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老荒情》
第一章
老葛坐在自家門口冰冷的破石階上支棱著脖子,又望了望山坡下那條蜿蜒的山路。月亮跟一隻摔破了的瓷碟子似的,咧著嘴牙子,掛在天邊,銀白色的月光,在這初冬的夜晚,看得人心底一陣陣地滲著寒氣。山坡下那條彎曲的山路,被月光照得慘白慘白的,像一條大蛇扭著剛吃撐了的腰身從村外蔓延過來,瞅著老葛一個勁兒地冷笑。整個浸泡在月色寒光下的絡和村,除了偶爾的幾聲狗吠,沉寂得跟死了的一樣。寒風吹過來一陣陣鹽鹼地的土腥味,那一毛不生的大片的鹽鹼地,
赤裸著、無賴一樣橫躺在月光下,無聲無息、毫無生命的蹤影。
老葛嘆了一口氣,心裡懊惱地想,「今晚,要再不來,我老葛就是被他媽的劉四給耍了。」
400塊錢呀,他心頭的肉。他娘臨死前,拉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嘟囔著,不肯咽氣:「要...要討...媳婦....」她的眼一個勁兒地盯著床腳放著的黑木柜子。
老葛哽咽著順著她的眼望去,蹲下身子打開柜子,裡面有個破鋁飯盒。他捧著飯盒,有點分量,他望望娘。娘眼裡閃著淚花,眨眨眼。他顫抖著手打開飯盒,有點滑,他使了點勁兒,蓋子差點從手裡滑出去,幸虧他機靈,伸開手指頭接了一下,定睛一看飯盒子裡面密密匝匝的放著一些錢和糧票。老葛的眼淚立刻流出來了,滴在那一捆捆花花綠綠的票子上,「滴答滴答」的響著。那響聲現在他還能聽得見,似乎就在耳邊。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的票子。
「討...媳婦..."老娘看著他的眼,他看著娘殷切的目光和布滿皺紋的雙眼,拚命點點頭。娘的眼光慢慢的收斂了,然後眼窩裡的光沒了、黑了,慢慢垂下了眼瞼...
...
此刻,月光成了尖銳的白刃刀片,劃破了他血紅的心。他把頭埋進了臂彎,又想起了與娘相依為命的那些年。他娘省吃儉用了一輩子,給他攢了500塊錢,就為了給他討媳婦。
老葛,32歲。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長得中等身材,五大三粗,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人長得算是端正。只有一點,有癲癇病。這病一犯起來,先滾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然後就跟瘋了似的,見誰打誰,要不就砸東西。他娘曾經四處帶他看了中醫,衛生所里也配了葯,治了幾年了,但是這毛病還不時地上身。他娘大概知道他啥時候會犯病,一般冬季的時候犯的多,總掐著差不多的時候讓他自個兒呆在一間空屋子裡發瘋。他沒法打人,就嚎,就用頭撞牆,那嚎聲又響又冽。嚎得村頭路過的人都知道老葛又犯病了。老葛有個綽號---「嚎子」。這個「嚎子」的名聲響噹噹,鄰村幾十里地都知道絡和村有個叫「嚎子」的老光棍。 這娶媳婦的事可就甭提有多難了。
不大犯病的春暖花開到秋收季節,老葛就跟著遠村的舅舅進縣城打工。有時候到人家工廠里去幫著鏟煤、抗米,有啥活幹啥。他省吃儉用,把錢省下來都交給他娘。娘就幫他攢著,自己一個子兒也捨不得花。
這500塊血汗錢,可是這3、4年來老葛跟著舅舅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省下來的。前幾年的錢,拿來重新翻新了破泥巴房子。買了新磚,重新上了梁,砌了房子,修了院子。用他娘的話說:家裡就差一個媳婦了。
老葛沉沉地又嘆了口氣,起身,拉著身上縫了塊大補丁、洗得發白的土藍色舊罩衫,走進了院子。院子里,遠處的豬圈和雞窩,廢棄多時了。自娘走後,他沒再張羅著養家畜。院子里靠牆邊種了幾棵香椿樹和茶樹。一棵桃樹,種了幾年了似乎水土不服,種的時候多高,三四年過去了,還是多高。
娘是去年走的。他在村后埋了娘,進縣城混了些時日,就打聽到劉四了。劉四,北通村人,跟兩個外甥專販女人,整天神出鬼沒的。他東打聽西打聽,終於找到劉四,告訴他,自己想買個媳婦。劉四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
「一口價,500塊,一個子兒也不可以少。」
老葛心一沉:媽的!他在縣城碼頭抗大米,肩膀脫了幾層皮了,從天蒙蒙亮干到天黑,一個月才賺30塊錢。這個猴崽子,一張嘴就是500塊?
