是這裡部隊的頭,告訴他們,儘快把以前的戰場清理乾淨。」
醫療隊的院子里很安靜,以前的壕溝還在。我們剛剛下車,王阿姨和張大夫就從屋裡迎出來,其他人也聞聲而至,很快把我們圍在當中。
「進屋坐,進屋坐。」王阿姨臉上滿是笑容,拉著崔茜和影倩的手進屋。
「王隊長,你還好吧?」剛剛坐下,我就搶先開口。
「好好好!哎?你應該叫我阿姨,怎麼改口了?」
「哦哦,在大家面前還是要叫您隊長。」我解釋。
「隊長算什麼?以後就叫阿姨,實在不行,正式場合叫我王大夫。」王阿姨上下看看我,然後轉頭看看坐在兩邊的影倩和崔西,「看看,兩個鮮花一般的女孩子,弄得我都後悔年輕時沒要個女兒了。哈哈!」
「阿姨......給你們帶了點東西,我去看......幫他們卸車。」被王阿姨挨個看來看去,我很不自在,找個借口想離開。
「去吧,和其他人打個招呼,中午在這吃飯。上次和影倩來,跑得跟兔子似得。」
「好的,阿姨,今天不跑了。」影倩趕緊替我圓場。
車裡的東西已經快搬完了,張大夫拎著大半口袋水蘿蔔對我豎起大拇指,「謝謝謝謝!這個好吃,中午就拌出來,看我的手藝。」
「呵呵!別客氣,過一段時間還有,你們下去或我上來的時候再給你們帶些。」
「先生,」蘇靜娥走過來,「這邊要是沒什麼事,我先帶他們去希爾頓飯店。加斯帕爾去找部隊的指揮官;中午我們在那邊集合、吃飯。」
「好,你去吧。」
中午飯後王阿姨又拉著影倩和崔西到她屋裡說話,直到將近兩點半我們才告辭出來,王阿姨還在後面一個勁叮囑我開車慢一點,以後常來。
從醫療隊出來,開向希爾頓飯店,半路碰上加斯帕爾的車,我趕緊在路邊停下。加斯帕爾跑到駕駛室邊上,報告說亨特在飯店等我,因為怕暴漏身份,所以沒讓他到中國醫療隊。
我把車開進飯店停車場拉上手剎時,亨特已經跑到車門邊立正站好,先扶著兩位女士下車,然後雙手與我緊緊相握,「先生,好久不見,您好!」
「沒有多久吧?」見到他我也很高興,忍不住開起玩笑,「你被派到這裡來不到一個月吧?」
「呵呵!是的先生,大概三周多。我們進去談。」
到大廳里坐定,我轉頭四處看看,「這裡重新開業了?」
「是的,先生,這裡現在由迪恩的一個手下經營。」亨特回答。
「啊?這原來不是希爾頓飯店嗎?」
「是,聽說戰爭結束以後,希爾頓的人員遲遲不敢回來開業,迪恩就發給他們一封信,說是由於遲遲不按規定開業,政府決定接收這個飯店。」
「這樣啊?......這樣不好吧?」我看看遠處的崔西。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這麼多。」亨特回答。
「好吧,說說你的工作。這裡的治安如何?」我轉換話題。
「城裡基本沒問題,北邊偏遠的山區還沒有完全恢復控制,原來政府在那邊就很弱。」亨特有些不安地搓搓手。
「是啊,我聽說有些地方道路都不通,政府根本就沒有在那裡設置機構,這個事情得慢慢來。哎,對了,這附近的陣地好像還沒有清理,這事要儘快,平民如果進去撿東西,弄不好會引爆廢棄的彈藥,很危險。」
「是的,先生。最近已經出現幾次傷人事件,都是平民去撿東西引起的。有一家人撿到四顆手榴彈,孩子們拿著玩,一下子炸了,全家就剩一個正在上廁所的男孩。」
「哎呦,太慘了!戰爭時期死人很正常,和平以後還出現這種事,太不應該了。你一定要趕緊把這些東西清理乾淨,別再出現無謂的傷亡。」
「先生,其實我早就想這樣做......」亨特停頓片刻,看看旁邊的加斯帕爾,「可是現在絕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忙著收繳槍支,根本顧不過來。」
「讓軍隊協助嗎!他們都在幹什麼?」
「實際上他們也在忙同樣的事,挨家挨戶地搜查。」
「其實這是一樣的啊!」我攤開雙手,「你們把武器收了,老百姓又從戰場上撿回來其他的,那有什麼用?」
「先生,其實我早就向托德先生彙報過,建議先清理,再收繳。托德也和金講過,但他的命令依然沒變,只是回復要進一步加強高級長官的保衛工作。先生,」亨特把雙手握在一起,「其實金這個人我不看好。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行,這個人還非常殘暴。您記得圍城時在貧民區放火那件事吧?我記得您一再提醒他要撤離百姓,其實據我事後了解,他根本就沒下命令,直接指示他的部隊往下水道里灌入柴油,然後立刻點燃......」
