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沉默的人聊天是一種折磨。有一朋友與我性趣很投,但就是話太少。和他約好吃飯,就像赴一場講演,你得先準備好詞。你講到得意時,他兩個眼皮忽閃了兩下,我知道,那是鼓掌;有時候,他嘴角撇了兩撇,眼睛盯著飯,我明白,他是在說:話那麼多,快吃飯吧。與他打牌,那可真是觀棋不語非君子,他不說話,可旁邊再靜的人,你也覺得他不閑著。只聽著牌聲,評論聲不斷,可他卻兩眼半張半閉,待搭不希理地。若是下棋,嘀達的鐘聲和煙葉吱拉的聲音比平時要格外響亮。一霎間,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了這盤棋。你的心裡煩者鐘聲,可他的心思卻像鐘錶一樣細膩。
與愛吹牛的人聊天,那是一件爽心爽肺的事兒。哥們兒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會兒帶你去了一淌海南的天涯海角,一會兒你又端坐在人民大會堂嘗著國宴。鬧洞房了,你在變著花樣兒捉弄著新郎和新娘;舞會上,等著和哥們跳舞的女孩一直能排到了天安門城牆。誰把張市長搞下來的,那是老王家送的匿名信;為什麼他能包這個工程,還不是把人民幣貼了人家一炕。最有趣的一次是,一個擺弄鋼鑽的哥們,硬是給三個外科醫生上了一堂有關痔瘡的大課,聽得三位是目瞪口呆。他回家搖頭晃腦地對老婆說:他們癟茄子了吧,沒啥說的。
與工人聊天是最接近自然的了。我曾在一個電器廠打過工。活很簡單,就是往螺母里擰螺絲。但工人們就是聰明,教我不要太死板,要從不同角度擰,還要配上節奏,吆喝著去擰。開始,我以為只有男工是這樣,後來發現女工也是一樣,只不過換了一個方向。她們說: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苦事也當樂事過了,挺快活。一天不知不覺就過了。
小時候,住在大雜院里。晚飯一過,各家大人就出來了。有的還往嘴裡扒拉著,腮幫子鼓著,像含了一個核桃;另一個左手拿個茶杯,旮肢窩夾著小板凳,右手攥著一小口袋瓜子,兩個小指間還銜著一張報紙,汲著拖鞋就出來了。早有大嬸已坐在那三條腿的椅子上,一條腿用幾塊半拉磚頭墊著,正抓住小兒子剪指甲。可小傢伙眼睛盯著外面,腳尖甸著,嘴裡嚷著:快點,快點,他們等我吶。孩子們最快樂了。撒歡地跑著,追著。有時就躲在大人的背後藏了起來。跑累了,到大人這,端起茶缸喝口水,又趴在大人的膝蓋上,讓撓痒痒。大人們天南海北地神聊著,從林彪的三叉戟被打下來了,到老李頭家出了破鞋,後來又集中在長工資上。臨了,王大媽和張嫂約定,明兒讓二姑娘去公園門口見個人,小夥子個高,人長的一般,但心眼好啊,對老婆肯定好,聽我的准沒錯。
多年前,與朋友打完牌后,喝茶聊天。大家東拉西扯,不知為了什麼爭了起來。一時間,各種高見滿屋子橫飛,臉紅脖子粗,吐沫星子亂濺,非得講出個孜無卯有來,各不相讓。只有女主人一臉從容,微笑著,不斷地勸水,不斷地點頭。我問她:你老點頭,你到底支持誰啊?誰對啊?她反問我說:誰對?這很重要嗎?這不是在聊天嗎。
現在,最流行的是不穿衣服的聊天,不僅用嘴,還用肉聊。一顫一捏一扭,連塊圍裙都沒有, 太過坦誠,不適合我這種心臟不好又愛想人非非的人。不談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