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地,我拎起水瓶去打水,經過廚房,一陣香味飄過來:「真香!」我不由得讚歎。
「哎?!他們說你不回來吃飯。」廚師一臉驚訝的從裡面出來,「我給你熱兩個?」
「不用,我拿兩個,開水泡泡就行。」
「沒事沒事!快得很。」他轉身返回廚房。
我拎著開水,端著包子往回走,路過兩個木工的門口時被齊工叫住。轉過頭我才發現,屋子裡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一個姓劉的木工躺在床上,皺著眉頭捂住肚子。
「怎麼了?」我問齊工。
「劉亮肚子疼,好長時間了,姜醫生他們都不在......」
「什麼感覺?」我打斷齊工,走到床前問那個木工,「疼了多長時間?」
「吃過飯不久就開始了,感覺肚子脹。」劉亮回答。
「以前得過什麼病嗎?腹腔,就是肚子裡面的病。」
「沒有。」
「得過闌尾炎嗎?」我仔細查看他捂著的位置。
「沒有。」
「很可能是闌尾炎,急性闌尾炎!得趕快送醫院,耽誤時間長了會穿孔,那就麻煩了。」
「你去一趟,送山上的醫療隊。」齊工說。
「好的!」我立刻答應,然後又有些猶豫,這麼晚了,近兩百公里的山路,趕到醫療隊恐怕要凌晨一兩點,黑燈瞎火的,剛剛托德還說治安不好,「最好多幾個人陪我去,有問題也好相互照應。」
齊工稍稍往後縮了一下,旁邊一個木工接過來說他可以去,然後又有兩個瓦工也說要去。
「這樣,你帶隊。」齊工指著我,「我明天安排一下工作趕過去。」
我開車衝出市區空曠的街道,進入黑乎乎的盤山公路。除了車燈能照亮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不要說燈,連反光的東西都沒有。
我不由自主地抓緊方向盤,瞪大眼睛,努力保持著車速。
「你開穩一點,不要一抖一抖的,晃得我肚子疼。」劉亮在後座開口了,打破車裡的沉默。
「好的好的,」我把換檔后松離合的速度放慢,「這樣好些吧?」
「嗯。」他長出了一口氣。
「沒一個領導跟我們一起去,」坐在我旁邊的瓦工轉過頭,「你們沒發現?」
「更氣人的是,我看見會計還悄悄的退到門外。」後座有人接道。
「會計算什麼!又不是領導。」
「他一直說自己是江口的負責人。」
「聽他胡扯!」我不屑的一笑,「明天我就是這個國家的總統了。」
「最好還是別得罪他,」後座有人說,「尤其是你,幾乎每天都得報發票,容易讓他找到借口。」
「他敢!」我沖著車窗外茫茫的黑夜瞪瞪眼。
「那倒是,不過為了方便,還是要搞好關係。」
「什麼方便?」我不明白。
「比如說......,出去買材料的時候渴了,順便買瓶飲料也開到發票里......」
「我可不幹那樣的事,丟不起人。」
「呵呵,那是那是。」瓦工尷尬的笑笑。
「哎,小李」後面的木工拍拍我的肩頭,「聽說姜醫生跑了?」
「什麼叫跑了?那叫叛逃。」瓦工接道。
「什麼叫叛逃?只不過是不見了。」我又把他嗆回去。
「這女人真忍心,扔下丈夫不管了。」後座的人說。
「也沒什麼,」瓦工又開口了,「風頭過去再聯繫嗎,說不定比國內過得更好呢。」
「再聯繫?說不定她丈夫早就另娶了。出了這種事,政府部門還不得把她抓回去。」
「這你就不懂了,」瓦工轉身面對後面,「世界這麼大,到哪找去?再說,找到以後,你怎麼讓她回去?又不能到人家的國家去抓人。」
「也是。」
瓦工見自己佔了上風,得意洋洋地扭回來,繼續說:「你看那女人的面相,眉梢微微上翹,嘴唇薄,而且時常繃緊。很顯然是個有主意又敢幹的人。不過長得也確實漂亮,那屁股,那奶子......壓在下面時一定快活。」
後面傳來笑聲。「小李還是童男子,你別把人教壞了。」
我剛要回話,突然看見前面路邊出現一隊警察,領頭的單手拎著槍示意靠邊停車。
「把證件都拿出來。」我有些意外,一邊打燈滑向路邊一邊說。
「晚上好!」警察看見車裡都是中國人,背起槍舉手敬禮,「你們去哪裡?」
「晚上好!我們從首都來,去孟拉維的中國醫療隊......」
「最好別去,前面可能有危險。「警察打斷我,」昨天夜裡有輛油罐車被打爆了,用槍打的。」怕我不明白,他邊說邊用手比劃著,嘴裡還突突突的學著槍聲。
「可是,我的夥伴得了急病,必須儘快到醫院。」我心裡害怕,聲音小下來,但還是堅持。
「我們是軍隊,不是警察,沒有*&%&#&。」
「什麼?」我沒聽懂。
「我已經和你說明情況,但不能阻止你,我們不是警察。」他兩手一攤,「你可以走了,但路上一定要小心!」
「好的,謝謝!」
「他們說什麼?」剛剛越過哨卡,瓦工又活躍起來,迫不及待的問。
「檢查車裡有沒有匪徒。」我不想說有人搶劫的事。
「我以為要查證件呢,忘記帶了。」後座一個人說。
「他們是軍人,不是警察,不會查證件。」
「軍人!出了什麼事?連部隊都出動了!」
「有人武裝搶劫。」
「是嗎!那我們不會遇上吧?」
車裡一下沉默了,我咬咬牙,暗罵自己不會說謊,剛剛想好不告訴他們,還沒兩句話就給說漏了,接著把腳後跟向油門踏板靠近一些。昨天才發生的事,今天應該不會立刻就重複。再說,如果耽誤,可能就要出人命。