「你知道燒死多少平民嗎?」我想起最後階段和崔西一起經過貧民窟的那個孩子,暗暗地倒抽一口涼氣。
「超過三千人。」
「我怎麼不知道,數字準不準?你在現場還是後來聽說的?你確定是平民百姓嗎?」我有點急了。
「我在現場,清理下水道的工作就是我指揮的,有很多婦女和兒童,屍體很容易確認。金的部隊解圍以後最先離開這裡,我估計他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具體情況。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到這以後,連續下了幾場雨,水一大,屍體把下水道堵塞,腐屍的味道飄出來,我們才發現問題。」
「真的嗎?」我頭皮發麻,還是不敢相信。
「謝夫,我在戰爭中經歷過什麼您很清楚,可是清理屍體那幾天,包括後來的三天,我都沒法吃飯。我的下屬里有三個人嚇得精神崩潰,躲在房間里不敢出門。我估計戰鬥期間大部分平民都躲在下水道里,倒進去的柴油一著火,大部分沒跑掉。」
「你辛苦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人們聞到柴油味為什麼不跑?」
「外面炮火連天,誰敢輕易出來,再說,沒人通知,裡面的人也不知道會放火啊!謝夫,雖然我和金以前有過衝突,但我不認為對他的評論有個人感情因素。非洲國家的政治您可能也有些耳聞,很容易政變的......」
「不要不要,你們國家剛剛恢復和平,千萬不要再出事了。你要儘力趕快完成禁槍工作,清理戰場的事往後放放......不安全的地方先立個牌子,提醒靠近的人小心。」
「是,謝夫!」
「還有,馬里奧的屍體怎麼處理的?」我想起那個打不死的馬里奧,心裡隱隱作痛。
「埋在公共墓地里,我前幾天才去看過。」
「你知道他是怎麼被打死的,和敵人槍戰?」
「沒有。事情很簡單:當時他正和一個女護士在床上,本來早就應該趕快跑。他可能覺得沒事,想結束了再走。女護士的聲音引起胡圖人的注意,拉開門看見他倆,一陣掃射。兩個人都死了,他被一顆子彈打碎腦袋。」
「你怎麼知道的情況?聽到槍聲,他為什麼不跑?」我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這是事實。
「胡圖人一開始沒有開槍,只是把圖西人集中到一起。有個胳膊受傷的士兵發現情況不好,躲到走廊對面的女廁所里,胡圖人沒進去,只是伸頭看看,然後扔進去一顆手榴彈。他從隔間的門下面看見全過程。」
「嗯,醫院裡的醫生護士都是圖西人?」
「是的!謝夫,來之前,我看到一部分審訊俘虜的記錄。當時胡圖人沒想去醫院,是那位中國的王先生命令他們佔領,然後就發生了醫院的屠殺。」
「你怎麼知道這些?」我警覺起來,突然想到王文革被俘以後,沒有提醒過托德要保密。
「謝夫,我是審訊組成員。您放心,記錄里全部使用的是代號,沒人知道這裡面還有中國人。托德先生已嚴令看過的人保密,我因為是審訊組的成員,才能看到這些文件,而且是事後才知道胡圖人那裡也有中國人。不過,那位先生和您差別太大了,他竟然下令佔領已宣布為中立區的醫院。」
「嗯嗯,他只是極少數中國人......」我極力想挽回影響,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先生,」加斯帕爾走過來,「已經三點四十分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哦,謝謝你的提醒。亨特,我得走了,你要保重,現在還不是徹底安全,你不要魯莽行事。」我一語雙關地說。
「是的,先生,您放心。」他和我握手告別。
我走到崔茜和影倩旁邊,看看錶說:「走吧,我們回去。」
「回去?」影倩不明白,「不是還要看別墅嗎?」
「今天來不及了,以後還有機會。」我想起亨特說的政變,這地方現在連機場都被破壞,如果再出事,那真成死地了。
「好吧,現在就走,天黑前肯定能趕回去,很安全,以後再來。」影倩順著我的意思說。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語。影倩和崔西過來問怎麼回事,我只是託詞說想起圍城時的經歷,沒告訴她們真實情況,一路無話回到莊園。
