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黃昏,我洗完澡拿著盆剛走出浴室門,迎頭碰上周紅兵。我習慣地移開目光準備從旁邊繞過去,他卻突然大吼一聲:「報仇!」
未等我有所回應,他黑乎乎的大手已拍到眼前。我本能地縮頭轉身,這一掌正好拍在額頭上。只聽到頭頂一聲轟響,接著眼前冒出一片金星,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未等站穩腳跟,第二拳接踵而至,直撞在我的肩頭上。
平常人打架都有個弱點,一旦頭上挨一下馬上失去抵抗力。好在我大二的時候選修過拳擊,才沒有變得完全暈頭轉向,不過也僅僅是沒有摔倒,於是只能順著他第二拳的力量退回到浴室中。周紅兵快速地跟上來,不過狹窄的浴室門限制了他的動作。這一瞬間我藉助門外的亮光隱約的看清對方的輪廓,突然抬起右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迎面骨上。周紅兵猛然停頓一下,接著後退幾步,左腿已經不能著地,他齜牙咧嘴地又跳了幾下,終於倒在地上抱著腿痛苦地縮成一團。
重新走出浴室,我在落日明亮而金黃的餘暉中以勝利者的姿態注視著地上的對手,面帶鄙視的微笑,語氣調侃而輕蔑:「這次我腳下留情,否則讓你剛好的右腿再瘸一百天!」說完,我抬頭看看走廊里漸漸聚集的人群,努力控制住情緒,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穿過院子,一邊仔細傾聽著後面的動靜,腦子裡卻像有一鍋翻花大滾的沸水,轟轟作響。
回到房間,我才發覺手抖得厲害,幾乎無法把鑰匙插進鎖眼。這是每次打架以後的都會出現的情況。我坐在床邊獃獃地發抖,好長時間以後才想起來看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頭上還好,只是有些疼;肩頭上已經隱約有些青紫;最慘的是右腳,大腳趾頭已經不能動彈,整個指甲變成黑色,還好我當時穿的是硬底的塑料拖鞋,而且前面很長,否則情況會更糟。
我正在揉著腳趾,心中痛罵周紅兵,外面忽然有人敲門。我不耐煩地應了一聲,然後一瘸一拐地往門前挪動,敲門聲卻依然急促地響著。「敲什麼敲!」我霍地拉開門,對著外面怒目而視。一個新來的瓦工被嚇得倒退兩步,然後結結巴巴地告訴我,周紅兵又被抬到醫院去了。這消息讓我心裡一喜又一緊,但嘴上卻不甘示弱:「活該!誰讓他和我打架。」趕走瓦工,我心裡卻不安起來:這一下夠他受的,我自己都傷成這樣,不知道他的這條腿是不是又斷了。
還沒一會兒工夫,又有人敲門。「誰啊?誰啊?誰啊?」我大聲問著,幾步跳到門旁。門外站著的是姜敏,她沒在意我的態度,一步邁進屋,盯著我上下打量,同時一連聲問有沒有受傷。我擺擺手示意沒事,轉身強忍著腳痛往裡面走。她立刻察覺到異樣,趕上來扶我在床邊坐下,接著仔細看了半天,然後又起身檢查我的肩頭。我被她急促的呼吸和緊張的神情逗得笑起來,再次強調只是有些紅腫,過兩天就好了。
她終於長出一口氣,在我身邊坐下:「嚇死我了!那個周紅兵痛得滿頭是汗,臉都變形了。聽他說把你也打得夠嗆,我找了個醫生給他檢查,然後就趕緊跑來。」
我向後一仰,笑出聲來:「聽他吹牛?明天太陽打南邊出來!」
「你們也真是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動拳頭,打壞了怎麼辦?」
「又不是我想動手,是他先打我的!」
「好了不說了,我拿些東西給你的腳趾消消毒。」
「哪有那麼嚴重,不就是有點腫嗎!」
「還不嚴重!指甲都黑了,這幾天小心點,別弄破了,容易感染。」
第二次勝利使我徹底地威名遠揚,能和我說上話的人有事沒事都常常在晚飯後過來坐坐。有一次姜敏來得稍早,差點讓人撞上。最後我乾脆在晚飯後塗上防蚊水,搬把椅子坐在門口,有人來就在外面坐坐,時間一長,被蚊子叮得難受,來人就只好告辭。
周紅兵在打架的第二天就匆匆地離開。齊工怕他再生出事端,命令他立刻回自己的工地。有人看見天還沒亮,他就一瘸一拐地拎著東西,偷偷摸摸地鑽進車裡走了,跟誰都沒打招呼,當然也沒人送行。
這次打架的情形在眾人嘴裡越傳越神,有的說我會隔山打牛的功夫,沖著周紅兵一跺腳,他的腿就差點再次斷掉;更有高人推測在他打出第二下以前就已經被我的護體真氣所傷,只不過武功高深的人講究殺人於無形,過一會兒后才能感覺到疼痛。
想想挺好笑,但也不奇怪,當時其他人都離得挺遠,黃昏的時候又是外面亮屋裡暗,別人只看到周紅兵一開始佔上風,打得我只有招架之功,沒想到剛進浴室,眨眼間就被擊敗。而且我離開時還故意裝得很輕鬆,彷彿揮手之間就扭轉乾坤。
我得意洋洋地籠罩在這神秘的光環下,也不去解釋具體原因,讓這幫呆瓜懷著崇敬的心情繼續胡亂猜測,每天依舊在車輪帶起的滾滾煙塵中悠然自得地在工地上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