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元旦就要到了,工地上的人雖然還是被監理弄得團團轉,但已逐漸適應他的風格和思路,還根據名字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卡」,閑下來的時候就用中文拿他開涮。我一開始還刻意和工人們保持距離,依然稱他卡雷斯,後來覺得還是「老卡」這個名字形象而又貼切,漸漸也跟著這麼叫起來。
元旦是法定假日,又剛好接上星期天,齊工就請示國內,決定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自從上次去玩,因為亂扔垃圾差點打架以後,我對這種事就沒興趣了,但項目組就這麼幾個會開車的,我還是非去不可。本來齊工從東農借了一輛麵包車,說好司機也一起過來,沒想到元旦前三天他們的司機有事走不開,正不知怎麼辦的時候,有個臨河的自告奮勇說在國內就會開車,可以當司機,齊工就讓他開最舊的那輛豐田轎車。
元旦一早,我們準時出發,先去王子墓。這個王子在當地是個名人,應該可以算開國元勛,但獨立不久,就被白人暗殺了。當地人每年都要紀念他,街上懸挂的橫幅標語上還要特地挖開幾個洞,象徵王子被暗殺時身上被打出來的彈孔。
王子墓在半山坡上,紅綠藍白相間,與國旗色調一致,兩邊群山環抱,正前方很開闊,遠遠的是一片蔚藍的湖水。
在王子墓簡單看了看,大家就決定離開,去四十公裡外的湖邊瀑布。我們穿過市區,駛上湖濱公路。
我是頭車,負責帶路和控制速度,一路上頻頻看著後視鏡,觀察後面臨河司機的狀態,開始他還有點晃,後來就好了,始終緊緊的跟著我。
出城以後,公路依著微微起伏的山勢,順著湖邊伸展開來,又逢節假日,路寬車少,我漸漸的把速度提到將近八十公里。大眾車的質量就是過硬,已經將近十五年,車內的裝飾有些斑駁破舊,但發動機的聲音依然流暢,加速有力。換擋時要比日本車稍稍用力,但絕不卡滯,彷彿是拿著一根不鏽鋼棒從一塊厚厚的黃油中劃過,穩重且能給駕駛人充分的自信。兩旁的景色也漂亮起來,碧綠的湖水平靜而開闊,好像是山上濃綠的草地收不住腳,一下子從坡頂滑到了玻璃一樣的湖面上。怪不得曲俊峰非要學會手動檔,在這種情況下,手動檔更能準確的實現駕駛人的意圖,而且感覺也更加瀟洒。
前面是個左彎,我輕點油門,踩離合,降下一檔,然後空點一腳油門,慢慢松離合用發動機的拖帶減速,穩穩地進入彎道,接著左腳完全鬆開,再次踩油門加速,車已衝進直道。
「乖乖,這彎過得真順暢!」旁邊的人盯著我的動作讚歎。
我笑笑,手腳麻利的升檔,剛想回話,坐在最後的人突然嚷起來:「後面的車看不見了!」我丟掉油門踏板,迅速掃一眼後視鏡,果然後車沒了蹤影,不過應該問題不大,剛才速度有點快,加上路邊的樹木很多,等等應該能趕上來。
順著路邊慢慢走了一會兒,齊工開始有點擔心,接連說:「回去看看,回去看看。」我在一段直路上掉頭,加速往回趕。
轉過一個彎,有眼尖的人立刻叫起來:「在前面,翻車了!」
豐田車四腳朝天,歪在路邊排水溝的邊緣,車上的人蹲在路邊,一臉茫然,幾個當地人圍著車,七手八腳的試圖打開右側的前車門。
我在十幾米外停住,所有人都立刻下車衝過去查看情況。等我拉好手剎跑過去,前排右側的電工終於被大家拽了出來。
「送醫院送醫院!」齊工喊著,聲音顫抖,我立刻跑回去,把車開過來。電工一隻手捂著脖子站在路邊,流出的血已經染紅衣領和肩頭。
「不會是頸動脈吧?!」我嚇了一跳,趁他上車的時候仔細看看,還好,血雖然挺多,但沒有噴射,應該不是。
一路上我打著雙跳,把車開得飛快,還好中國醫療隊的人都在,而且山上孟拉維的王主任他們也正好下來。大家七手八腳忙亂一陣,我才想起來還得去接其他的人,於是打個招呼趕緊往外走。
「小李,等等!」剛出門口,張大夫也追出來,「謝謝你送來的木柴。」
「別客氣,舉手之勞。」我擺擺手又指指屋裡面,「問題不大吧?」
「放心,縫幾針就好了,頂多在耳朵後面留個疤,大男人沒問題,說不定還能增加些魅力。」
我忍不住笑起來,說:「一開始好嚇人,我還以為是頸動脈。」
「離得不遠,這個你也懂?」
「我媽也是醫生,不聊了,我還得去把其他人接回來,下次有車過去再給你們送些木柴,走了。」
「好好,謝謝!這兩天我在這兒,有空過來聊聊。」
「行。」我揮揮手,跑向麵包車。
回到出事地點,齊工劈頭就問:「人怎麼樣?」
「沒事,皮外傷,要縫幾針,醫療隊的好多大夫都在,沒問題。」
齊工鬆了口氣,說:「通知東農了嗎?讓他們來車幫忙。」
「在醫療隊就打過電話了,請他們來一輛吊車和一輛拖車。」
「身上帶錢了沒有?去給那幾個當地人一些,他們剛剛還在纏著我要錢。」齊工指指等在旁邊的黑人,「幫忙救人還要錢,趁火打劫!」
我走過去給每個人五百郎,幾個人滿臉笑容,千恩萬謝的離開。
「小李......」他頓了一下,示意我到沒人的地方說話,「你看修車大概需要多少錢?」
「這個......」我撓撓頭,看一眼車,「應該不多,大概十萬左右吧,到時候我再仔細問問。」
「十萬元還不多!那隻好和國內講一聲了。」
「醫療隊和東農都知道了,不講不是......不好吧?」我想起以前說老總隔洋觀火的事,硬生生把後半句改過來。
「行了,你先把人拉回工地吧,留下三個和我一起等東農的車。」
回去的路上,麵包車裡一片喧鬧,大家議論紛紛,高聲談笑,彷彿不是出車禍,而是遇到什麼高興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從醫院趕來的路上也一直想笑,大概是這個司機以前因為眼紅我能開車,說過不服氣的話,加上前幾天齊工問他到底能不能開車時,他拍著胸脯說已經開了三年車,肯定比剛學不到一年的人開得好。當天晚上就有人把這話告訴我,我正忙別的事,也沒太在意。現在想起來,真是現時現報,很讓人解氣。
車進工地大門,我看見一輛綠色的小卡車停在宿舍邊,幾個背著槍的軍人站在旁邊。車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