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傳奇

                                                                                 柬埔寨傳奇

   我小時候第一個熟悉的外國領導是西哈努克，70年代中國報紙新聞電影記錄片都是他的鏡頭。後來了解他一直在北京，對他如何治理國家感到疑惑。今天來柬埔寨才了解西哈努克的偉大。1952年他以外交才華遊說世界各國使柬埔寨和平獨立，後來又在囯家多次危難中維護了和平。

柬埔寨吳哥窟遺址

       公元4百年，高棉人建立了真臘國，7世紀版圖擴至今天的寮國和泰國。有女王與印度王子結婚，引入了印度教，後來又傳入佛教。真臘衰落後曾被爪窪人短暫佔領。公園802年，原王族成員重建高棉國，建都吳哥王城，國勢鼎盛至15世紀。后被古泰國暹羅族攻破，高棉王遷至金邊建都，就是現在的柬埔寨首都。

      吳哥王朝600年，橫跨中國唐朝至明朝。古高棉國人口有限，卻造出那麼大規模古城神廟保持至今，令人驚嘆，聯合國命名為世界第七大奇迹。神廟是印度教，後來與佛教相混。到印度旅遊找不到這樣規模的印度教古迹。戰後聯合國組織修復，有印度，法國，中國等許多專家參與。

      1861年，法國生物學家為了採集植物深入柬埔寨原始森林，發現了吳哥窟古城遺址。古城佔地300多平方公里，神廟林立。幾年前有美國好萊塢製片來到其中一個神廟，該處未被修復。為拍攝盜墓題材，製片人員特別修了木架子棧道，方便穿越各個景點。現在按原樣開放給觀眾，可以看到古迹倒塌的原始狀態。

        吳哥窟有大樹長在建築上，盤根鑽入地下。這個地區原是森林，15世紀氣候反常糧食歉收，也是王朝遷都金邊的原因。之後高棉國飽受古泰國與越南的騷擾與侵蝕土地。19世紀西方殖民主義入侵亞洲，1867年柬埔寨國王請求法國保護，使暹羅泰國喪失宗主權。從樣貌上看，高棉人更像泰國，越南人更像中國人。

       柬埔寨賓館飯店掛有西哈努克與夫人的畫像。國王不能指定接班人，要由王室成員討論選舉。法國殖民政府利用影響力使年輕的西哈努克登上王位。1941年，日本入侵柬埔寨。年輕的西哈怒克在二戰結束后，利用各國政權調整的有利時機，成功說服了法國，使柬埔寨於1953年11月9日宣布獨立。1955年，西哈努克放棄王位，1960年任國家元首。

      我7歲上小學，一年級時臨摹《小朋友》漫畫「越南必勝，美帝必敗」。1961年美國首次派遣特種作戰部隊進入南越，正式捲入越戰。1969年尼克松上台，提出印支半島「越南化」，扶持柬埔寨親美政權。美國認為南越民族解放陣線部隊是北越通過柬埔寨境內提供武裝資助的，因此策反朗諾搞軍事政變。朗諾是柬埔寨華人，曾支持西哈努克的獨立解放運動，任三軍總參謀長。他趁西哈努克出訪蘇聯的機會發動軍事政變。西哈努克曾要求蘇聯的幫助，來推翻朗諾親美政權，結果沒有得到蘇聯的回應，因此他轉向中國。中國政府以友好的姿態接待了西哈努克，答應他留住北京。西哈努克開始與柬共達成統一戰線。

      越戰十年多，美軍傷亡人數超4萬，國內反戰聲浪高起。1969年尼克松當選總統，為與中蘇謀求改善關係和順應國內民意，決定美軍撤離越戰。1970年朗諾政變后，美軍按尼克松計劃入侵柬埔寨，為撤離越戰創造有利條件，期望南越親美的軍隊繼續維持作戰。但在國內反戰的輿論壓力下，一個月後美軍撤出了柬埔寨。