劉四接著說「一分不能少。俺這是玩命的活兒。抓到了不是腦袋搬家就是蹲大牢。這缺德的買賣,俺再干一陣子,也不想幹了。天天把腦袋別在褲腰上。」
他抽了抽鼻子。從兜里掏出一盒皺巴巴的大前門捲煙,掏出一隻,丟給老葛。「媳婦,可是一輩子的事。看住咯,別讓她跑了,多生幾個娃,那可是幾輩子的人生。」劉四眯著賊眼上下瞟著老葛,心裡揣摩著這樁買賣的把握有幾成。想著又可以去附近村裡、鎮上「打獵」和數著那一摞摞的票子,他兩眼就發光。他自打從娘胎里雙腳一落地,就喜歡那花花綠綠的票子,厚厚的一紮,捏在手裡的那個感覺,甭提有多踏實、多滿足!他出神地想著,手不禁抖了幾下。
老葛把捲煙放在鼻尖聞了聞,這煙草的味道真香,比他自己卷的煙絲強多了。「都這個價兒?便宜點,行不?」他瓮聲瓮氣地問到。
劉四舉著躥著紅火苗的火柴梗湊上前,幫老葛點煙,自個兒嘴裡銜著煙捲,「哼」他輕蔑地笑了,「我們都一個價兒。要不,你去打聽一下行情。」他嘟囔著。
「那,我明天拿300塊來找你,人到了,我再給200.」
「不行,我們一定要先拿400塊,貨送到你家門口,你再給100.」
「啥時候到?」老葛若有所思地深深吸了一口煙。一想到,家裡馬上就要有個活生生的女人,他心裡不禁亮堂起來,好像幾隻飛蛾揚著毛茸茸的翅膀飛進了他黑咕隆冬的心裡,那撲閃撲閃的感覺直竄到他的周身。他剋制著自己,眼下還是先想想怎麼搞定這樁買賣。
「保證一個月之內。明兒個是10月4號,你老葛11月5號,娶媳婦。你可以打聽一下,我劉四什麼時候買賣有不老實的?」劉四鼻嘴裡噴著濃重的煙霧,眯著小眼睛,眼睛里賊亮賊亮的,很自信地拍拍老葛的肩膀。
老葛隔著濃煙仔細打量著他,狠狠心,「中!明兒,我就給錢。」老葛跺了一下腳,轉身急急地走了。
今兒個就是11月5日。老葛交了錢給劉四以後,回到家,天天支棱著脖子等著。可是到了今天了,劉四還沒見人影。老葛不敢胡思亂想。亂想只會給自己填亂,最後亂了陣腳。
他現在只認準了一個字----等!
老葛站起來,覺得腳下的院子也跟他的心底一樣晃悠得厲害。他走回自己的屋子,沒點燈。自個兒躺在炕上想著400塊錢。抬頭看著泛著白色毛毛暈暈的光圈的牆上的小窗口,想象著天上那輪冷月,翻了身瞎琢磨著:其實這月亮上壓根也沒嫦娥,雖然多少七澇八旱的老光棍都痴心地天天晚上盼著嫦娥。他不由地癟了下嘴,漸漸地倒迷糊起來...
