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句古老的中國民諺其實放在哪裡講也都適用。
上星期有客人通過郵件約我見面商談租房的事情。按照約定的時間,我來到公寓樓的門廳,見沙發上板著腰身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亞裔男子。上前問過知道他就是尋租的房客。寒暄過後,我問他是不是韓國人,他笑答:『是。你怎麼知道的?』
『他可能不容易分清我們之間的區別,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朝禮賓台後值班的一個中年白人偏頭示意著。
在公眾場合,能把中國人與韓國人或日本人彼此分清,其實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以前從著裝上能看出日本人的特點是細緻講究,現在也有不少中國人以其服飾的奢侈高檔,在任何國際場合都可環傲其他。行頭是沒有問題的,但毛病出在舉止上,出在眼神上。日本人的行為大多緊湊規範,言談內斂拘謹,眼神發直。中國人的行為多半怠懈隨意,言談豪放灑脫,眼神發飄。比如在機場排隊等待登記,前後有兩個亞洲面孔,都穿的是象阿瑪尼套裝那樣體面的衣服,或者都足登費拉格慕loafer那樣時尚的鞋子,假如他們都有雍容的氣勢和持重的站姿,那麼,那個眼珠滴溜溜亂轉不停打量來往行人的,一定是中國人;而那位目光發直,視線只是隨著頭部的緩慢移動而移動的人,必定是日本人。可能是在近代受日本影響較多的原因,韓國人的行為舉止有點像是日本人,只不過看上去比日本人要稍顯猛楞,另外,韓國人有其特有的面部相貌,細看是能分辨出來的。
中國人行為隨意灑脫,聲音宏亮高亢的特點可能是和與生具有的自信心有關,因為大家都是巍巍天朝子民,做事喜歡無拘無束,說話習慣理直氣壯。而眼神飄忽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太聰明,都是人精,時刻要觀察周邊的動靜,保持好事落不下壞事攤不上的警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家長期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就是如此,不機靈活分點哪斗得過別人啊,還不早就在適者生存的環境中被淘汰了。如果要是把國人再分得細一點,則可以發現無論底氣是否充沛,聲音宏亮是大家的共性。舉止粗曠魯猛是以北方人居多,但要論腦筋的活絡和觀察的細緻,南方人則明顯佔優。
我以前有個同事,做事很認真仔細,祖籍上海。因為他腦子好,就也有一種聰明的中國人都具備的警覺心態,他時刻在提防別人的算計,從來不讓自己吃著虧。有次我們在香港出差時晚上一起逛商場,他看中了一條褲子,就叫服務生過來諮詢質量如何。那小姑娘告訴他,這個店裡賣的服裝質量都是沒有問題的。於是這位仁兄就開始認真檢查手裡的貨品,他把褲腿翻過來,一個針腳一個針腳地審視,終於發現了一段線頭脫落的跡象。我這位同事當時氣憤地咬緊牙關,那神態就像及時發現了敵人的一個險惡陰謀。當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的售貨人員沒幾個會講普通話,可我這位同事英文倍棒。他用流利的英文厲聲質問服務員:你不是說沒有質量問題嗎?這難道不是問題?!那帶著眼鏡的文弱女子被這義正辭嚴的斷喝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後來還有一次,這位仁兄在紐約第五大道上的一家鞋店,要為老婆買鞋。他看中了一個款式,花了一個半小時,里裡外外把一雙一雙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身旁已經堆了近二十個鞋盒子了,還沒有找到滿意的。當他再要售貨員去拿新的時,翻著白眼球的小女生用很客氣的語調告訴他:後面儲貨架上所有的鞋都在這了。從鞋店出來后,這位老兄氣鼓鼓地嘟囔了一句:哼!他們看不起黃皮膚,要是換個白人買,開車去倉庫也得去找來。
做事認真仔細,真的是一種美德。但過分追求完美,就容易造成心理障礙了。特別是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戰鬥洗禮的廣大中國人民,一般階級鬥爭這根弦綳得都緊,在這種心態下揣摩別人的意圖,平白增添無端的煩惱不說,很多時候還會得到南轅北轍的結果。不過,這習性的改變也不是憑幾句話就能勸說的了的。一向推崇生當為人傑的中國聰明人,自古就愛動心機算計別人,自然而然也以此心態處處懷疑別人,提防別人的陰謀。如此周而復返,千百年來,箇中高手層出不窮,進化演變到今日,儼然已成為思想深刻人士的招牌思維模式。
《三國演義》里講的曹操敗走華容道的故事想必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那是說曹操率八十三萬精勇之師討伐東吳,不想在赤壁被周郎一把火燒得潰不成軍,後撤途中又被諸葛亮設下的幾處伏兵打得魂不附體。拼死拼活殺出重圍,一路狂奔逃命來到一個叉路口,這時有兵卒上前稟報:前方有兩條道,大路靜悄悄;小路投華容道,路窄坑窪,且有幾處狼煙冒出。曹操哈哈一笑,下令走華容道。將士們不解,問丞相為何逆兵法常理而行。操曰:「豈不聞兵書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諸葛亮多謀,故使人于山僻燒煙,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於大路等著。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諸將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而實際上,諸葛亮料定曹操腦子會比別人多轉一個圈,結果,曹軍被埋伏在華容道的關雲長逮個正著。
這故事精彩之處在於諸葛亮和曹孟德這兩個都是人精,他們彼此太熟悉對方的思路了。好像到了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如果他們中的一個人要是比另一個人再多想一步,就能搶奪制勝先機。但問題是,按這兩位梟雄的智商水平,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遊戲可能會永無終結。這等於是把中國式的謀略變成了一個悖論。如果此時把魏軍統帥換作一個有著西人思維模式的西方將領,比如帶領英軍在滑鐵盧打敗拿破崙的威靈頓公爵,當走到岔路口時,他選擇的路多半會是坦蕩平靜的大路。這是因為當威靈頓公爵面對疑惑做出抉擇之前,腦子裡肯定是會浮現出英國先哲Ockham的Razor法則:在解釋已知事實的各種理論中,最簡單的理論正確的概率最大。
不用窮盡思路去追求極致,讓數理概率的理性取代人智博弈的僥倖,這的確比較符合適者生存的自然規律。顯而易見,自然界中最有效的生存也不是追求最好而是要保持足夠好。寫到這裡,我想起了以前在電視中看過的《動物世界》中的一組畫面,伴隨著原始的鼓點,趙忠祥用他那能迷住廣大師奶的磁性嗓音開始了低沉的解說: 在廣袤的非洲平原上,隨著旱季的到來,成群的角馬正在做著這片古老大地上最壯觀的遷移,這群奔跑在生命旅途上的生靈,沖在最前面的陷入了沼澤中的泥潭,落在後面的則變成了捕食者的美餐。。。。
思維簡單是一種解脫,生活簡單是一種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