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如刀｜《拯救大兵雷恩》與《集結號》聯袂影評

由斯皮爾伯格導演的《拯救大兵雷恩》與馮小剛導演的《集結號》，都是戰爭題材，先後上映相差不過10年，都曾引起轟動，熱議如潮。當然，僅就這兩部影片而言，殊榮各異，不可同日而語。前者獲得奧斯卡大獎，屬於頂級桂冠；後者雖囊括不少國內大獎，包括港澳台，還獲評金三他爸搞的平壤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就人性而言，兩部影片足以彰顯東西方迥然不同的價值觀念，值得玩味。其故事梗概，相信讀者和網友都不陌生，簡單複述如下——

斯皮爾伯格的故事發生於1944年，二等兵雷恩在諾曼底登陸之後，與戰友深陷敵後，生死不明。軍方意外發現其三名兄長均已陣亡，本人已成唯一獨苗。於是，指揮部派出一支特別小分隊，任務就是不計代價找到雷恩，保護其撤離戰場，脫離險境，重返祖國。小分隊深入虎穴，一波三折，險象環生，幾乎全軍覆沒。包括上尉在內的全體成員，都先後戰死，代價慘重。在影片的結尾我們看到，獲救的老兵雷恩兒孫滿堂，已是耄耋之年，步履蹣跚。他向長眠於墓地的戰友們敬獻花圈，以軍禮致敬，百感交集。

馮小剛的故事發生在1948年，在慘烈的戰鬥中，連長穀子地及其殘部奉命阻擊，掩護大部隊轉移。任務完成後以集結號為令，撤出戰鬥。可是，上級似乎忘記了這個約定，震耳欲聾的炮火也讓擔任阻擊任務的戰友們無法確定是否聽到集結號，坐失良機，只好堅持戰鬥，以至全部陣亡。唯一倖存的穀子地在昏迷中被友軍誤認為是敵方士兵，成為俘虜。而自己所屬部隊的番號也被取消，其身份無法證實。當年的陣地是一座土窯，在戰火中坍塌，所有遺骸都無法尋找，貌似人間蒸發。其連隊也被列為失蹤，戰友們連名分都沒有。為了正名，穀子地歷盡艱辛，甚至被當成瘋子。最後偶遇團里的勤務兵，才得知團長早已陣亡。部隊在轉移過程中也遭遇麻煩，為了脫身只能將他們作為棄子。因此，根本就沒有吹響所謂的集結號。最後的結尾也是在全連戰死的地方，以軍禮致敬，蒼涼而悲壯。

兩部電影的兩個故事，時代背景相差不遠，公映的時間也前後接近。除了情節迥異，更大的差別，已如司馬之心，昭然若揭。事實上，僅僅上述兩段故事的梗概，複述中已經彰顯出鮮明的對比，涇渭分明。再多的評論都是廢話，但是，老夫還是要說。顯然，這已經不是生命之輕重所能詮釋，其深層蘊含，是兩種完全不同制度下的文化和價值觀念，甚至與政治理想和宗教信仰無關。

在《拯救大兵雷恩》的影片中，二等兵雷恩無論其個人的身份是什麼，無論他是白人還是黑人，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無論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他都是在為國家而戰。因此，這個國家不會拋棄他，永遠不會！哪怕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國家也不會背棄自己對國民的承諾。影片中的一個細節令人震撼：最先關注到雷恩的，僅是一個低級的甚至不知姓名的文職女兵，通過查找資料確認這個家庭四個兄弟各自服役的部隊和所在戰場，證實了其中三位兄長已經陣亡。這一情況迅速得到高層重視。獨居鄉村的母親，或將失去所有的兒子。這種戰爭年代的尋常事件，雖然悲催但司空見慣，竟然能夠觸動整個國家的悲憫和關懷。按某些專制政權的觀念，簡直匪夷所思。

不妨設想，這個女兵完全可以只做陣亡或者戰報的統計，正如我們在各種災難中上報的數據一樣，沒人關心罹難者名單和詳細的個人信息。至於這些冰冷的數據背後，有怎樣的血淚幸酸，都無關自己的痛癢。甚至一次地震或者一場礦難，死者的姓名都一度被列為國家機密，不允許官方以外的組織未經許可而擅自調查。女兵只需完成規定動作，用不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連失職都算不上。但是，恰恰因為其自作主張的自選動作，演繹出一幕充滿人性光輝的精彩大戲。同時，還必須看到，環環相扣的情節缺一不可。任何一個部門稍有懈怠，甚至都不能說瀆職。僅是冷漠一點，敷衍一下，結局便是我們習以為常和見慣不驚的常態。譬如女兵的上司三言兩語將其打發，或者將材料擱置案頭；而將軍則口吐煙圈，說一聲知道了，再研究研究；國內的相關部門和地方政府同樣有充足的理由，或搪塞或推諉。何況是戰爭年代，非常時期，軍機要務千頭萬緒，後方保障冗務繁多，不可能派出專人去核實查證。即便到了最後，奉命出發的特別小分隊也因為意見相左，分歧巨大，無法完成任務的借口信手拈來。甚至可以虛晃一槍，草草交差。反正該找的地方找了，該去的地方去了，死的死傷的傷，也算儘力了。找不到那傢伙，或者那傢伙也被打死了，總不至於把小分隊送上軍事法庭吧？