第二章
「踢踏....踢踏....」遠遠地傳來了馬蹄和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得特別遠,聽著格外得清脆。
老葛突然睜開眼睛。這聲音分明得清晰入耳,不是做夢。
他一個鯉魚翻身坐了起來,胡亂的套上衣褲,小跑到院門口,「吱嘎」一聲,迅速地打開了院門。
氤氳朦朧的月光下,蜿蜒的銀白色的小路上,一輛看上去黑布隆冬的馬車正徐徐地駛將過來。
老葛心頭一熱。他連忙扣好衣服。急急轉身進屋,從枕頭下,摸出包好的100塊錢,仔細用手捏了一下紙包,小心地揣進兜里,手又從外面拍了拍鼓起來的口袋,感覺著錢的厚度,然後小跑到家門口。
一陣寒風吹過,他站在自家門口打了個寒顫,畢竟是凌晨了,天兒真有些冷。他來回地搓著手,跺著腳。但,心裡卻激動得有點發顫。
馬車在他面前停穩了。跳下一個猴孫樣的人,周身裹著綠色棉大衣,戴著頂灰色的棉帽子。不看臉就知道是劉四。
「有點遲了。」劉四一見到老葛就低聲說「讓你等久了。」
老葛顧不得寒暄,「人呢?」他翹著腳尖望向馬車。
平板馬車邊沿還坐著兩個人,但是男人,老葛心裡咯噔一下,又一想,這倆兒必是劉四的外甥。仔細再望望那平板車裡,好像是用棉被裹著兩人,睡在車板上。
「在那兒。」劉四指指平板車。兩個外甥跳下了車,站在一旁。
「都包著呢,兩」,劉四說「你快挑一個吧。」
「包得這麼嚴實,咋挑?」老葛走上前,掀開被子,裡面的人頭用黑布罩上了,用手探探,還都有氣兒。
「你放心吧。我們的規矩,都用黑布罩上,免的晃了光一下子醒了。」劉四在一旁說。「我們還得趕路,你趕快挑一個。」
老葛一聽,忙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包好的100塊錢,遞給劉四。
劉四站一邊,忙著到數錢去了。
「一個年輕點,長得水靈,有個24歲的樣子。在縣城附近的大橋邊晃蕩,像是要跳江尋死,俺就上前,猛砸一鏟子,給砸暈了,頭上還出血了,沒斷氣,立刻灌上點迷魂藥。能支撐到明天正午。一個年紀大點,28歲的樣子,迷路了,給俺舅給得著了。也灌上了葯,也能到明天中午。今天運氣好,一得得倆兒。哈哈...
...不過,你要選了那年輕的,回頭小心點兒,那貨會尋短見。這,可要看你自己了。我們送到門上,這買賣就算結了。」一個外甥手揣在大衣兜里,在一旁來回跳著腳跟老葛說著。
「哪個是哪個呢?都包著頭,誰看得出來?」老葛把棉被都掀開了,被他們催得有點急。昏暗的月光下,只看見一個彎著的身軀瘦骨嶙峋的,一個好像胖一些。老葛皺皺眉頭。
「挑個胖的吧。有肉,好養活。這年頭,能長點肉也不容易。」另一個外甥說。
「錢清了。你快些,我們得趕路了。」劉四又上來催。
「好,好吧,我要這個胖的了。」老葛,一彎腰,把那個「胖」女人從地板車裡抱出來。雖說胖,可是抱起來還是輕飄飄的,沒幾斤重。真趕不上去年他娘養的那頭2個月大的小豬,他不由地想,可惜當時把那小豬給賣了。
就這剛一出神。劉四的馬車一轉身就下了山,朝村口駛去了。
老葛把女人扛在肩膀上,這把式,是天天在碼頭扛大米用的。他禁不住拍了拍女人的屁股,結實!他心裡一陣的歡喜。急急忙忙關緊了院門、房門,扛著女人就進來了屋。
他輕手輕腳地把女人放到炕上。這女人,現在可是俺老葛的了。他心裡喜滋滋的。
看著炕上活生生躺著的一個女人,他愣了,似乎是夢作了太久了,有點分不清楚眼跟前的是夢還是現實。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腦袋瓜子,趕緊找火柴點上煤油燈,放在炕邊的五斗柜上。
然後迫不及待地撅著屁股坐在炕邊上。他笨手笨腳地扯開女人頭上的黑布套子。剛拉開,一根黑黢黢的辮子就滑了出來。老葛怔了一下,把女人的頭靠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跟綢緞子一樣滑。頭髮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他心裡似乎揣了只小兔子,在不停地撲騰著。
歪過女人的頭,撥開散亂的頭髮,他盯著女人的臉。
煤油燈溫和的光線下,女人的臉像塊嫩豆腐一樣,銀盤般的臉龐,黑眉,細長的眼緊閉著,鼻子翹翹的,一張紅潤的厚嘴唇緊閉著。老葛不由地有點哆嗦了:這女人,長得敢情比得上舅舅床前貼的明星照了。真是水靈!他這輩子真還沒見過這樣水靈的女人。摸摸她額頭上幹了的血跡。這就是他們說的「年輕的?」