開車累了一天,我身心俱疲,上床倒頭就睡。半夜醒來時,剛過十二點。我悄悄下床上廁所,回來見崔西在旁邊依然睡得香甜,就沒有打擾她,喝了兩口水輕輕地返回床上,仰面盯著天花板。
白天亨特說的情況讓人擔憂,剛剛恢復平靜,難道又要出事?我的錢可怎麼辦。從以前的經歷看,金這個人的確有些問題,不過有兩個弟弟在,尤其是托德,應該能幫幫他,再加上他掌握著數量最多的部隊,一時半會應該問題不大。可是如果金自己的部隊出問題怎麼辦?現在新的政府剛剛成立,大量圍城時的軍官離開部隊,擔任各部門的官員,整個國家的情況不停地在變化,我這個外國人基本無法了解總體的情況。看來參加傑夫的沙龍是一步好棋,可以聽到很多消息,這些大學里的教授都有政治和經濟的專業知識,對未來的預測也應該比我更準確一些。
我迷迷糊糊重新睡著,又回到孟拉維。四周的山頂上炮火連天,周圍子彈亂飛,基德和加斯帕爾帶著警衛人員端槍掃射,我卻看不到一個敵人,疑惑間突然掉入下水道,無數雙發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後面是滾滾而來的烈焰。我手刨腳蹬,卻只能緩慢地移動,沒出去多遠就被一道鐵柵欄擋住,正急著想辦法的時候,突然被許多屍體壓在地上,腐爛發黑的肉塊和屍水瀑布一樣將我淹沒。
我猛地一下醒過來,胸口發悶,心跳的聲音猶如隆隆的戰鼓。崔西跪在旁邊,聲音顫抖著,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啊,啊......」我張嘴喘著氣,「做夢了,做夢了......」
「是個噩夢吧?」她依然不敢靠近。
「嗯......夢見......被老虎追著跑。」我把她拉回被窩,貼在胸前,「別怕別怕,沒有了。」
「嚇死我了!你發瘋一樣的手腳亂動。」
「嗯,沒事了,沒事了。」
「你要不要喝牛奶?」崔西問。
「呵呵!你還當我是小孩子。」
「大人也可以喝啊?沒關係,我也做過噩夢。」
「沒事,不要,已經好了,一個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時間還早,繼續睡吧,摟著我......」崔茜又往我身邊靠靠。
傑夫的沙龍在星期六下午準時舉行,他首先上台講了幾句開場白,然後鄭重其事地把我介紹給其他人。我起身向大家點頭致意,猶豫一下,用法語自我介紹,最後禮貌地表達對各位教授的尊敬。
沙龍正式開始,大家開始輪流發言,對當前局勢的各個方面發表意見,時不時引起討論。我拿著本子認真地進行記錄,可是因為涉及許多專業辭彙,時常聽不懂,只好拿著筆在本子上根據讀音亂猜。
輪到傑夫講話,他稍稍坐正,打開另一個筆記本,一上來就講到最近的禁槍。在他看來,雖然政府已經表明禁槍是為了解決治安問題,但這個理由無法說服他,原因是這次禁槍不分對象,一律收繳封存所有人手裡的槍支,不論是否合法。這首先就已違法,而且目前對治安最大的危害,並不是這些合法擁有的槍支,因此他很懷疑政府的目的,這樣禁槍,等於剝奪民眾保護自己的能力。
我坐在下面聽著,感覺這人不可理喻,明明是為了百姓的安全,他卻非往歪處想。我在座位上晃來晃去,幾次想開口打斷他,但看看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只好忍著。
結束以後,傑夫送我出來,問到剛才的談話,我猶豫片刻還是說出自己的意見,「傑夫先生,禁槍是必須的。您想,如果誰都能拿著槍在街上亂射,還有什麼安全可言?美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看出了多少槍擊事件。」
「我不同意您的觀點,」傑夫看著我,「如果非要說槍支對治安有影響的話,那也應該是指非法擁有的槍支。政府把所有的槍一律收繳,會使非法持槍者更加大膽,他知道其他人基本不可能有槍,所以不用擔心別人也會用槍指著他。還有一個問題您想到沒有:如果政府做壞事,手裡又有槍,沒槍的平民如何制止他們?」
「政府怎麼會做壞事?金、迪恩、托德你都認識,他們能做什麼壞事?」
「我並不針對具體的某個政府官員,一個沒有制約的權利機構,很可能會侵犯別人的利益。還有,您現在合法擁有槍支,請問您會拿著槍去街頭射殺無辜的人嗎?」
