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心路獨舞
記得看過這樣一種說法,旅遊其實不過是離開自己呆倦了的地方、去看另外一些人呆倦了的地方而已。當我開始啟程奔赴那個著名的海灘的時候,在迎面而來的車流里,果然看到了不少戴著南卡車牌的車子正急急地奔向我剛甩在身後的、我家所在的度假村。
其實一個人不論住在哪裡,都不會佔盡天底下最美的風景。小的時候住在山城,俯瞰長江,私下裡常常嚮往長江盡頭的大海;後來舉家搬回海濱城市,卻開始懷念重疊起伏的山巒;到了美國后終於住在了深山裡,到了假期卻急切切地奔赴海灘。人性里對美好的貪戀實際上很像張愛玲筆下的男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好在對一個地方的倦怠比起對人的倦怠來說,要相對容易解決得多,於是旅遊變成了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去陌生的城市,走陌生的路,聽陌生的歌,看陌生的風景,一路上會遭遇許多匆忙的人,每一張淡漠的面孔下都鎖著他們各自的生存滋味,而歡樂與哀傷,在陌生的人群里,卻都是不露聲色的,包括我們自己。於是,幾乎不必到旅途的最後便會發現,原本費盡心機想要逃避的,卻是心底最切切難以忘記的,而路未走完,對家,卻已是歸心似箭了。
喧囂的紅塵之中,心靈的疲憊是每一個人都逃避不過的事情,隔著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夾縫中企圖去呼吸自然的氣息,可不論怎樣拚命抽緊鼻翼,那吸入的氣息里也總是塵意濃濃,無端地有幾分逼仄,於是,常有了措手不及的眼淚和心痛。這個海灘素來名氣頗盛,遊人甚多,但我不是奔著它的名氣和熱鬧而來的,我更喜歡做一個素凈的旅人,喜歡靜靜地看,靜靜地走過,我渴望的不過是呼吸那裡與濕地氣候並存的新鮮海風,清新地吹在臉上,潤潤地沁在鼻息,非常的自由。很多的黃昏,我喜歡對著無邊的大海,默默地注視著夕陽沒入天際,此時海浪正涌,而身後的海灘上,旋轉木馬正周而復始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轉著,孩子們的歡笑聲飄起、落下、匯入海濤敲打的尾音,然後默默歸隱。我的心瞬間柔軟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何謂放開,上百種開解,也抵不過這一瞬間的領悟。
海邊的天氣變幻無常,有時候好端端的陽光里會突然飄起一場太陽雨,來得毫無徵兆,可一來便洶湧直下,急急地提起裙裾跑起來,剛在一方躲雨的角落安頓下來,雨卻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從頭到尾不過幾分鐘,睜開眼,萬里晴天,而所有倉惶間的努力,是否全是白廢?細想,人生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太陽雨,時雨時晴,時陽時陰,晴雨交遇,陰陽轉瞬。很多人,很多事,終會消去,不歸;而流年老去,人悠然,那些在路上的青春,許了誰一世的歡顏與繁華?於是不妨拿出一種勇敢面對的坦然,人生,不過是一場單純的路過。
旅行,是時空的交換,因而也是心情的交換。人在旅途,浮光掠影也好,微火濃湯也好,所有走過的,不過是為了尋覓一份紅塵丈外的心靈寧靜而已。來過,看過,走過,把一切憧憬變成現實后再化為泡沫,重新回到起點,一切便莫名地顯得無撼了。
浮生若夢,薄涼的只是散落在指尖的溫暖,如煙,漸行漸遠。而那些一路的找尋,一路丟失的風景,在旅行的路上,半隱半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