他輕輕掐了掐女人的臉蛋,滑膩膩的。瞅著女人細長白嫩的脖子,他咽了幾口口水。
女人身上穿著淡綠色的褂子,深藍色的褲子。衣服上幾顆扣子已經被扯崩了。露出裡面黑色的毛線衣。女人的手腳都被繩子捆著。老葛忙把她手上的麻繩給解了。看著白白的手腕上勒出了紫紅色的一圈印子「劉四這個猴崽子!綁得這麼緊!」他不禁罵到。但他瞅著女人腳上的麻繩,想了半響,最後,只是幫女人把黑布鞋脫掉了。
他把女人平放在床里,仔細端詳著她。
他想起自己兩個月前花了3塊錢,在縣城橋頭下找的那個面帶菜色的女人。瘦骨嶙峋,惶急慌忙地苟且了一次。橋洞下骯髒的垃圾和河水的臭腥味,把他熏得頭腦發脹,但,他一時帶著那個一臉苦相的女人又不知道要去哪裡。乾癟的女人不停地嘮叨:她男人跑了,鄉下的老爹等著錢救命,家裡已經兩天沒揭開鍋了,孩子餓得「嗷嗷」叫。老葛被她叨叨得心煩,心急火燎地就在橋洞的一處幾角旮旯匆忙解決了。後來,老葛在鎮上又見過那個女人幾次。摸了摸口袋,還真有點捨不得那3塊錢,面可以吃好多碗呢。
再看看眼前的這「美人兒」。真是他這輩子打著燈籠都找不到。老葛瞅著女人熟睡的模樣,心裡跟放了塊烙鐵一樣,「茲茲」地冒著蒸騰的熱氣,突然他覺得,這煤油燈照得屋子熱得很,自己身上滾燙,有點悶得透不過氣來。老葛側了個身,感覺到這個癱軟在自己懷抱里的明明是一床軟軟白白的棉花胎子。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女人的綠色罩衫給脫掉了,再把她
黑色的毛衣扒了扔到床的腳頭。看著她身上緊身白衣下,鼓起的胸脯,老葛的頭「嗡」的一下,目光不禁迷離了起來,身體里像爬滿了小小的黑螞蟻一樣的痒痒、煩悶,不由低下頭,在女人臉蛋上親了一口。
一棵臣服在鹽鹼地里幾十年的荊棘的種子,一下子竄出了一個細細尖尖的頭,半炷香的光景,已經長成了粗壯的藤蔓,嚴嚴密密地把他跟女人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到了一起。
他轉身吹滅了煤油燈。脫掉外衣,緊摟著女人,蓋上了被子。
這床紅面兒白裡子的被子,是他娘幫他縫的,上面印了很多個黃色紅色的「喜」字。
第三章
老葛還真從來沒這麼晚起來過。一睜眼,太陽都要曬到屁股了。他看看身邊還熟睡著的女人。咧著大嘴笑出了聲。
他穿好衣服。打開房門,嘴裡哼著自編的小調,進了廚房。
他在灶台里起火,蒸窩窩頭,調好了玉米糊,剛把玉米糊摻和到煮開的滾水裡。
突然,房間里傳來女人石破驚天的慘叫聲。老葛嚇得原地打了一個激靈,丟下鍋鏟子,幾步就衝進了屋。
女人光著上身,蜷坐在炕里,一手抱著肩,擋著胸前兩個白面饅頭,一手裡拽著被角,像是要遮住胸前,她披頭散髮地在鬼叫。
一看到老葛,女人就瘋了似的,也顧不得冷還是光著,把床上的枕頭、衣服全向老葛一件件地砸來,最後舉起了柜子上的煤油燈,正猶豫著要不要也扔出去。
老葛一看,心裡的火兒「蹭」地就竄上來了。他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搶過煤油燈,拽著女人的手臂,半抬半推著女人的細腰,一把把她推進了炕里,女人光著背撞到了牆邊。很委屈似的,又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悲壯,一陣接一陣,連綿不絕。
老葛搖搖頭。坐在炕的一頭,瞅著披頭散髮的女人。像瞅著一頭初次下地耕田的小牛一樣。他早把煤油燈,移到了堂屋。周圍除了被子枕頭,啥也不能扔了。他尋思著要不要把女人的手再綁上。想想,算了吧,這樣,她也怪可憐的。又搖了搖頭。
女人還是不停的哭。老葛就坐一旁耐心地等著,心想「這總有哭累的時候吧,又不是鐵打的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哭累了。
女人哽咽地問他「這兒是哪兒?你,你跟我睡了?」女人打量著這寒磣的屋子,鄉下的房子,灰水泥的牆,小小的紙糊的窗口,大白天的還像個傍晚的光景。再看看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土漢子,身上穿著一件縫著大補丁洗得發白的褂子,一臉未老先衰的皺紋。
雖然頭痛得很。但是,她怎麼可能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方?