「當然不會!我為什麼要殺人?不過傑夫先生,我提醒您,在就一個觀點討論的時候,最好不要拿對方舉例,這是我的中學老師教給我的、基本的辯論時的禮貌。」
「哦,對不起!」傑夫很尷尬,「我只是想說明,合法持槍的人不會成為治安問題。」
「那可不一定!」我不依不饒,「這個國家的合法持槍的有好幾千人,您怎麼能保證每個人都不會出問題?」
「這個不能保證。」傑夫點頭承認,「不過我總覺得這事的背後可能還有其他打算。」
「傑夫先生,您是教歷史的,請您告訴我,研究歷史的時候能靠猜想嗎?」
「能,」他肯定地點點頭,「可以依據事實進行未知情況的猜測,但在公布成果的時候必須說明清楚。」
「那......您就覺得禁槍的目的也可以猜測?」我趕緊把話題拉回來。
「沙龍就是一個自由討論的地方,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講出來,不論對錯。」
「即使是自由討論,也不能非要講錯誤的結論。」我看看錶,「對不起,傑夫先生,我還有事要忙,告辭了。謝謝您的邀請。」
離開學校,我直接去托德的辦公室,秘書見我進來,快速在記錄本上查看一遍,沒發現有預約記錄,可又不敢直接拒絕,只能為難地讓我稍等,她去問問托德有沒有空。
「我沒有預約,你不要為難。現在托德先生有沒有客人?如果沒有,幫我通報一下,如果有,請弄清楚大概什麼時間結束,我可以等一會。」我這才想起來星期六下午不上班,趕緊安慰她。
「嗨!李,進來坐。」托德走到門口,沖我招手。
「我正好在附近,星期六下午還上班?」
「有些事上午沒忙完,西點也在。坐,來杯咖啡?」
「你好,好久不見。」我先和西點打招呼,「謝謝!不用了,說完就走。我在孟拉維碰見了亨特,他和我說了一些審訊情況,我想提醒你注意保密......這裡面的許多情況可能需要進一步證實。」
「你說得對!金已經下令將這份文件列為最高機密,連我們的秘書也不能看到。整理工作就快完成了,到時候得麻煩你自己來拿,因為這是絕密文件。」
「我們最近正在討論這些俘虜怎麼處置,正好你來了。」西點接過話頭。
「這還不簡單,」我揮揮手,「罪惡大的死刑,其他人找個偏僻的山溝關起來......」
「不經過法律審判怎麼行。」西點搖頭反對。
我抬眼看看他,說:「法律審判?這些人在法庭上會說真話嗎?」
「根本不是會不會講真話的問題,不經過法律的審判就把人關起來是不對的。」
「胡圖人圍城的時候殺人,有沒有經過法律審判?」我有些不以為然。
「他們犯錯,不等於我們也可以那樣做。」西點在座位上挺起腰。
「呵呵!西點,你別激動。」我不想趟這個渾水,「我沒學過法律,隨便說說。只要能適當地保密,不再引起民族仇恨,怎麼處理都行。」
「只有經過公開、公平、公正的法律審判,才有可能不引起新的民族矛盾。」西點還不放棄。
「呵呵,」我摸摸頭乾笑兩聲,轉向托德,「總統先生是什麼意見?」
托德看看西點,又轉回來面對我,「金的意思是全部處決。我們正在和他爭論。」
「哦,」我點點頭,「不可以這樣殺人,以後你們的國家還要進行正常的經濟建設,絕不能再打仗了。」
「嗯,我們也這樣想......」托德站起來,「其實你的辦法很可能是一個折衷的解決方案。」
「好的,謝謝!打擾你了。」我得意地笑著站起來。
「別這麼客氣,我通知門口的秘書,以後你來了隨時通報。」
「不用不用,沒什麼急事還是提前預約,要尊重你們的習慣......還有,禁槍的事怎麼樣了?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沒有啊,正常進行,怎麼了?」托德很奇怪。
「沒什麼......我擔心胡圖族再發動大規模爆動。」
「這個方面我們也非常謹慎,收繳的同時也在大規模的宣傳,防止引發民族矛盾,千萬不能再打仗了。」
「是的,是的。」我緊握他的手,用力抖動幾下,「打擾了,再見!」
告別托德,我回到崔西家的別墅,一進大廳就看見她在擺弄著槍套。
「崔茜,槍套寄到了?」我走過去問。
「你不是總叫我小丫頭嗎?今天怎麼了。」
「哦,下午去參加傑夫的沙龍,從頭到尾都是先生女士的,一下子沒改過來。」我笑著解釋,「丫頭,過來,我抱一下。」
「好!」她一下子跳過來,我趕緊伸手接住,差點坐到地上。
「看,你的槍套。」她把手裡的東西舉到我眼前,「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那還用說。」我放好她,伸手接過來。