類似的情況，在我們身邊的現實生活中比比皆是。不妨看看發生在河北的聶樹斌冤案平反過程，就可以想象孤懸敵後的那個大兵雷恩，其存活的幾率到底有多大？他完全可能還在有關部門的研究中，就被一顆流彈斃命。

再看《集結號》。如果因為戰爭年代瞬息萬變，無暇尋找一支失蹤的隊伍，或許情有可原。問題是，戰後這麼多年，各級組織、各地政府的運作早已正常化，竟然無人過問當年成編製整體消失的軍旅，豈非咄咄怪事？雖然部隊的番號或改或撤，但官兵卻沒有死絕。這一點在影片中也毫無懸念，否則，即便到了最後，陣亡的士兵也烈士不成。即便穀子地的身份無法核實，但這傢伙也沒有閑著。這麼多年來，他不可能天天陪著戰友的遺孀給人家介紹對象，更不可能只會去挖屍體。畢竟是當過連長的人，還出過國，見過大世面，本身也是共產黨員。相信組織，相信上級，依靠黨和政府，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因此，無論是在軍隊還是在地方，他肯定找過不少人，也寫過不少材料，或反映情況，或申訴上訪。好在當時沒有維穩一說，否則，這苦逼沒準還會被截訪，直接抓進黑監獄。

也就是說，接受上級命令，受軍方派遣而執行任務的一個連的殘部，近50號人整體失蹤，竟然成為懸案，彷彿世界之謎。甚至在這個組織建政之後都沒有查找過，至少在電影中我們看到，只有穀子地獨自一人在苦苦努力，屢屢申訴。連重新歸隊后的戰友和首長，都愛莫能助，只能陪著他默默喝酒。老夫打破腦袋整毬不懂，這部影片，要把穀子地所效忠的政權置於何地？情何以堪？而這是神秘消失的隊伍，是被皇軍收編，還是集體叛變投敵？是誤入百慕大三角，還是葬身情人谷？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

成為棄子倒也算毬，丟卒保車，丟車保帥，都是棋局和現實中無法避免的選擇。但是，你總不能讓人家既當炮灰，又木有名分吧？白道黑道，總有公道。即便江湖上的黑社會老大，都不會這樣對待手下的弟兄，不恥於這樣行徑！大名鼎鼎的馮導才華橫溢，足令老夫對其仰慕和欽佩，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但是，居心如此險惡的《集結號》，從劇本審核到劇組拍攝，到上線公映，竟然通過了姓黨的重重把關和層層政審。如果不是郭伯雄搗鬼，必有徐才厚的陰毛！難怪當年的段子，一夜間傳遍全國：看了色戒，才知道女人不可靠；看了投名狀，才清楚兄弟不可靠；看了集結號，才明白組織上也他媽不……靠，還是算毬，打住為好！

兩部老片，在陰差陽錯中同時進入老夫的視野，浮現於眼前的卻是如此糾結和鬱悶，如張飛與岳飛並肩作戰，如屈原和李白對酒當歌，時空錯亂，乾坤顛倒，貌似風馬牛不相及。但是，若以人性的視角端詳審視，亦如人之雙面，磁之兩極，是非顯見，善惡昭然。還能說什麼呢？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三胖將軍的仇家前幾年主動歸還志願軍陣亡將士遺骸之義舉，不禁唏噓感嘆。如果不是人家主動提及，誰還記得這些無定河邊的白骨？順便多說幾句，無論是二戰、韓戰還是越戰，無論是美國還是日本，但凡當地人發現其當年的陣亡官兵之屍骨並協助返還，都可獲得重金酬謝和諸多回報，甚至直接簽發綠卡。哇塞，那些造假大國的專業戶，讀到老夫的這段文字，不知是否受到啟發？與其假藥假酒假文物，不如挖幾個骷髏，想辦法拼接成當年的太君或者飛虎隊模樣，豈不賺大發了？這是題外話。

雷恩是幸運的，因為他生活在一個尊重生命並承認普世價值的國家，以星條旗和自由女神而昭示世界。穀子地也算是幸運，雖然他飽受屈辱，歷盡艱辛，但總算得到了名分，找回了光榮。他甚至還可以恢復職務，主政一方，在更高的位置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以高幹身份離休，從而安享餘生。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那個沒被打死的勤務兵，雖然缺胳膊少腿，但頭腦清晰，記憶力尚好，否則，還有誰能給他說清楚？誰能為他證明？至於那些陣亡的戰友，同樣幸運，而且必須要感謝當年沒有開發商，否則，一旦被挖掘機和推土機夷為平地，重新崛起的高樓必將塵封一切歷史，誰理會地基下面還有那麼多糾結的英靈？

滄海桑田，硝煙散盡。所有的恩怨和血淚情仇，均化作歷史的傳說。幾十年過去了，雷恩還是那個雷恩，成為那個體制的必然，也激勵著更多的雷恩為自己的國家義無反顧；而穀子地卻未必能有如此的幸運。不信，你看高山下的花環，那個姓雷的小北京，至少在他陣亡的時候，戰友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還有那個姓雷的人大高材生，死於和平年代的飛來橫禍，差點洗不清一身污名，連純潔而無辜的小兄弟都跟著受辱。靠，不幸生在這樣的國家，姓雷的到底得罪了誰呢？老夫無語，趕緊打住，免得越扯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