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天邊剛透出了魚肚白,誰家的公雞先試探性地歪著嗓子擰了一聲,接著就大張旗鼓地叫了起來,這一叫,吵醒了整個鎮上的雞,也徹底驚醒了幾乎一夜未入睡的新嫁娘——梨花。她翻了個身,借著越來越明的光,反覆打量著睡在身旁的這個陌生的男人。
昨晚,掀開了紅蓋頭,她怯懦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中等個頭,稍稍發福的身形。一張國字臉,黑黢黢的眼眉,眼角已有如溝壑般深淺不一的紋路。他也正仔細端詳著她,臉上並不帶一絲笑容。半晌,他 才說,「梨花,委屈你了。路上,一定很顛簸吧。」這兩句話,卻讓梨花突然覺得眼睛刺痛了。她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這個足以當她父親的老男人,他為什麼說「委屈」、「顛簸」呢?她不是他用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小妾嗎?就跟以前,父母親出去趕集,買來的一隻雞、一隻鴨,又有什麼兩樣?這時,他卻沖她笑了笑,似乎是很苦的,但又不得不笑。
他拉起她的手,坐在她身旁,問了她幾句家常話,就像哄小孩似地跟她說,「我們早點歇息吧」。 起身,吹滅了淌著紅淚的鮮紅的蠟燭。紅燭上的白煙妖嬈地散盡在被黑暗撲將而來的半空中。
當她渾身微微顫抖著躺在他身旁時,她聽到不遠處的一扇房門,「吱呀——」一聲帶上了。夜似乎就這樣沉重地靜了下來、偃息了下來。黑里,他摸索著,還未解開她的上衣,就拉開了她的雙膝,她羞恥地還沒來得及嗯一聲,那撕裂著的疼痛就侵進她的心肺,她「啊——」地一聲,但聲音只敢堵在了喉嚨口,眼淚卻落了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從心底里痛恨那50塊白花花地鎖在母親柜子里的銀元,她恨爺娘、更恨自己,她死死地攥著被她拉起的床單,指甲幾乎掐進了手心裡.......
「第一次,會比較痛,以後會好的。」田訟師喘著氣忙活著,還不忘安慰她一句。嘴裡噴出的餿臭,梨花急忙偏過了臉。
她渾身僵硬著,冰涼涼的,卻被他身上的汗浸濕了,身上只有一處在火上燒著。
田訟師忙完了,從她身上爬下來,摸了衣褲,胡亂套上。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了句「你也累了,快歇息吧。」一翻身,就在她身旁打起了呼嚕。梨花靜靜地聽著他的呼嚕聲,半天,她才緩過神來,她慢慢起身幫他拉上了隱約可見的大紅色的綢緞薄被。
她輕聲輕腳地起身摸到床邊,撈起自己的衣物套在身上。諾大的廂房裡,月光灑在青灰色的方石板地上,反射著冷峻的光。
頭落在枕頭上,她用手細細地摸著枕頭上繡的圖案,那似乎正是一對彩鴛戲碧水。她不由地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牛二滾燙的手撫摸著她,一種陌生的悸動,牽引著身體里的喜悅和漲裂般的疼痛從她小腹深處蔓延開來,她憧憬著、渾身戰慄著。但到了最後一刻,滿臉通紅的牛二卻停了下來,「我不能害了你,梨花。」說著,他把頭伏在她身上哭了起來。梨花刻意穿了件大紅色綉著艷麗牡丹的兜肚,她蜷坐在他家廚房灶台旁的乾草垛上,雙臂抱著牛二的頭,「你怎麼這麼傻呢?我是心甘情願的。牛二。你不明白嗎?」
「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可是,梨花,我要那樣做了的話,我就不是人。你真傻!無論發生什麼事,你永遠都是我牛二的梨花。」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那裡有隻小鼓在「咚咚」跳動,她卻想的是該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留在這兒。
其實,她留著這個身子又有什麼用.......她胡思亂想著,雞叫了,天白了,她才睡去。
3、
等梨花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陽光已經亮得刺眼了。她一時記不得自己在哪裡,她起身詫異的打量著這間寬敞、擺設華麗的廂房。忽地念起了昨天的一幕時,她扭頭再看身旁,陸訟師早已不在了。她記起來姆媽再三的叮嚀:新婚第二天一大早要去拜見田陸氏。可是,現在好像已經很晚了。一著急,她猛地坐了起來,身體里灼裂的疼痛讓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她匆忙穿好衣裳。
剛走下床,她本想俯身疊被。她的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身著白色上衣、黑長褲,梳著整齊髮髻的女人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簫姨娘起來了,睡得可好?吳媽給您請安了。我跟我先生六叔一起在府上幫忙。你就把被子放在那兒。我這就叫小翠給你把洗臉水端進來,給你梳頭。翠兒——進來吧。」她側身沖門外喊了一聲。