「當然要說,喜歡就要說出來。」
「好的,非常喜歡!謝謝你!這樣你姐姐就不會老是提醒我注意槍上的油了。」
「是啊,你太不小心,總是把油抹到衣服上,有一次還抹到我的裙子上。」
「嗯,說得對,就算有槍套也要小心。」
「還有,」她轉身拿起幾盒錄像帶,「這個給你,上面這三個是去年廣受好評的電影,你看看。」
「好的,馬上就去看,都是什麼電影?」我一邊答應著,一邊翻著錄像帶。
「《阿甘正傳》,《低俗小說》,《肖申克的救贖》,都是好電影。我去給你泡杯茶,你先去看吧。」
「不用,我自己......你這裡哪來的茶葉?從姐姐那帶過來的?」
「是的,你先去吧,沒有熱水,我得現燒。」崔茜轉身跑開。
我走到裡屋的電視機前,把《阿甘正傳》塞進機器,大概只堅持不到十分鐘,我就實在受不了影片無聊的情節開始溜號,把槍從套裡面取出來,退出彈夾,拆開擦拭。
「嗯,你不看了?」崔茜泡好茶走進來。
「嗯,這個什麼甘說話有口音,我聽不大懂......裡面的情節也不喜歡。」
「哦,嘗嘗我泡的茶。」她把杯子遞過來。
「嗯,很好!」我淺淺地喝了一口,「下午我去了傑夫的沙龍,他很懷疑金禁槍的目的。」
「他覺得禁槍有其他目的?那會是什麼?」
「他沒明說,我估計他也是瞎猜。離開之前,我建議他不要胡亂說話。上次在《要塞》發表的文章就引得總統不高興,還得托德幫他想辦法改善關係。」
「這應該沒什麼吧?大家在一起討論,有什麼想法當然可以說出來。」
「亂說肯定不行!」我擺擺手,「他是大學教授,說出話來有一定的影響力,會出事的。比如一個社會學科方面的專家,發表文章說馬上又要打仗了,老百姓還不嚇死,搞不好就會引起社會混亂。」
「他說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別人也可以懷疑啊!」
「其他人要是都相信怎麼辦?」
「怎麼可能!除非他是神,誰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說服,即使他是對的。」
「嗯,說得有道理!中國有句古話:『謠言會被聰明的人擊敗。』可是,萬一沒有聰明的人怎麼辦?」
「不會的,人的智力沒有那麼大的差別。」崔西抬頭看看錶,「不說了,我們去吃飯。晚上還要去姐姐那裡,明早我去超市,你還要到醫院工地整理宿舍。」
「哦,對對!以後要忙起來了,哪有時間管傑夫他們的事情。走吧。」
公司的人五天後就要到,我已經提前在報紙上發出招聘廣告,明天要先把宿舍收拾乾淨,免得他們到地方還得現收拾。
第二天早上我趕到工地門口時嚇了一跳,報紙上的廣告已經說明只需要十個人,堵在門口的卻至少有四五百人。車在人衚衕里慢慢蹭到門外,我跳下來,卻不敢開大門。這麼多人,如果一下子衝進工地亂搶,我根本就看不住。
人群聚攏過來,我趕緊鎖上車門,爬上後面的貨斗,揮著手裡的紙筆讓他們先登記。可是很多人聽不懂法語,甚至連字都不會寫,只能跟我哦哦啊啊地亂比劃。太陽漸漸熱起來,我已經口乾舌燥。離車近的幾個懂法語的人登記好姓名,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仍留在原地不走,後面的人急著擠進來登記,大家你推我撞亂成一團,吵鬧聲伴著陽光下的塵土越飛越高。
整個人群擠得越來越緊,連車身都晃動起來。我穩住身體,看著已經被揉搓爭搶得不像樣子的登記紙,滿身是汗,不知道如何是好。
「謝夫,謝夫李!李!」慌亂之間,我突然聽見有人在外圍高聲呼喊我的名字。
「哎呦,太好了!馬旦,過來過來!」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兩眼放光,使勁沖他招手。
馬旦推著擠著、喊著吵著、跌跌撞撞來到車前,我一把將他拎上車廂。他滿臉油汗,鼻子不知道已被誰撞出血來。
「擦擦,」我遞過去一張紙,「怎麼樣?」
「沒事,謝謝謝夫!」馬旦用手抹了一下,滿不在乎,「我想要這個工作。」
「沒問題,你算第一個。趕快幫我講講......所有人排好隊,把名字寫在紙上......還是你來寫吧。」
「好的謝夫!我告訴他們讓登記完的到那邊等著。」
「好主意!快講快講!」
馬旦連吼帶比劃,告訴人們這個工程很大,需要很多人,只要登記上姓名,大家都有機會,不要亂擠。人群漸漸鬆散,排成彎彎曲曲的一隊,雖然還有爭執,但混亂的程度已大大緩解。