「絡和村。你是我媳婦。」
「什麼?絡什麼村?我、我怎麼成你媳婦了?我不願意做你的媳婦!我---不--是-----」女人的眼跟兩核桃似的,淚珠子一串串地滴到花被子上。看上去挺可憐價的。
「我花500塊錢買的。你不知怎麼落在人販子手裡了,我就買了。你是我媳婦。」老葛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
「我?我.... 我..... 怎麼會呢?我不是你媳婦。」 女人拿著老葛遞給她的破毛巾,擤著鼻涕。「我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她的頭痛得快裂開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真不知道。我花了500塊錢。人販子給我的時候,你已經暈了。我怎麼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自己想不起來?」
老葛瞅著女人露出的光滑的肩膀,尋思著:莫非被劉四的外甥打昏了,這記性也沒了。唉,其實記不得,不是更好?
「我的頭痛得很。我真想不起來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女人雙手捂著頭,又躺了下去,把棉被嚴嚴實實地蓋在身上。
「我口渴,給我點水喝,可以嗎?」女人顫巍巍的說,「我的衣服呢?你,你昨晚......"
老葛低頭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扔給她,「沒把你怎麼著,你瞧瞧你哭的。只是俺耐不住了,摸了摸。尋思著反正是俺媳婦嘛。你現在總還有個囫圇的身子。也犯不著哭得跟殺豬似的。村裡人聽了,還以為我老葛又幹啥壞事了。」
「我、我,」女人坐起來穿著襯衣,哆嗦著又哭了,「我....我想回家.......我不是你媳婦.......我真想回家... ...」她隱約記得工廠里的大棚子。她好像應該是在大廠里做女工。怎麼可能落在這個窮山僻壤的村子?她總覺得有張年輕英俊的臉在等他。萬萬不可能是老葛這張掛著滄桑的老臉。老葛看上去比自己都大了8、9歲了。說著,她鄙視地又掃了一眼老葛。這個人,臉上都起皺紋了,左右都看不順眼,怎麼可能是她的丈夫?
「唉!」老葛瞧見了她這模樣,心裡拔涼拔涼的,不由地搖搖頭。尋思著:要把這女人強留下來,硬跟她成親了,早晚她得跑。假如人家真不願意,這事,能強求嗎?他覺得煩透了。突然想起了快煮好了的窩窩頭和玉米糊。他嘆了口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盛好的玉米糊,窩窩頭,自家腌的蘿蔔鹹菜擺了一桌,怎麼著,也得一起吃個飯吧。
「來吃點東西吧。」老葛喊著。
女人已經穿好了,可是腳綁著下不了地兒。老葛坐到她旁邊,把她的腳擱到自己大腿上,小心幫她解著麻繩。女人的腳長得還真玲瓏小巧。
「你不怕,我跑了,你的500塊錢不見了?」 女人問。
「命里註定的。你要跑,就跑吧。我只當還了我娘的遺願了。註定了。橫豎你也看不上我,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只是我傻了,唉!不該學人家去買什麼媳婦。」
女人沒吭聲,下地,試了試腳。搖晃著又坐到了炕邊上。
老葛懶得再搭理她。自顧自地走到堂屋的八仙桌旁,吃著飯。過了一會兒,女人走到他身旁,怯怯地問「我想去洗個臉。可成?」
「哦。」老葛才想起來,男人,總是粗心。
他領著女人來到灶台間,臉盆里舀了些水。遞給女人一塊上面寫著「早安你好」的白毛巾和一把小牙刷、牙膏。
他自己徑自又回到堂屋。坐在桌前等著女人。
女人神清氣爽地在太陽下走進了屋。老葛迎著耀眼的陽光,眯著眼睛
