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綏銘
性這個東西很有意思。在日常生活中,性需要朋友,否則就無法結成人際的性關係;但是在社會層面上,性卻總是被當作敵人。
在漫漫長夜的中國傳統社會中,在人際關係方面,性被婚姻嚴密地禁錮著,即使是夫妻性生活,也被作為儀式化的「敦倫」,任何「尋歡作樂」都被當成「正經」的敵人。在社會性別方面,同性戀或者任何其他的性取向都是「變態」,都是「正常」的敵人。因為性代表著激情(含基情),代表著自由,代表著不確定、不服從和不統一,所以傳統社會必須「以性為敵」,才能維穩。
經過1980年代以來的中國性革命,這套「性本身就是敵人」的思想體系已經土崩瓦解,因此傳統勢力只好不再直接罵「性」,而是把其他的「惡」與「性」聯繫起來,迫使「性」與「人」繼續處於敵對狀態。
這方面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性被艾滋病化」,尤其是同性戀和性工作。其中的邏輯就是:艾滋病是人類的大敵,那麼由於同性戀和性工作都具有傳播可能性,因此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敵人了,而且是千夫所指的公敵。後來,就連任何一種非主流性行為也被緊緊地捆綁在艾滋病的身上。這樣一來,艾滋病就被變成傳統勢力整肅性道德的最後武器。
這一招應該說是非常巧妙。它相當成功地掩蓋了3個基本事實:首先,性,無論發生在什麼樣的人際關係之中,本身都不會傳播艾滋病,只有不安全的性行為才會。其次,無論在什麼樣的性關係中,發生「高危性行為」的少數人,都不能代表所有人。第三,性,其實不應該去改變,要改變的僅僅是採取安全措施。
性「被敵人」的另外一個突出表現就是「惡果化」,就是大肆宣傳:任何一種非傳統和非主流的性,都必然會帶來種種惡果。君不見,在主流傳媒中,千奇百怪的悲劇全都是「不道德的性」帶來的,包括失落、痛苦、嫉妒、仇恨、暴虐、毀滅等等。尤其是,一旦同性戀和性工作出了點麻煩,哈,主流輿論恨不得「喜大普奔」(喜出望外、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就像主子真的賞了錢一樣。
但是這一招卻不夠巧妙。從思想上來說,這隻不過是「因果報應」的陳舊幻覺,根本無法抵擋求新求異的時代潮流。從現實效果來說,它充其量也只能威懾那些其實肯定一輩子老老實實的人們;根本無法阻擋那些甘願「自討苦吃」的新銳者。
說到底,上述這兩種「性的被敵人化」之所以能夠在21世紀的中國甚囂塵上,其實並不是因為傳統勢力多麼高明,而是因為它所依託的社會制度依然幻想著堅持「性本身就是敵人」的文化糟粕。它雖然不可能再挑戰中國人在「私領域」中對於「性」的表達、思考和交流;但是卻因此在社會層面上更加張牙舞爪。所以,最近為什麼要「清網」,它懂,我懂,你懂,大家都懂。
(原載《荷蘭在線中文網》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