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撒海網去找工
考過試之後,我們倆無所事事了一個月,整天就是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要不就是帶上兒子開車到處玩,海邊拾貝,溫泉泡水,林間聽風,山上攬月。就是不想,一點兒都不想再碰書。老婆說,我喜歡桌面上乾乾淨淨的,一隻花瓶幾朵花,一本書都沒有,特順眼。
一個月後,人困腳乏覺得該歇一歇了,我倆也開始惦記起找工作的事兒了。
不找不知道,一找嚇一跳。我倆四處問了幾個熟悉的朋友,回答都說難找。有些人在接到成績單的第二天就發出幾封,甚至幾十封信了。除了一個人得到了一家中等醫院的(Intern)見習醫生工作,其他人不是還在接洽中,就是信沉大海了。
我一聽,有點兒急。老婆倒淡定,她說,小夥子,別著急。都考到這兒了,橋都有了,難道還怕沒有對岸?。
我也相信麵包會有的,可我想明天早上就能吃到。
市中心的圖書館里有全市最全的報紙,我一頭扎了進去翻了三天報紙。還別說,真有一些招醫生的。可我仔細一看,就覺得心在往下沉,那資歷條件,工作要求,操作技巧,自己都達不到,真覺得自己底子淺。我不死心,一心想找一個合適自己的。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半年內的報紙,終於在一個小角落找到一個最接近的。晚上,我回到家,老婆問我查的怎麼樣?我揮揮手中的幾張紙說,找到了,終於讓我在犄角旮旯找到了。我把紙往沙發上一扔,從外套的內兜里掏出一片小紙來,遞給老婆。老婆捧在手心裡,貼近了看,問這是什麼?我說,這是從舊報紙堆里翻出來的,有四個星期了,但可以一試。老婆讀著,尋找醫生,大學畢業,工作積極,待人親切,操作熟練,有意請聯繫安德森醫生,下面有地址電話。老婆說,這不就是你嗎?快發信吧!
過了一會兒。老婆在廚房裡喊我,別寫了。我怎麼覺得不大對呀?你說,他招醫生,為什麼廣告上不畫個聽診器,卻畫了一隻腳。腳底上還紅紅綠綠,圓圓扁扁分了很多區。你先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吧。
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兒怪怪的,但求職心切,只要說是招醫生,不管怎樣,我都想先去試一下子。結果,果然讓老婆猜中了,他們要招的是足科醫生,那種學習幾年,專門看腳的。我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種行業。
我倆也去了兩次職業介紹服務中心,但別人一聽說,我們要找醫生工作,就說你們找錯地方了,應該直接問醫院,職業介紹所不管招醫生。後來,我倆還去了醫學院的圖書館,借來了一本全國各地的醫院名錄,複印下來,給上面覆蓋本土的每一家醫院發簡歷。我倆一個人寫信,另一個人打勾,然後老婆就拎著一菜籃子信,去郵局。
幾個月後,大撒網終於有了一點兒眉目。省城的一家醫院沒說要我,但同意我去做三個月義工,可以跟著查房,旁聽講座和幫助跑跑腿。我就樂滋滋地去了,脖子上掛一個聽診器,胸拍上寫上觀察者,一周去三天。
這期間,我以前打過工的一家電子廠老闆打來電話,問我有沒有興趣回去再做一段時間。我和老婆商量了一下,醫生工要找,但日常生活還要維持,就決定回去了,每周做四天。
有人說,沒有打過工的留學生涯是不完整的。這句話,我不知道對不對。但確實,我周圍的人里沒打過工的人極少,五個手指都數得齊。
在我的打工生涯中,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個傢具廠。考完了美國試的第一關,我就四處去找工了。當時,這個傢具廠,很新,只有幾個月,他們需要一個可以記賬兼採購的人,整好我讀過點兒書,又想練練口語,就去了。廠房很小,三間車庫那麼大,人員也極簡單,三個木工師傅,一個老闆和我這個雜工。老闆山東人,比我大幾歲的樣子,是個退伍兵。他一米八幾,高大健壯,一件破舊的藍絨衣,飯跡斑斑,窟窿一串一串披在身上,走起路來,風風火火。雖然,事先說好我做文職,但廠子太小,根本就分不清,分不細,我在外面買貨,測量,收款的時間遠遠多於在廠里的時間。很多時候,老闆出去談生意讓我陪著,他想事兒,我開車;他說話兒,我翻譯。他說,他比我早出來一年多,在一家傢具廠打了八個月的工,就把整個運作弄明白了。他沒有錢,英語基本不會,靠著向朋友借錢酬份子才辦起了這個廠。他出高價把幾個他以前的師傅挖了過來支撐門面,他則如他描述的那樣,像狗一樣,到處跑,找活找吃的。我由衷地佩服這種一窮二白,一貧如洗,兜里沒錢,嘴裡沒英語,但敢於搏命衝殺的人。我倆談的很投機。