      朗諾1972年擔任了高棉共和國的總統。在與紅色高棉部隊作戰中節節敗退，美軍忙於撤離越戰無暇顧及柬埔寨戰局。1975年，朗諾失敗輾轉流亡美國。紅色高棉掌控全國，要求西哈努克回國。1975年8月，西哈努克回到金邊被軟禁，事實上是「挾天子」製造假象，國際社會以為還是原來的西哈努克流亡政府，對新政權表示認可。

        在金邊，有大屠殺博物館和萬人坑，相信每個遊客會去訪問。公開資料顯示，在紅色高棉掌權時柬埔寨人口7百萬，波爾布特將城市人趕往農村，清洗異己分子共屠殺1百多萬，餓死與病死近2百萬，總共3百萬。在萬人坑門口我見到倖存者，他是畫家。妻子被殺，他因為給波爾布特畫像而倖免於難，後來成為國際法庭的證人。

達世奇與畫家倖存者（右）

        大屠殺博物館是波爾布特建成的最高級政治犯監獄。由於監獄長認罪出庭指證並提供重要線索，許多殺人埋坑現場被挖掘，國際法庭指控紅色高棉的反人類罪獲得進展。我查網上資料大多相同，卻看到一篇文章，對非正常死亡人數與博物館萬人坑的真實性質疑，認為是美國與現政權惡意醜化紅色高棉。異見文章作者有數據支撐，並表示波爾布特奮戰有功，不然沒有西哈努克的今天。另外質疑建大屠殺博物館，而沒有美軍參戰殺滅無辜生命的展覽，是政治上的預謀與偏見。我認為，科學鑒證力求真實性可取，但露出情緒立場有失客觀。現代鑒證一碼歸一碼功過不能相抵。希特勒重建德國誕生大批頂級科學家，後來被美蘇所用使人類登上月球，卻沒有人會提出其中也有希特勒的功勞。

      1975至79年波爾布特的大屠殺，是人類歷史上最近時代和最大規模的慘劇，國際研究者很多。在全球化的當代，不可能因某種勢力組織偽造如此大規模的證據。我們作為遊客，從柬埔寨的普通小人物倖存者中，可以了解到他們當時九死一生的細節。

       阿明是柬埔寨華人，1975年時14歲，向我訴說了他的經歷。阿明說，1975年4月17日波爾布特部隊進入金邊，公告居民限期內離開自己的家，隨指揮徒步行走。理由是擔心舊政府軍藏匿房屋內繼續反抗。如果逾期不走將開槍射擊，違者即死。當時騙市民說，只是三天即可回家。因此隊伍浩浩蕩蕩，眾人只帶三天乾糧，將錢和黃金縫在衣領與褲腰中，以防家中被盜。

      所有從城市被趕出來的流民被稱為17號人，其他是赤柬佔領的農村地區稱為當地人。阿明的父親是醫生，第二代柬埔寨華人，對赤柬的情況有政治嗅覺。告誡家人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是醫生身份，而是一個貧窮的工人家庭。在步行時開始有人登記，凡是知識分子和商人，為舊政府工作的人被集中在一起。

      阿明家7口人，父母，4個孩子和祖母，阿明老大。長途跋涉到了鄉郊沒有停的跡象，大家向當地人買吃的，錢和黃金都沒用。有人要往回跑士兵打槍恐嚇。母親病倒，士兵指出醫院方向，阿明陪同母親走5小時才到，疲勞與飢餓使病情加重。說是醫院，其實只有一個護士，看著許多病人，只是在等著病人死亡。母親病重無奈，要阿明回去叫父親。全家都來了，幾天後母親死亡。後來士兵拿來一種柬埔寨「醫百病」的草藥，估計像中國板藍根枸紀子一類。煮大鍋黃湯給所有病人喝。阿明一家在窮人隊伍里比較自由，另外一支知識分子隊伍已不知去向。後來祖母也病倒，不久也離開人世。由於疲勞飢餓與少鹽，頭腫皮膚爆裂等等各種死亡的不計其數。