應聘的人全部登記結束,馬旦又把同來的三個朋友介紹給我。我立刻照單全收,又選出另外七個,通知他們明天八點上班,然後一溜煙衝出人群,回到東方飯店。
影倩正好從屋裡出來,看見我立刻笑吟吟地走過來,到跟前發現我一頭臉的塵土油汗,「怎麼弄得跟個泥猴子似得,趕緊去洗洗。」
「哎哎,今天招工。你不知道,人太多了。」
「嗯,包給我,快去吧。我爸的信到了,洗好了給你看。」
「好好,等著我,唉!嘴唇上都粘上許多灰。」
「哈!誰教你嘴唇那麼厚。」
洗完澡出來,影倩已在外間等著我。
「你剛才說誰嘴唇厚?」我笑著逼近她。
「怎麼了?嘴唇厚的男人不好嗎?我還想嘴唇能厚點呢。」
「哦,原來是好話......你的嘴唇不用再厚了,這樣就很好,很性感。」
「過來看信!」影倩瞪我一眼,從桌子上拿起信封,「我爸又在舞文弄墨了。」
「怎麼了?」我坐下把頭歪過去,「寫封信而已,怎麼舞文弄墨都出來了。」
「你看。」她伸直手指讓我看第二段。
「余嘗聞,汝曾日出而讀,誦《少年中國說》于山頂,背手臨風,神采耀越晨曦。擇佳境,賞雄文,余弱冠時之夢境也,至不惑之年,卻見鬼神同路,美醜比肩,始覺不可得。但讀書卻不能停,古人可牛角掛經,於艱困中苦讀,我們也應該做到。
讀書重在心境;讀書重在思考;讀書重在所得......」
「哈哈!」我挺直身體笑起來,「你爸寫得好!『背手臨風,神采耀越晨曦。』」
「臭美!」
「謝謝你告訴他我在讀書。最近有點懶惰,讀書少了。還有,好久沒看到你寫字和翻書了。」
「是啊,最近忙忙碌碌的。沒事,過過就好了,剛一開始有點忙亂。看信看信。」她把信遞給我。
「馬上馬上。再說一句,有些事你沒必要親自做,教會傭人們就行。」
「說得對!剛回來時有幾個新人不熟練,現在好多了。」影倩站起來。
「別著急走,一起把信看完。」我攔住她。
「幹嘛?」
「一起看親人的來信,也是很愉快的事。」
「嗯,打仗回來以後,真的有變化。」她點點頭。
「唉,烽火連三月......」
電話鈴響,影倩過去接起來,說聲請稍等,然後捂住送話器對我說:「使館的二秘,找你的。」
「哦,」我站起來接過聽筒,「喂,李立強,您好,您是哪位?」
「李立強,這裡是中國大使館,下午三點來一趟,問你些情況。」電話那頭一個男聲說。
「哦,好的,您貴姓,您要問哪些情況。」我進一步追問。
「來了你就知道。我姓劉,到辦公樓三樓正對西側樓梯的辦公室找我。」
「好的,劉秘書,我準時到,再......」那邊沒等我說完就已掛斷電話。
「怎麼了?下午要去使館,什麼事?」
「沒說,不等我講完就掛電話。不管他,看信看信。」我皺皺眉頭。
因為想著下午使館的人要問什麼事,我中午一直睡不著,心裡盤算著各種可能和應對方式。下午三點,我準時敲開劉秘書辦公室的房門。
「李立強是吧?大使讓我問你一些情況。戰爭期間你也在孟拉維對嗎?」
「嗯,是。」我有些緊張,不知道他要問些什麼。
「前一段當地政府給我們打來電話,說抓到一個中國人,和胡圖人的叛軍在一起,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是到中國醫療隊去治病,結果正好趕上打仗。我是在城裡,胡圖人在城外。」
「這個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你如果知道和胡圖人在一起的那個中國人的情況,要如實彙報給使館,知道嗎?」劉秘書抬頭看著我。
「知道。」我趕緊點頭,「劉秘書,請問你知道那個中國人更多的情況嗎?......因為我們項目組失蹤了一個人。」
「我們主要掌握援外項目的人員情況。你們的事只有你們的經理彙報上來,我們才知道,你可以走了。」
「哎,好的,再見!」
使館院子里很靜謐,高大茂盛的樹木遮天蔽日,看不到院子的深處。中國大使館的院子很有大家富戶的氣勢,庭院深深,內部又分出經參處和住宿區,不像美國大使館,坐落在鬧市區邊緣,一眼看兩面,像個四四方方的堡壘。我打著火,突然想起該去看看以前給經參處蓋的樓,那邊的臨時宿舍里還有些工具沒收走。
經參處的司機王師傅和另一個中國人正站在院子里聊天,我停好車打個招呼,然後走過去推開宿舍半掩的房門。屋子裡還算乾淨,有個東西在床底動了一下,我停住腳步俯下身查看,一隻狗在角落裡瞪著雙眼驚恐地看著我。
