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世奇畫壁畫

          我在悉尼的一位藝術代理，黎巴嫩裔商人羅尼，有一天打電話給我，說是給我介紹一個Business,  這是個英文的多義詞。None of your business,  意思是「關你屁事」。坐飛機時有Business  Class,  中文翻譯成「公務艙」，或者是「商務艙」。Business  is  business,  中文直譯為「生意就是生意」，中國人又引伸一下，有親兄弟明算賬的涵義。還有就是Business man了，意思是「生意人」，做任何事都想著算計人。羅尼的電話里說得很明白，幫我拉了一檔生意，既然是幫我，那一定是件好事。

          我們約好了在一個伊斯蘭的清真寺見面。我和羅尼都到了。他給我介紹了這裡的住持。在天主教里，主持稱神父，基督教為牧師，佛教是和尚，我們中國將伊斯蘭教的主持翻譯成「阿訇」，怎麼聽起來象是隔壁鄰居家的女財縫，阿紅，阿黃，阿蘭的。

         這位阿訇也是黎巴嫩人，潔凈的皮膚，留著長鬍須，一雙阿拉伯式的充滿智慧的眼睛閃著光亮。白袍護身，白帽遮發，一副東方哲人，令人肅然起敬的模樣，他與我這樣的藝術家，都是心靈修鍊的工程師，眼睛里充滿超凡脫俗的神韻，自然不屑與羅尼這樣的生意人為伍的。

        可是這次 羅尼卻伸出三個手指發誓：「安拉在上，這檔生意沒有我任何利益。」他要我開最好的價錢，壁畫成功后，阿訇會為我在這新建的清真寺里開一扇門，直接把我送上天堂。我說，還是你羅尼先上去吧，我還要繼續吃，喝，旅遊，等我走不動了，再考慮從哪扇門奔向天堂。

        我也伸三個手指說：「神在上，看到你們為大家能奔向天堂而努力，我也該做出貢獻。」我曾經為義大利天主教，塞普勒斯東正教和黎巴嫩的天主教都畫過宗教畫，都是收取批發價的一半。這次對清真寺的壁畫也一視同仁，雖然有100多平方米，很大，但還是半價優惠，我給出一個數字，羅尼伸出大手有力地握住我說：「好！成交！」

        我約法三章：

第一，  我不是油漆匠，所有繪畫時滴下來的顏色，我不負責清理，因為創作思路不可中斷。如要避免弄髒地面，對方最好先用布料遮蓋，省得以後麻煩。

第二，  我的收費是按技術工時記算，沒有利潤，任何附加工作要另收費用。

第三，  我已買了機票，參加赴希臘的旅行團。從現在開始到登機，只有三個星期，我要日夜趕工，還要辭去后兩周的藝術教學工作。我只給寺內一天的前期準備時間，後天必須馬上開工，要趕在我渡假之前完成。

        阿訇和羅尼都一口答應，交了訂金，等壁畫完工後再付餘款。羅尼走之前，又伸出了三個手指頭宣誓，以後的事與他無關。所有的需求，找阿訇解決。

        生意人走了。只剩下兩個「大師」：依斯蘭的心靈大師和藝術的靈性大師。。

        後天清晨，我帶了顏料，畫筆等各種工具，還有長長的梯子，想象一下，這是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要登場了。到了清真寺一看，一切依舊，大理石地面裸露著，牆面底色也沒做好。看來這裡不是聖西斯廷大教堂，人心不古，我也當不了米開朗基羅。

          畫了三個星期，是一幅風景長卷，迎得一片喝采聲。阿訇捻著鬍子笑眯眯地點頭，對我說：「看到你日夜加班，壁畫的效果超出了我們的預想，我會給你獎金。」

         我收拾起工具準備離開，回頭看了一眼滿是五彩顏料的地面和牆角，心裡安慰自己，我，「藝術靈性大師」和阿訇，「依斯蘭心靈大師」之間有過約法三章，不做善後的清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明天是最後一天，我不求他為我開什麼天堂之路，只求收到餘款和獎金。

         第二天我去了清真寺。阿訇皺著眉頭，指著地對我說：「你看看，你的壁畫非常好，大家都滿意，可是你把我的地弄髒了。我問過裝修師傅，清潔費要五百澳元。」

         我大聲對他說，我們有事先的約定，我在畫的時候不負責清潔。是他們對我的建議置若罔聞，才有這樣的後果。我問阿訇，如果我清除了地面的顏色，清真寺會實現承諾，除了付清餘款，還會另給獎金嗎？  阿訇點頭稱是。

         「大師」開始做清潔工了，我安慰自己，倫勃朗自己做顏料的時候，不就是個和面工？米開朗基羅雕刻的時候用鐵鎚敲打鐵椎，不就是個石工？我的老祖宗達芬奇，東搞西搞的，搞了那麼多的東西，難道他不大掃除嗎？大家都是神靈在心，信仰虔誠，才會有神來之筆，作品永垂青史。我在前輩大師的鼓舞之下，從早上十點一直干到下午六點，中午連飯都不吃了，情願餓著肚子。

         地面乾淨了，阿訇滿意了，該付餘款了，阿訇神情嚴肅地數完錢，親手交給我。我問他`，獎金呢？他尷尬地搖著頭：「No,sorry.」

          我拍著他的肩膀說：「 我明白了，我的約法三章沒有寫入合同，也沒有寫你給獎金這一項，我們的嘴巴說了都不算。」我扭頭走了。

       第二天早上，  我與太太坐上了飛往希臘的航班。她看我悶悶不樂，對我說：「行啦， 是安拉要達世奇與這堵牆壁去做心靈交流的，是安拉要達世奇在這堵牆壁上搞宗教信仰的。安拉已經為你在這個壁畫上開了一扇去天堂的大門，但是你不能去，因為你的老祖宗達芬奇走的不是這扇門，你將來想見他老人家，還得找基督幫忙，你要去的是上帝的天堂。至於那個阿訇，只是這個「心靈大師」對著另一個「靈性大師」玩了一把Business」。

        這個我懂，Business  is  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不管你是什麼狗屁「大師」。

                                                                                                                                            完

                                                                                                                           2012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