比梨花還小几歲的一個小Y頭,身著整潔的青衣灰褲,梳著一根烏黑的粗辮子,端著一隻黃銅臉盆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她把臉盆擱在門口桌邊的椅子上,拘謹地沖梨花鞠了一躬。然後,飛快的跑出去端進來一個棕色的匣子和一盤子的小什物。
「簫姨娘,你早上想吃些什麼?我叫廚房給你欲備。」吳媽垂手站在床邊,客氣地說。
「我......我喝點粥就可以了。」梨花覺得「姨娘」兩個字特別刺耳,她坐在床邊,理了理散亂的長發。
「好。另外,廚房還做了一些青糰子,煮了一小鍋雞頭米甜湯。這雞頭米甜羹,清爽可口,老爺最喜歡了。原本是該下午吃的甜羹,因為老爺下午經常不在家。所以,廚房總是一早就預備下了。現在眼見著要一天熱似一天了,給您一起端上來,看看合不合胃口。姨娘還要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我立刻叫廚房給你準備著。廚房的張師傅原來是在蘇州得月樓的大廚,因為年紀大了,就回了咱這老家,平日就給田訟師弄幾個可口的小菜,晚上回家抱孫子。」吳媽一說起廚房的事就滔滔不絕。她沒提這個張師傅也是因為當初田訟師幫他了了一樁無頭命案,為了報恩才每日到田訟師家幫忙的。
梨花的母親在她小時候做過一些青糰子,糯米磨碎了,用紅豆沙來做餡,一般要忙個三五日,很費功夫,但做出的青糰子甜糯可口,她非常喜歡。後來家境落敗,什麼都省了,連女兒也給「賣」了.......梨花急忙甩開這些念頭,「好。謝謝你,吳媽。」
「不用,千萬別說謝。唉,瞧瞧你這模樣和年紀,要我女兒還活著的話,估計也有你這麼大了。她小的時候也特別愛吃我做的點心。」吳媽說著,用手背撫了一下眼角,嘆了口氣。「不說這些了,大喜慶日子的。我先出去了,等一會兒,叫他們把早飯給你端進來。」吳媽說著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小翠幫梨花攪幹了毛巾,「簫姨娘,您請。」小翠圓圓的臉蛋,一笑起來臉上還抖著兩個顫巍巍小酒窩,她看上去還是個小女孩,跟自己好友紅玉的妹妹年齡相仿。
「你多大了?來多久了?」梨花低聲問了一句,卷了袖子,接過毛巾洗了臉。
「12歲。我來了有大半年了。」小翠打開了一隻木匣子,從裡面撐起一面西洋鏡,她還拿出一個小盆,裡面盛著漂著幾粒黑色果子的水。「這是什麼?」梨花好奇地問。
「這是用榧子泡的梳頭水,用這個梳頭,頭髮不會亂。珍姨娘最喜歡了。這個比杏仁頭油還好用呢。」小翠說著,讓梨花坐了下來,站在她身後梳理著梨花的長發。
「珍姨娘?」梨花想知道這個家裡的每個人。
「她前些日子正好去庵堂了。快回來了。她隔一陣子就要去庵堂住幾天。她在,這家裡可熱鬧了。她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特別多,比如像上次的.......」小翠突然住了嘴。她後悔自己說太多了,珍珠叮囑她不可以告訴別人的,那件稀奇的東西。
「是什麼?」梨花從鏡子前抬起頭,盯著鏡子里小翠一臉緊張慌亂的表情。「好了,不想說,就不勉強你了。梳得不錯。」梨花自然而然地言語裡帶了些訓斥,她左右照照盤著整齊的髮髻,有人服伺的感覺的確挺不錯的。她不禁沖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看到自己的笑容,她卻被自己唬了一跳,似乎自己背叛了自己內心一件最重要的東西似的。
「您要用胭脂、水粉嗎?這些聽吳媽說是用栗粉磨細了,用香粉一起蒸了再曬過的。比外面集市上買的乾淨清爽。這些胭脂每年珍姨娘叫吳媽專門找了材料來做的。這一份,是上個月剛做的,夫人說給您留一份,您可以收著慢慢用。這個粉餅可以擦臉。這個水粉,用指尖點一些就可以塗在嘴唇上了,很紅的。珍姨娘常常點了出門。」小翠給她指著梳頭木盒裡的每個小隔間的東西。
看樣子這個小翠特別喜歡那個珍姨娘了。梨花看了看梳妝匣子,自己從來沒用過,要在這小Y頭面前請教她,日後一定會被她看不起,說不定還去告訴那個珍珠。媽媽跟她說過,「到了大戶人家,說話做事都要自己小心了。別小看了下人,這些人都是別人的耳目。」想來姆媽的老家也是鄰鎮上的富裕人家,十多年前嫁給了當時家業還不小的父親,但之後,幾個兒子分了家產地產,家境就越來越不濟。不管怎樣,母親說的話,一定有她的道理。
想到這兒,她心裡卻覺得有些憋悶了,一伸手,使勁兒拍了一下梳頭盒子的蓋頭,「卡塔」一聲,盒子蓋硬生生地落下來似乎自動鎖上了。這讓她跟小翠都唬了一跳。梨花故作鎮定地瞥了小翠一眼。小姑娘慌忙低下頭,收拾著旁邊的水盆和毛巾。
「可以了,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梨花硬生生地說,她還穿著昨晚的襯衣、襯褲。
「哦,前天從簫姨娘家送來的陪嫁衣物都放在這個箱子里了。我可以幫姨娘穿上。」小翠急忙走到牆邊的兩個大木箱旁。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你先出去吧。」翠花真不習慣別人幫自己穿衣服,特別是這麼個會通風報信的小Y頭。她有些不耐煩了。
「那,我拉了床單,馬上走。」小翠識趣地小跑到床前,三兩下就扯下了床單,「被子就先攤在這裡,我馬上回來收拾。」梨花看著那雪白的床單,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