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要回國了,這消息不是他告訴我的,而是他與齊工吵架時聽到的。
那天回來稍晚,一進宿舍院子,我就聽見齊工屋裡拍桌子打板凳的吵鬧聲。李平大聲嚷嚷著:「別以為要回國了就好欺負,不答應給你好看等等。」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李平已經摔門而去。當初剛來時,這兩人配合默契,私下裡也是親密無間,簡直就是一對兒標準的忘年交,以前齊工還開過玩笑,說如果還有兩個歲數相當的女兒,一定要讓她們嫁給李平和我,想不到這就翻臉了,真是世事難料。
第二天星期五,李平一大早就找到我,說是要走了,得買些東西和我們幾個好朋友聚聚。我二話沒說,帶他來到最大的超市,還幫著推了一輛購物車。
李平情緒似乎好了許多,有說有笑,一個勁誇我法語進步神速,聽著極像法國人說話。我被他弄得暈乎乎的,只好推著車跟在後面傻笑,心想這人雖說有些滑頭,但總體上還是無傷大雅。
推著一大堆東西來到櫃檯,收銀員小姐熱情地和我打招呼,還指著車裡的葡萄酒說:「這種比較貴,還有一種便宜些,但味道一樣好。」
「就要這種貴的吧!」李平見我抬眼看他,趕緊表態,「你小子利用工作之便,勾搭上超市的漂亮女孩了!」
「沒有的事!來得多了,自然就認識了。」雖然他說的是中文,我還是有些尷尬。
「長得挺漂亮,最起碼比其他人白。」他一邊看著算賬,一邊叨咕。
「一共一萬兩千四百。」我抬頭對他說。
「你來付賬,等我走了找老頭報。」
我一愣,心中不由得充滿鄙夷,此人的精明競如此低賤,就值三百多美元。
我從褲兜里掏出厚厚一疊千元鈔票,數出十二張,又從另一個兜里拿出一堆各種面額的零錢,揀出四百元。李平的眼睛亮了一下,趕忙蹦出幾個英語單詞,和收銀員解釋我是會計。
「拿這麼多錢要小心被偷!」收銀小姐閃著大眼睛,認真地說。
我笑著對她點點頭,提起東西就往外走。不能在外國人面前因為付錢的事丟人,大不了我來請客。
把李平送回工地,我扭頭上車就走,他追出來提醒晚上早點回來,我拍拍馬旦示意開車,然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晚上又錯過了飯點,我索性去了東方飯店,沒和曲影倩姐弟打招呼,直接在外面臨湖的長廊里找張桌子坐下,點兩個菜和一杯馬提尼,獨自一人在暗處看著外面。
月明如霜,湖面上波瀾不驚,風掠過灰黑色的水面,帶起些許細碎的銀斑。我把玩著高腳杯,默默地注視著一切。雖然李平買東西的錢不算什麼,但付錢的方式卻令人不快,其實直接說出來我也會答應他,何苦用小聰明貶損自己的人格,誰都不是傻瓜,以後再見面還有什麼信任可談。
「小聰明,小聰明而已。」我長出一口氣,把自己從不快中拔了出來。
「什麼小聰明?」背後傳來曲影倩的聲音。
「沒什麼,有人耍了點小伎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曲影倩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平日挽起的長發披散開來,背對著燈光,幻化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就剩你一個人了,你是來教小峰開車的?」
「是啊!」我就腿搓繩,「今天怎麼如此冷清?」
「今天兩個總統候選人進行電視辯論,都回家看電視了。」
「搞得還挺像回事兒,」我一飲而盡,「走吧!」
用來學車的是輛手動擋越野吉普,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先別急著啟動,說說什麼地方控制不好?」
「就是油門和離合控制不好,常常熄火。」
「你起步的時候,怎麼控制油離配合?」
「不就是慢慢地松離合,同時緩緩踩油門,不對嗎?」
「你做給我看看。」
曲俊峰打著車,握緊方向盤開始起步,可是離合松到頭,油門也踩得山響,就是不動地方。
「不掛擋車能走嗎?」
「哎呦,一緊張忘了!」
他重新踩離合掛檔,這次車往前一竄,熄火了。
「你現在油離配合還不熟,我告訴你個竅門:先把油門踩大點,保證不熄火,然後右腳保持不動,左腳慢慢松離合。」
曲俊峰按我的辦法又來了一次,果然沒熄火。
「這辦法真靈!」
「這只是初學的時候有用,時間一長,油離就可以一步到位,不用這麼麻煩了。」我拉開門跳下車,「再練幾遍,我在下面看著。」
曲影倩拿著兩瓶芬達回來,驚喜地發現弟弟已經不熄火了。
「進步這麼快?!」
「他已經會開車了,謝謝!」我接過她遞來的瓶子,「不完全是新手。」
「他只會開自動擋的,而且還常常刮蹭。」
「刮蹭還得再練練,天黑不成,以後找個白天我再過來。會開自動檔的不就夠了嗎?」
「我能不能開車?」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里閃爍著燈光。
「這有什麼不能!」我避開她的目光,「一般人都可以開。」
走的時候,我要付飯錢,兩個人堅決不收。趁他們不注意,我在車裡把錢塞給曲影倩,踩油門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