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安蕾覺得有點不安。因為老公餘志謙打電話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一開始,是三天打一次,後來是一個星期打一次。這兩個星期都沒打給她。
在S國的安蕾打過三次電話給遠在上海的余志謙,一次在白天,估計他在上班,很快回了,很客氣地道歉說是在開會。後來兩次,她故意在晚上打給他,他過了一兩個小時才回,語氣很陌生、態度迴避,說是在外面應酬,不方便回電話。
安蕾獃獃地望著辦公室窗外一棵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又有誰會想到,在這個熱帶的島國,梧桐樹反而長得更高,枝葉更茂盛。正值花季,大雨過後滿地粉色鈴鐺般的梧桐花,像鋪了一層地毯,不時傳來陣陣花消玉殞前最濃郁的花香。窗外的天色急不可耐地昏沉了下來,眼見著另一場熱帶暴風雨就要來襲。
不管是什麼,假如老余坦承有外遇,她絕不會提出離婚的,絕不會。這個想法讓她覺得踏實了些,但心裡卻更覺得如風雨般的飄搖。
余志謙顫抖著手闔上手機。
一聽到安蕾的聲音,他就覺得大禍臨頭了。他現在滿心思都是彩風,似乎安蕾是自己前世人生中的一位舊相識。現在這個感覺就像是在考場上,赫然發現自己的書都念錯了,眼前一片驚慌的空白。
彩風是他們公司的供應商,一位從安徽來上海打工的女銷售員。說實在的,長得很普通,而且瘦弱、但舉手投足間有種讓人憐愛的味道。而,安蕾,豐腴、高傲。他一直認為安婷是他人生旅途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
但安蕾,就算近在咫尺地站著,她那顆孤傲的心總遊離在某處、總不是他的。兩人的身體可以挨得很近,但,他總覺得他們心與心的間距卻很長。安蕾喜歡一個人對著一本書看半天,如謙也常把那些書拿來翻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作者要花費這麼多的筆墨來描繪什麼故事、人物、情景,直接寫誰把誰殺了,誰跟誰結婚了,不就完了嗎?這種書,還能看半天?而且還常看到安蕾一個人獃獃地發愣、有的時候還淚流滿面?
安蕾喜歡什麼詩詞,這對於如謙來說簡直就是靡靡之音,他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無所事事的人搞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他越搞不懂,就越覺得喜歡這些無聊東西的人越難琢磨。有的時候,當他在誇誇其談自己公司里的見聞時,卻常失望地看到安蕾在走神。他就會想,一定是那些無聊的書籍毒害了人的頭腦。他氣憤、但又無可奈何,隨著新婚後,日子一天天地溜走,佔有的新鮮感已變得不重要,他覺得,兩個人之間可以討論的話題也越來越少。除了日常柴米油鹽,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跟安蕾說的了。他明白,也許他這樣想,只是為了給自己的出軌找理由。世上,很多夫妻,都這樣貌合神離地過了一輩子。
站在公司5樓會議室外面。透過落地玻璃幕牆,望著遠處,秋日的天空遼闊、白雲幾朵點綴在藍色的天幕,純凈而美好。他心裡無端地沉了沉。車水馬龍的城鎮,隱約漂浮過的喧鬧聲,把他的思緒又帶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上海分公司成立,坐落在浦東人跡罕至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光禿禿的水泥馬路、孤零零的混凝土建築。一些起重機、吊車之類的機械設備還趴在黃泥地里等著忙碌的人們來處置。路旁被強行綁架而來新栽種的小樹,新翻的黃褐色的泥土,耷拉的綠色樹葉,孤苦地佇立在充斥著混凝土味道的開發區。最熱鬧的是風,帶著塵土和沙粒,肆意妄為著東奔西跑。
志謙負責建立分公司的第一個實驗室。他碰到了彩風。彩風是一家實驗設備的華東區域的代理商。開會的時候,彩風總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如謙,一臉的謙卑。雖然臉蛋上也摸了粉,但膚色還是透著些土黃色。她身材瘦小。只要志謙一說話,她就馬上抬起頭、用敬佩的目光注視著志謙,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不斷的點頭、微笑。好像余志謙說的每個字都是至理名言。目光掃過她,志謙心頭總有一種挺拔的驕傲感,他對這個彩風很有好感。
坦白來講,這種驕傲的感覺,他鮮少體會到。他基本上一直過著循規蹈矩、嚴謹樸實的生活,即便生活如水面般得平靜,並不表示水底波瀾不驚,相反的水裡卻暗流洶湧。每次當他跟安蕾一起出門,人們的眼光里似乎總閃爍不定地在質疑:為什麼這麼漂亮的女孩,老公這樣不起眼?他從人們迷惑的眼神里讀到了這些疑問。他會像位凱旋的將軍一樣攬著安蕾纖細扭擺的腰肢,心底卻虛弱地在塌陷。
那天,彩風和一位年輕的技術員來幫他們調試新儀器,從早晨一直忙到晚8上點多鐘,老余真有點於心不忍,主動提出來請他們吃飯。年輕人吃完飯,就匆忙告辭了。剩下他跟彩風兩個人在鎮上的飯館里喝著啤酒。志謙又叫了幾道小菜。
小飯館門口是條通入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馬路,雖然是夜晚了,如火如荼的後期建設中,重型車輛時而匆忙駛過,震動著茶杯里的水微微顫抖著。
老闆娘是位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她把一盤炒得鮮紅粉嫩的魚香肉絲、一盤涼拌肚絲、幾瓶啤酒擱在桌上,轉身,在狹窄的小過道里,扭著肥大顫掂的屁股走進了前台,接著把肥胖的身形湮沒在櫃檯后昏暗的陰影里,似乎立刻就在那裡消失了。
彩風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人生,她瘦削的臉龐因為酒精的熏染,泛著些許呼之欲出的紅潤。老余無意中瞥了幾眼她的胸部。她的前胸平坦,突然間在乳房部位,聳起了兩個山峰。好像有句話要怎麼來形容的?老余晃晃腦袋,想不出來。他舉起筷子夾了點肉絲。桌上的這盤魚香肉絲,在他體內不斷升騰的醉意下,頓時有了種鮮活的生命力。一根根歪斜地躺著,擺弄著撩人的姿態。
新婚的時候,他偷偷研究過女人的胸罩。知道這裡面可是內藏乾坤。他明白,那兩個山峰只是由兩種他再熟悉不過的高分子聚合物反應生產出來,只是最後加工成了半圓形或者錐形海綿墊子。想到這兒,他自嘲了一下。搖晃著杯里橙黃色的冰啤酒,裡面盡然出現了安蕾裊娜的身影。他覺得身體中的酒精在做怪了。有種急於噴發的能量在他身上的某一部位聚集著、纏繞著。
彩風卻在一旁,淚眼朦朧地傾訴著她感情路上的種種無奈。老余在座椅上挪了挪屁股。又不由自主地瞥了幾眼那聳立的兩塊海綿墊子。道貌岸然地接茬說,是呀,生活不容易呀。這個世道。他為了生計,也不得不做研發部最辛苦的工作,常年隻身在外,那種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好受......
兩個人繼續一言一語、欲擒故縱、欲語還休地聊著,直到喝倒了5只啤酒瓶,直到彩風的模樣在他迷濛的雙眼中也嬌嫩可人得如那盤魚香肉絲一般,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喝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