「呦!這怎麼還有條狗啊?」
「攆走攆走!」和王師傅聊天的那人聽見我說話,趕緊嚷著衝到門外,皺著眉頭大喊,「打過多少次了,就是賴著不走。」
「這不是以前那個......那個張秘書養的嗎?怎麼......」我扭頭看著他躲到門邊,又低頭看看床底下的狗,沒弄明白。
「張秘書調走了,狗他不願意帶。這狗沖誰都亂叫,沒人願意養,趕緊攆出來,我把它打走。」那人就近抄起一支鎬把,又躲到門邊。
「別別,」我沖外面擺擺手,「我去找點吃的給它。」
「不能喂,不能喂!」那人有點急了,「餵過以後它餓了還回來。」
「什麼啊!」我也有些惱怒,「王師傅,幫忙找點吃的,我把狗帶走。」
「好!我那還有幾個肉包子,你等一下。」王師傅應聲而去。
我把門關上,拽過一個小凳子坐下仔細看著那條狗。自從上次打過它以後,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這狗似乎已經忘記我,並沒有試圖逃竄,只是緊閉著嘴盯著我。床底下的光線不好,但仍能看出它的毛色很差,一條原來粗壯豐滿的大尾巴似乎禿了許多,肚子側面的毛也變得坑坑窪窪。
王師傅拿了兩個包子過來,囑咐我小心點,然後退出去。我把包子拿在手裡,沖著床下晃晃。狗的眼神立刻直了,貼近地面伸伸脖子,似乎已嗅到肉的氣味,卻不敢從床底下出來。我知道拿在手裡它絕不敢過來吃,就把包子掰開,慢慢放在屋子中間,自己退到門口。那狗觀望了好一會兒,大概實在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叼起半個包子又回到床下,一邊急切地吞咽一邊還不忘觀察我的動靜。
我保持著面部表情的和善,看著它再次從床底下出來,警惕地含著另半個包子退到床邊,一口吞到肚子里,然後繼續盯著我的手。我將另一個包子分成兩半,故意把裡面的肉餡向著它,拿在手裡慢慢地伸出去。狗謹慎地靠過來,伸長脖子把包子咬走,後退兩步很快吃完,尾巴輕輕晃動。我把最後半個包子用右手拿著,放在身體側前方,但沒有伸出去太遠。狗不再猶豫,靠過來張嘴咬住。就在包子脫手的一瞬間,我左腿向前一步,兩支手臂同時攬住它的前後腿。狗驚得猛地一跳,正好被我攬到懷裡,我立刻抬肘低頭,用臂彎和肩膀卡住頭,防止它咬到我。
狗在我懷裡拚命而無力地掙扎著,不停地哀叫,我站起來快步走到車旁,拉開門把它塞進後座。
「狗是好狗啊!被打過好多次了,你看嚇得,直發抖。就是養不熟,不行就打了吃肉吧。」王師傅走過來,看看急得在車廂里亂轉的狗。
「謝謝您!」我拍拍身上紛亂的狗毛,「養不熟也不能趕出去餓死。有時間去我們工地坐坐,其他人馬上就到了。」
車出使館大門,那狗前腿趴在座位上看著窗外,向著漸漸遠去的使館大門吠叫,同時伴著無力的哀鳴。我看看後視鏡,突然很生氣。笨狗!主人都不要你了,被打這麼多次,還不明白。
回到莊園,影倩和蘇靜娥都不在。我跳下車,找間空屋子把狗關進去,然後翻箱倒櫃搜到一小罐煉乳,倒在碗里喂它。狗大概已知道沒法逃跑,完全平靜下來,低著頭不停地舔著煉乳。我站在稍遠的門邊,看著髒兮兮的毛,琢磨著給它洗個澡。
「哎呀,哪弄來一條狗?」影倩回來,站在窗外問我。
「呵呵,原來使館養的,主人調走了,其他人不要,就被我逮回來了。進來看看,我在這,不會咬你。」
「就是你以前打過的那條狗?我害怕,毛茸茸的!」影倩直搖頭,「給它洗洗。蘇靜娥,把旁邊的洗澡間打開。」
「等會等會,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給它洗。」
「你抱它了吧?自己也要好好洗洗,等會到外面先把衣服抖抖,一身毛。」
接近晚飯的時候,加斯帕爾過來找我。他一身便裝,讓我有些奇怪。
「先生,我要走了。」
「嗯?你的意思是不當警察了?」
「不僅如此,我已經聯繫好去法國留學。」
「哦,太好了!恭喜你!」我停頓片刻,伸出手和他相握,「什麼時候走?」
「後天,機票剛剛確認。」
「呵呵!好啊,去法國留學,法國留學......」事情有些突然,我不知道該講些什麼,「你......和基德還有蘇靜娥講了嗎?」
「講過了,這次是特別來告訴您和夫人的。」
「哦,啊!晚上留下吃飯,你還缺什麼東西,錢夠嗎?」
「基本夠用,如果您能再給一些更好。」
「行,不過我手裡的現金也不多,明天給你。後天什麼時間的飛機?我去送你。」
