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路橋公司回來,遠遠地就看見馬旦站在卡車邊招手,等我下車關上門,他已經跑了過來。
「什麼事?」
「先生,我來拿車裡的衣服,沒有鑰匙。」他仰頭笑著,臉上神采飛揚。
「你去投票了嗎?」
「是,我剛剛投票回來。」
「你覺得誰會當選?」
「當然是我們胡圖族的人。」
這個國家主要由圖西和胡圖兩個民族組成,其中圖西族占人口的26%,胡圖族是73%。聽馬旦說,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民族之分,西方人來了以後,才開始漸漸形成不同的種族。最有意思的是,區分圖西和胡圖的標準竟然是鼻子,圖西族人的鼻子高挺而修長,胡圖族人的鼻子相反,粗短而扁平。大概最初的時候,白人喜歡雇傭長得像自己的當地人,久而久之,鼻子修長而高挺的圖西人便在與白人更多的交往中更早地接觸到現代文明,逐漸形成自己的團體,並憑藉文化上與西方的相似性獲得白人的支持,組成了政府和軍隊。
六十年代獨立以後,圖西族更是在政治、經濟、文化領域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所有待遇較高的職位都被圖西人獲得,胡圖人只能淪為苦力和貧困的農民,受教育程度也是差別明顯,高鼻子的法語都很好,趴鼻子的基本上都是文盲。
民族的差別在這次選舉中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集團,胡圖人都是自己民族候選人絕對的擁躉,同樣,圖西人也毫不猶豫地支持自己人,剩下百分之一的少數民族則根本左右不了選舉的結果,所以馬旦才會如此自信。
我是個局外人,對大選也沒多少興趣,四天以後,胡圖族的候選人韋恩耶毫無意外地戰勝現任總統當選,盛大的慶祝遊行直到下午六點才結束,趁著道路解除封鎖,我趕緊吃完飯,開車去東方飯店送材料。
工地上只有一個中國木工帶著四個當地工人,這車木材就是他催命要的,我跳下來站在旁邊,看他指揮工人卸車,心想幸虧還有四個工人,要是沒人卸車,看我怎麼治你!
滿天如血的晚霞很快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轉身踱到庫房的另一側,對著湖天一色的美景長出一口氣,隨後做了幾次擴胸運動。
水足飯飽,心情還好,我突然生出些文酸氣,略一思索,喊出兩句:
「萬頃金波雲霞里,一羽白鶩落日邊。」
「好!」話音未落,牆拐角另一邊傳出的叫好聲嚇了我一跳。
一愣之間,曲影倩一家人已經笑著走出來。我立刻窘得滿臉通紅,摸摸頭,不知如何是好。
「萬頃金波雲霞里,一羽白鶩落日邊。不錯,不錯!」曲叔叔滿面笑容,神采飛揚。
「我爸是語文老師,要得到他的稱讚可不容易。」曲俊峰攙著父親。
「謝謝!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你們也在這裡。」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曲叔叔看著湖面,「影倩寄來照片,說這裡多美多美,想不到實景比照片更漂亮!連我都觸景生情了。」
「小李,我做了幾個好菜,晚上一起吃飯吧,他倆打電話時常提到你。」阿姨一直慈祥地看著我,這時也開口說話了。
「謝謝阿姨!」我很驚喜,「不過今天實在不湊巧,晚上領導還要開會。星期天,星期天下午我一定過來。」
晚上回到工地,會議已經開始。齊工拿著一張紙正在念。我趕緊找地方坐下。會議的內容是強調外事紀律,使館發給每個項目組一份文件,大意是最近在一些國家的外派人員,因在超市盜竊被當地警方抓獲,造成不良影響,提醒我們不要觸犯當地法律。
我聽到這事暗暗吃驚:這些人太不自重,出了國門,好歹也算個外賓,代表中國的形象,家醜尚不可外揚,他們卻丟人丟到國外來了。
「笨蛋,要偷東西就別被人抓住。」齊工剛宣布散會,有人就嚷了一句,引得大家一笑。
「這話不對,君子愛財,但取之有道,要顧及臉面,再怎麼說不能去偷。」我瞪著眼睛回應。
「什麼君子不君子,面子不面子,我是吃飽不餓就行。」那人轉過頭,滿臉的不以為然。
「豬吃飽了也不餓。」
「你……你不能罵人吧?」
「你們這些年輕人,有時間多睡一會兒,別在這閑磕牙!」齊工站在門口嚷了一句。
我猛然醒悟,不再答話,轉身離開,還沒走多遠,迎頭碰上了姜敏和公主醫院的副院長。
「幹嗎,你來找我?」
「不是,醫院裡死了個中國人,想讓你們去幫著認認。」我這才注意到後面還跟著幾個警察,趕緊帶他們去找齊工。
老頭子聽說要去認屍,皺著眉頭猶豫半天,最後在姜敏的一再要求下,又讓我找了五個人一起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