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照常開始忙碌,出去買了些東西后回到工地,卻發現所有人都停下來了。齊工板著臉正在給中國人開會,我過去一聽,原來是監理嫌工地太亂,要求先把所有物料堆放整齊再繼續幹活。
人們分散到工地各處,指揮手下開始整理,嘴裡嘟嘟囔囔地很不滿意。我心裡倒是挺贊成這個命令,雖說開工沒多久,但車胎已經被扎破了好幾次,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我也會踩到釘子上,那可就不好玩了。
這個工程的監理是瑞典人,以前露面的都是他在當地的黑人助手,今天第一次出現就來了個下馬威,看來此人不好對付。
工程的進度不是很快,目前還在挖基礎,地面上到處是一個個大坑,聽技術人員說每一個都要有三四米深,一直要挖到下面的石頭。這個建築最高的部分也只有三層,我雖然不懂,但在國內看過七八層高的樓,也只不過是用機械打下去大概合抱粗的基礎樁,而這裡的每個坑都能放進去一個飯店用的大桌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起摩天大樓呢。
工地的西南角是一大片草坪,已經搭好棚子,下午要舉行正式的開工儀式,聽說總理要出席,所以搞得格外隆重。
午飯以後,我按要求把所有的車輛停放整齊,然後換上正式的衣服,在棚子里找個角落坐下。
正午的陽光有些烤人,昨天下的一場雨早已被曬得無影無蹤,整理后的工地顯得乾淨了許多,我坐在椅子上望著外面的空場出神。這地方有些奇怪,如果直接站在陽光下,不用多長時間就會被烤得頭昏眼花,渾身冒油,可是只要有巴掌大的一塊樹蔭就很涼爽,躲在裡面一滴汗都不會出。
當初工地上鐵皮屋頂的宿舍剛建好時,我還很擔心,房間不是很高,又沒有空調,要是在國內,夏天絕對呆不住人。沒想到後來發現,不管外面的太陽多厲害,有時候曬得屋頂的鐵皮瓦都燙手,裡面卻依然很涼快。
不過停在空地上的車裡就沒有那麼舒適了,每天下午上班坐進駕駛室時,我都被燙得呲牙咧嘴,只能兩瓣屁股輪流接觸座位,方向盤也只敢用三個指頭捏著。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先把車開出去,找個陰涼地停十五分鐘,然後再開始幹活。
我正在發獃,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扭頭一看,原來是托德,正帶著一幫警察布置警戒。他今天穿一身藍色迷彩服,還在頭頂上扣了一頂鋼盔,弄得我差點沒認出來,不過他身後背的槍卻讓人眼前一亮,那是一支56式衝鋒槍!
「中國造的?」我用手指指問道。
「No,no,no!匈牙利的。」他炫耀地把槍舉到我面前,指著上面的銘文讓我細看。
「嗯,工藝不錯,剛啟封的吧?油沒擦乾淨。」
「中國也有這種槍?!」他有些驚奇。
「有的是!不過已經淘汰了。」
「你很了解這種槍?」
「閉著眼都能把它拆了。」
「那你試試。」
我接過托德遞過來的槍,卸掉彈夾,確認槍膛內沒有子彈,然後從配件筒里拿出撥針,眨眼功夫就把它拆成一堆零件,接著深吸一口氣,雙手不停,嘁哩喀喳又裝了回去,最後端起來看一眼,找張紙片把標尺缺口中的油挑了出來,遞還給托德。
「棒極了!」托德在別人的讚歎聲中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苦笑了一下,剛才一番賣弄搞得滿手是油,得趕緊找地方洗洗,要是蹭到衣服上就不好辦了。
等我連擦帶搓把手弄乾凈,棚子那邊已響起隆隆的鼓聲,跑過來一看,一支百多人的大型鼓隊已擺開陣勢,正在起勁地表演。這種鼓點我曾遠遠地聽到過幾次,但從未真正仔細看過,這次近距離觀賞,立刻被它的氣勢震動心魄。雄渾的鼓聲顫動著腳下的土地,激起漫天的塵土,鼓者一邊敲擊,一邊隨節奏上下飛舞,彷彿震顫的煙塵中一群黑色的精靈,盡情地在陽光下放射著激情。
周圍的警察也受到感染,隨著節奏輕輕地抖動手臂,我的心彷彿也隨著鼓點而跳動,掌心不知何時變得濕潤起來。
隆隆的鼓聲中,出席儀式的賓客逐漸到達,全部西裝革履,儀容莊重。我有些後悔沒帶西裝過來,好在處於最外側,並不引人注目,齊工可就遇到了麻煩,他隨便找了件衣服,使館的人一到,立刻皺著眉頭讓他去換一套,老頭子趕緊跑回去,再回來時已經累得有些氣喘,滿頭是汗。
大家互相打過招呼,紛紛落座,一點二十九分,鼓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起立,一隊黑色的賓士轎車出現在門口,魚貫滑入草坪,打頭的兩輛分別停在棚子的兩端,四個黑衣墨鏡的保鏢開門下車,嚴肅地審視全場。
我正在伸頭看著前面的陣勢,第一排突然出現小小的騷動,原來齊工竟然坐在位子上沒有站起來,也許眾人的側目讓他感覺有些不妥,老頭子終於在最後一刻慢騰騰地站直了身體。
儀式按計劃繼續,激昂的鼓聲再次響起,然後是總理和大使講話,我扭頭尋找托德,卻發現姜敏遠遠地站在警戒線外,於是指指身邊的空位,讓她過來坐,她卻擺擺手示意不用了。
「下午你為什麼不過來?」晚上完事以後,我問道。
「省得別人說閑話。」她一邊回答,一邊查看我胳膊上的傷口。
「誰敢說閑話,不要命了?」
「你別總是喊打喊殺的,有事好好商量,傷了別人或自己都不好!」
「打傷別人倒是有可能,想傷到我,不大可能。」
「聽說你們最近要出去玩?」
「是嗎?我不知道。」
「齊工上午到我這拿葯時說的。」
「拿葯,他病了?」
「高血壓,低壓接近一百,高壓一百五。」
「老頭子平常看著挺好的,我都羨慕他到這個年齡還如此健康,怎麼會高血壓?」
「大概是這幾天工作太忙吧。」
「孫子都上高中了,還跑出來掙錢,也不容易。」我發句感慨。
「我要是懷孕了怎麼辦?」姜敏冷不丁問了一句,然後瞪大眼睛看著我。
「你不是說不會有事嗎?」
「要是不小心懷上了怎麼辦?」
「不行!」我毫不猶豫,「你是當醫生的,這點事都做不好?」
姜敏背過身去不再說話,我知道她在生氣,想了想卻沒話可以安慰,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