「後天上午九點的法航班機。先生,我不在這裡吃飯了。明天再來拿您給的錢。」
「哦,好的。」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著該給多少錢,又很是感慨,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星期四早晨,我們一行把加斯帕爾送到機場。忙好所有手續。加斯帕爾站在對面,大家忽然都沉默了。我費力地保持著笑容,試圖趕快找到打破寂靜的話題。
「謝夫!」加斯帕爾抬起目光,嘴唇有些哆嗦,「我......你們要注意安全,我想再給您敬個禮。」
「好的,」我挺直身體,雙腿併攏。
「謝夫!......謝謝您所做的一切!」加斯帕爾舉手齊眉,眼淚隨著手臂的抬起撲簌簌落下。
我的眼前也模糊一片,向前一步和他擁抱,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從機場回城的路上,我扭頭看看法航的花尾巴,想著明天中午還得過來,國內的人到了。
這次公司一共派過來六個人,還是齊工帶隊,一個廚師,一個會計,一個翻譯,還有李同利和郭建華。李和郭是我在國內時就認識的同事,尤其是郭建華,當初非常照顧我這個新人,所以看見他的名字時我高興了好幾天。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齊工的帶領下魚貫走出機場。我熱情地拉著和我初到時一樣迷糊的郭建華坐到副駕的位子上,直奔東方飯店。因為廚房還不能立即啟用,所以我在東方飯店訂好午飯和晚飯,這樣下午大家就有時間整理房間。
影倩帶著人忙裡忙外,熱情地招呼著大家。幾個人忍受了十八個小時的飛機餐,也顧不上說話,低著頭很快吃飽。
下午我在工地跟著他們忙裡忙外,傍晚又把他們拉回東方飯店,接著馬不停蹄又趕回工地,直到將近半夜才回來。
影倩還沒睡,正在燈下看書等著我,見我回來趕緊遞過來一杯已經放涼的水。
「哎呦,總算忙完了。時差還沒倒過來,他們根本不困。我現在也不困了,你先睡,我去洗澡。」我邊喝水邊說。
「不急,我等著你,洗完澡咱們說說話。我和齊工講過了,你還住山上。」影倩笑著接過空杯子。
「哦,你講過了!我沒聽到啊!」
「你忙來忙去的,哪顧得上我。」
「呵呵!別在意,他們剛來。除了齊工都是初次到這裡。」
「誰在意了!」影倩端起換洗衣服,「去洗澡。」
「哎,衣服給我。」
「我拿著吧,放在浴室門口。」
公司的人員一到,我立刻忙起來。上街採購辦公和生活用品,拉著他們辦理各種恢復工程施工的手續;影倩出面和齊工談判,追加新建莊園的工程;托德派人把審訊記錄送過來,我也沒時間看,只好暫時鎖在影倩的保險櫃中;政府的工程款在總統的關照下很快到賬,影倩和崔西一有時間就拉著我與郭建華討論建築細節,莊園的工地上也熱鬧起來。
星期六下午,我忙完手裡的事情,沿著湖濱大道緩緩滑向東方飯店,停在一截直路上遠遠地看著夕陽下新莊園的工地。因為是政府直接撥款的工程,又交給自己的公司,所以沒有那麼繁雜的手續和監理程序。趁著醫院工地的其他人員還沒有到位,郭建華和李同利連續忙了幾天,建築圖已經基本完成,結構圖也進度過半,各種材料設備正在陸續進場,很快就可以開始施工。
我勾畫著新莊園建成后的景象,把車拐進大門。影倩正在檢查剛剛修剪過的草坪,看見車進來招了招手,我鎖好車門走過去。
「那個傑夫先生下午打過好幾次電話找你。」
「哦,今天下午他們的聚會沒去,忙不過來。」我這才想起下午還有一個沙龍。
「給他回個電話吧。」
「好,我去洗洗臉,馬上。」
傑夫在電話那頭很興奮,我說明下午有事沒能參加以後,他就開始說個不停。
「李,我早就告訴過你,你還不相信。總統剛剛公布法令,要沒收外國人在這裡的資產。我以前就懷疑禁槍有其他目的,肯定不僅僅是為了恢復治安。你看,我說得對吧?現在開始行動了,」
「嗯?你,出什麼事了?」
「上午剛剛公布一個消息:政府將沒收所有外國人的資產,除了住房以外。」
「有這事?我還不知道。」
「晚上的新聞會播出,趕快去打開電視。我正在趕一篇稿件,爭取明天《要塞》能出一期號外。」
「好的,謝謝您通知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