有一次聊到辦廠,如何才能成功,他說,只有兩個字,膽識。他說,沒膽子的人,什麼事也幹不成;沒見識的人,什麼事也做不成。他開玩笑地對我說,說這些也沒用,你們讀書人不懂。我笑。他確實是會做生意的人。有一次,他想接一個幾十套鎮屋廚房裝修的活。但,地產開發商看我們廠子太小,就置之不理。老闆就讓我問那個洋人,什麼價錢你可以接受?那個洋人可能是心不在焉或早有估算,就隨口說,比現價低百分之三十。老闆說,你讓他寫個字據。
出了地產商的辦公室,他就說,咱倆走。我倆一氣跑了一百多公里,找了好多家供應商,和他們談,我們很可能做一個很大的工程,需要很多貨,請他們幫忙,放低點兒價錢,日後我們會訂更多的貨。幾家碰壁后,終於有一家大的供應商同意了,降價三成。我們把訂貨合同往地產商的桌面上一擺時,他驚呆了。他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可以降價百分之三十。
簽完了合同,老闆請我吃飯。慶賀之餘,我不無擔心地說,生意是談成了。可看起來並不賺錢啊!他說,你不懂。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天天加班加點,又請了幾個師傅,老闆天天盯著,說一定要保質保量,一點紕漏都不行,有錯就重做。後來,我們終於提前幾天完成了。地產商非常高興,握著他的手不放,反覆說,我以後就找你,我以後就找你。這個人也說話算話,一段時間后,他幫老闆介紹一個大活,給政府大樓配套傢具,那可是一下子,幾百套啊!且政府付錢相當大方爽快。
我做了大半年,離考第二關越來越近,就提出辭職。他很惋惜,再三留我,說你可以提條件嗎?我說,我實在是沒辦法。我很喜歡在這裡做,可我不能半途而廢。我勸他去學學英文,他說,想去,就是太忙,也太難了。
他是一個煙不離口的人。只有和洋人談生意時,才忍耐一會兒。出了門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摸口袋。有一次,我倆出門攬生意,行到半道,我要去廁所。我把車停在一個加油站,就進去了。一會兒,我走出廁所,正看到他和服務員邊比劃,邊解釋。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深弓起背,低縮著頭,彎蜷著腿,左手抱西瓜樣置於胸前,右手攤開手掌,伸出五指。我一看,趕快跑了過去,原來他是想買一包印著熊貓圖案的煙,五塊錢一包。出了門口,我笑他說,你要是買金雞牌香煙,那還不得,右手三指豎頭頂,左手四指甩背後,胸前挺,屁股后撅,一隻腳金雞獨立。他大笑。說,你小子。
餞行飯,是在城裡一家比較好的飯店吃的。席間我倆聊了很多雜七雜八的話,嘻嘻哈哈。吃到半路,他停下來,突然對我說,你的晚景會比我好。我愕然。他說,我觀察你已經一段時間了。你注意到沒有,咱倆每次去吃盒飯,總是我先吃完。而且,我總是在吃完米飯之前,就把肉和菜全吃完了。而你不同。你每次都能在最後還剩一點兒肉,至少一口菜,不會只嚼乾飯。所以,你更有計劃。干大事,我會比你起得猛,起得快,但你可能更持久。
說來慚愧。兩三年後,我有點兒令他失望。考完試以後,在去做住院醫之前,我和老婆在家靜靜地清算了一下這幾年的收支,用度,以及與其他人及家人的經濟往來,結果發現我倆穿了一個大窟窿,我倆欠別人一共3817塊錢。也就是說,我倆真的是在出國幾年後,變成了負資產。
算完帳,我撓了撓頭。老婆拍拍我的肩膀,笑了。她說,咱倆還挺能整。
十:心驚肉跳的住院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