      走到城市邊緣郊外，士兵開始發放食物和碗匙。大家帶出來東西都扔了。有汽車倒在一邊，沒人去理。赤柬領導也是堅守清貧和徹底的「無產」者，為了他們「共產社會的理想而奮鬥」。隊伍走到鄉下停下來，要大家動手砍樹建屋。屋子造好了，沒住幾天，士兵又要大家出發，目的和原因全不說明。阿明爸發現食物變少，認為這樣下去全家都會餓死病死。

      柬共有新政策，允許柬埔寨華人在越南有親戚的自己報名，柬方送到邊境，由自己偷渡到越南投親，一切後果自己負責。阿明爸覺得這是難得的一線生機，向軍方聲稱自己有越南親戚。他的申請報名獲得批准。首批50名華裔開始向越柬邊境出發。到了邊境，柬共給他們開會洗腦，要他們進入越南后不可透露柬埔寨所發生的一切。偷渡險地，越軍如果發現會開槍射擊，大家命懸一線。阿明爸經驗豐富，成為這群人的領袖。他說回柬埔寨是死，偷渡被開槍也是死，不如深夜搏命一次。到了晚上，找到僻靜黑暗之處，50人急奔，不幸還是被越南邊防軍發現。50人中有會越語的，解釋是柬政府允許來越南投親。越軍中正巧有幾個柬埔寨人，早年加入越戰，阿明爸與他們交涉，用衣領里的黃金換取在越南居留。

       終於柬埔寨同胞同意50人可以留下，但是被關入越南難民營，吃飯還要用金子買。阿明爸覺得還是一條死路，決定再次用褲腰裡的碎金買通看守，使一家五口從難民營逃脫。他們流浪到西貢，沿途睡在別人家門口，有時會得到些施捨。阿明一家會說廣東話，不懂越語，到處打聽華人的聚居地，後來總算交上了一些華人的朋友，阿明在接觸交流中學會了越南語。

      形勢稍穩，阿明爸開始做生意，廉價收購過期藥品，然後擺攤出售，偶爾發揮醫生特長給人看病。阿明結識不少朋友。他向我透露在網上找不到的信息，說波爾布特進駐金邊后清除異己，野心膨脹，決定把古代被越南侵佔的土地奪回來。1978，79年左右，赤柬攻入西貢，佔領越南四個省，引起越南反攻。

      現任首相洪森，原也是赤柬軍團長，因看到波爾布特大開殺戒感到不滿，率官兵投靠越南。最初也被關入難民營不獲重視。因赤柬入侵，洪森得到越南幫助建立軍隊反攻赤柬。1979年初，越南市面上風聲越來越緊，傳中國要與越南打仗，到處拉壯丁參軍。阿明爸見勢不妙，如華人被拉去當兵肯定是死。阿明爸決定，稱亂再次偷越邊境，返回柬埔寨。趁著越南和柬埔寨的戰爭，阿明一家5口在混亂中成功到達了老家暹粒市。該地區是吳哥王朝所在地，城市許多房子人去樓空。居民主要是赤柬政府與軍隊人員，也有如阿明一家的倖存者逃回家，還有原農村人口混入城市佔據他人房屋的。當時的社會，沒有吃喝，錢已作廢，偷是唯一的活路。一場全城偷竊開始了，偷的是紅色高棉的政府倉庫。當時居住在城市裡的人，可以吃喝，做任何活動，就是嚴禁出聲：不能表達對現狀的看法。我認為國際社會對赤柬暴行的譴責，使赤柬當局對當地居民有一種管制上的無奈。但是阿明爸覺得如此下去可以活著，但是阿明已經長大成人，不會有任何前途。柬埔寨和越南的社會結構大同小異，應該去一個社會「款式」不同的國家：泰國。阿明爸當年在家裡還藏有一點金飾，讓阿明縫在褲腰裡，準備第三次偷渡。

      泰柬邊境是赤柬老根據地，阿明遇到赤柬守軍的阻礙，金子被沒收，還強迫阿明去當兵。華人膚色淺黃與越南人被視為同種，而柬埔寨人則較黑。華人當兵不被信任，因此只穿軍裝，不可拿槍，只做後勤支援。當時洪森和越軍攻勢凌厲，波爾布特感到局勢危急，突然想起被軟禁的西哈努克。希望他到聯合國去抗議越南的入侵，呼籲國際譴責和迫使越南撤軍。