公路依然在車窗前無盡的黑暗中一點點的抽出來,剛看見一小截,接著猛一拐彎,又不見了。我一邊看路,同時還不停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希望能提前應對突發的情況。
道路盤旋著爬上山頂,然後一掉頭,又往下沖向山腳。拐過一個彎,瓦工突然驚叫一聲,沒等我弄清怎麼回事,路突然沒了,眼前只剩下燈光照出的兩個白茫茫的光斑。
「哎呦!這麼大的霧。」我踩下剎車 ,不由得喊出聲來。
「快停下!」其他人也驚叫起來。
我轉動方向盤,躲過從霧中衝過來的路牙石,同時緊張的思考著對策。既然只能看見路牙石,那就順著它走,開慢點就是。
從半山腰到山腳下,再爬上對面的山頂,才終於衝出這團濃霧。我逐漸提高車速,遠處的兩山之間,已出現孟拉維的幾點燈光。
到達中國醫療隊,忙完所有的事情,我趕緊找張床,倒頭就睡。
昏黑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被尿憋得不停的翻身,我才好不容易醒過來。穿上鞋跑去上過廁所,回來時看見劉亮躺在隔壁的房間里,醫療隊的骨科大夫坐在床邊正和他說話。
「怎麼樣,」我走過去,觀察著他的臉色,「感覺還好吧?」
「沒事了。」
「幸虧你們送來得及時,」骨科大夫插話說,「就剩薄薄的一層皮,再晚半個小時,肯定穿孔。」
「是啊!」我心中得意,「當時我就覺得是急性闌尾炎,所以一點都不敢耽誤。」
「張大夫你去休息吧,有他看著我就行」劉亮對那個大夫說。
「沒關係,我們這沒護士,所有中國人來看病,都是我們做護理工作。再說,老太太要是知道我走了,那還了得。」
「王主任!」劉亮突然對著門口打招呼。
我聞聲回頭,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瘦的女醫生已經走了進來。
「這是我們隊長王主任。」張大夫站起來。
「感覺好些了吧?」王主任沒理我和張大夫,一邊拿起床頭的記錄單,一邊問劉亮。
「好多了好多了!真是麻煩你們。」
「別客氣,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得病的。定下心來,好好休息,雖然手術不大,但也是傷了元氣的,可別小瞧肚子里的那股臭氣,放出來就是不行。中國人吃米比較多,闌尾炎的發病率比這裡的人高不少,國內這個手術很多,所以我們的技術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心裡暗自好笑,「這老太太怎麼和我媽似的,啰嗦起來就沒完,看來這是醫生的通病。」
「小張你去吃飯吧,伙房裡給你留著呢,吃完好好睡一覺。還有你,」她轉向我,「年輕人真能睡,和他一起去!
飯桌上我和張大夫邊吃邊聊:「王老太太在國內是我們管業務的副院長,以前的內科主任,表面上很嚴厲,實際上......也很嚴厲。」我呵呵一笑,心想醫療隊的人大概在這呆的太久,有中國人過來就關不上話匣子了。
早飯是小米粥和蔥油花捲,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吃掉四個花捲和兩碗粥,伸手去拿第五個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吃吃,別客氣,就剩咱兩個,我吃飽了。」他熱情地催促我,「小米是從國內帶來的,花捲是內科郭主任的手藝。」
「你們沒有專門的廚師?」
「有,但總不能全讓他一個人忙,所以早飯我們輪流做。哎,對了,你們工地上有沒有廢棄的木材,送給我們燒火。」
「你們這兒沒有天然氣嗎?」
「有,但是太貴,燒木柴能省些錢,回國時每個人能多分點。」
「啊,是這樣。下次工地再有車經過這裡,我讓他們裝一些。」
「太好了!謝謝!接著吃接著吃。」
早飯後留下一個人繼續看護劉亮,我們開車回到工地,向齊工彙報情況。他聽完后立刻給國內的總經理打電話,我轉身離開房間,想去找杯水喝,迎頭碰上會計,他也過來打聽情況,還沒聊兩句,又被齊工打斷,讓我立刻安排一個司機送他去中國醫療隊。會計一聽齊工要過去,也湊過來要一起去。
「你去幹什麼?」齊工皺著眉頭問。
「我......我帶些錢......和支票,如果要用......」
我不想聽他們爭論,轉身去安排司機,接著回到房間,和衣往床上一趟,立刻就睡著了。
直到下午四點多,我才被廚師叫醒,跟他來到廚房。他邊給我端菜,邊解釋菜已不能再熱,否則就變味了。我迷迷糊糊的揉著有些不舒服的脖子,一扭頭,突然看見院子里的轎車。
「哎?齊工他們回來了?」
「不是,他們連城都沒出去,警察封路,說是山裡不安全。」
「哦,是這樣。」我點點頭開始吃飯。
「你慢慢吃,我去外面燒水,如果不夠我再炒個菜。」
「嗯嗯,夠了夠了!」我趕忙搖搖手,低頭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