西哈努克與夫人

        西哈努克遭軟禁時，赤柬要求寫信給海外子女回國，西哈努克在信中留下暗語指回國凶多吉少。有五個子女不明暗語，資料顯示他們和14個孫子女回國后被殺。西哈努克離開柬埔寨后，赤柬被洪森攻破，但是地方部隊還在頑抗。西哈努克呼籲全國和平，只要放下槍一切既往不咎，人民期盼的和平終於到來。2004年，西哈努克不戀王權，第二次宣布退位，一度引起柬埔寨人民的恐慌，害怕再起戰禍。在西哈怒克的周旋和努力下，柬埔寨以郡主立憲穩定社會，他的兒子接替了王位。西哈努克的晚年在北京度過，2012年逝世，享年90歲。柬埔寨與聯合國成立特別法庭，審判紅色高棉最高領導的反人類屠殺罪。波爾布特始終沒有抓到，他不斷屠殺身邊異己，最後被黨內判處監禁。

       波爾布特是柬埔寨華裔，早年留學法國，接觸了馬克思主義。1975年發動赤柬運動。他視城市與貨幣都是資本主義的產物因此廢除，激進推行農業集體化，將城市人口趕到農村，濫殺黨內外異見者，使大量人死亡。1998年他在柬泰邊境的山區病亡。特別法庭在審判赤柬其它高層領導時問：為什麼你們要大屠殺？赤柬領導回答法庭：我們沒有殺人，沒有濫殺無辜，我們下令殺的是敵人和反對我們的人。我舉個例子：玩微信有人與你掛上朋友圈，要你幫他轉自己的宣傳帖。你覺得不妥拒絕，將他去除朋友圈。某天他加入了「黨衛軍」，在群聊中又遇到你，認為你曾經反對過他，某日找到你，按上級的指示把你殺了。

       聖經舊約說，上帝因為某個族的人們不信他，發怒噴火燒死全村的大兒子，以此教化和驗證上帝的存在。其實這不是舊約的發明，而是荒蠻遠古文明慣用的手段一直延至今日。成吉思汗攻打西亞歐洲，任何反抗將不管老幼一律屠城。因意見不一致岳飛死於風波亭，罪名莫須有。聖經新約改變舊約，基督以自己死來救贖世人

      基督說愛你的敵人，有人打你左臉，你把右臉也伸出給他打。我以前不理解，現在明白基督的超前觀念。社會是全人民的，包括富人窮人，工人農民，全社會都應該是知識分子。甚至罪犯也有人道權利，罪大惡極也不能五馬分屍。國家領袖是全人民的領導，包括反對者和敵人，善惡舉止自有法律來衡量，任何人不能凌駕法律之上。

        柬埔寨戰後十多年恢復了市道的繁榮，菜市場姑娘阿媽們積極叫賣。阿明娶妻生子努力工作，像他爸一樣用愛維護著自己家的生存。海外投資與旅遊業的開發，使柬埔寨又活躍起來。我看見有中國的雕塑作品，正看守著暹粒市酒吧街的門口，迎接各國的遊客。我的中小學在十年文革動亂中度過，也深有體會。當動亂結束后社會專註建設，會感覺一夜之間的巨變。

      我拍下了一組吳哥窟遺跡牆上的雕刻近照，看清楚了，這是一千年前高棉人在石頭上的精雕細琢，體現了他們的智慧與毅力。導遊告訴我，現在柬埔寨缺乏工程技術人員，因為大屠殺造成青黃不接，現在開始重新培養。我在瀏覽時遇到衣衫襤褸叫賣的小孩，有的會用流利的普通話對我說：叔叔，等出來后請你買我的東西。我感到驚訝。我的疑問是，今天的柬埔寨人還是吳哥的高棉人嗎？吳哥王朝也經歷過屠殺嗎？我為此產生了無限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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