,望著她。白嫩得掐得出水的皮膚,烏黑的頭髮,細長的眉眼,唉,這麼好的一個女人,看不上他,也是應該的。
他心裡泛著酸水。垂下頭,看著自己的碗,繼續吃飯。
女人似乎餓了,幾口就喝完了玉米糊。一眨眼,就吃下去三隻窩窩頭。老葛看著她,心想:這麼能吃?還是昨兒一整天沒吃飯。不知道她夜裡跑橋邊上去做什麼了?真尋死的話,倒是可惜了。老葛不由的說「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怎麼都得想開點。」
女人一愣,迷惑地看了看老葛。「我怎麼稱呼你?」
女人嘴裡塞著窩窩頭,支吾著。
「老葛。外號:嚎子。我有癲癇病,發起來,會打人。我尋思了一整夜,我還是得跟你說清楚了,再跟你成親,否則,也是對不住你。」老葛低下頭,聲音小的也只有自個聽得到,「不過,現在看來,怎麼著你也是不會留下了。」
女人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真記不起來我是誰了。我只記得有個很大的工廠。你隨便叫我個什麼吧。你給我起個名字吧,不管我啥時候走。」
老葛一愣,想了一下說 「就,就叫秋紅吧。秋天還是比冬天好...
...」
女人白齒紅唇感激的沖老葛笑笑。老葛傻了似的看著她,「真美」!老葛心裡想著,卻又一陣的悲涼。昨天那股開心的勁兒,早兒沒了影子。
「我洗碗吧。」女人看老葛也吃完了。利索地收拾了碗筷,跨過堂屋的門檻時,細腰扭得像麻花似的,進了廚房。
老葛坐在桌邊,滿懷心事地捲起了紙煙。
第四章
不一會兒,女人就洗完了碗筷。進了屋,手腳麻利地收拾、打掃房間。
女人坐老葛對面「我是從哪兒被他們逮到的?」女人低聲問老葛。
「清水縣城附近,聽說,」老葛頓了一下,「另外,聽他們說,你好像半夜要跳河來著。」老葛低下頭,用眼角迅速掃了一下女人的臉。
女人愣住了,呆坐在凳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一塊射進來的陽光發獃。許久,都沒吱聲。
老葛見狀,知趣地走進了灶台間,琢磨著中午弄點什麼吃的。他扒拉了一塊臘肉。這年月,肉可珍貴。但,弄一點吧。既然家裡也算有個客人。老葛又到屋后的地里,拔了點菜。蹲在屋后,洗著菜棒子,淘著米。
隔壁的蔡大姐看見他,隔著矮牆喊著:「老葛,咋聽著你屋裡有女人的聲音呀?你也趕時髦,買了台收音機了?這聲音聽著真逼真呀!」
老葛「撲哧」笑出了聲:「遠房親戚,女的,昨天來借錢的。等會兒要送她走。人家住在縣城....」
蔡大姐把臉伸過了矮牆,兩隻手搭在牆頭上,「我,我信你的鬼話!我又不是第一天住你家隔壁,你家有幾個親戚,我比你都清楚。別看你老實八腳的,是不是縣城裡的相好,找上門來了呀?」
老葛滕地一下,臉紅的跟朝天辣椒似的。「我又不是什麼大明星似的人物,老光棍一條,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俺呀?你呀,取笑了,真是遠方親戚。」
蔡大姐那圓盆子大黑臉,笑得更圓了,比得上洗菜的臉盆了。
老葛收拾完。跟蔡大姐說了聲「回見」,進了房。
過了許久, 女人紅著眼走了灶台間,「我、我還是想回縣城。老葛。」女人有點忸怩的說。
「中!吃過飯吧。我煮點臘肉飯給你吃。吃飽了,下午有車進縣城。我給你買票,送你走。多少,算認我作個哥吧。」老葛心裡很難受。不知為什麼他居然不心疼那500塊錢了。唉,人各有命吧。這麼好的女人,長得水靈靈的,手腳又麻利,哪會相得上自己。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就算送佛送到西,今兒要送她回去,也得做的漂漂亮亮的!
女人靠在灶台間門框上,咬著嘴唇,歪著頭看著老葛點燃了柴火,在起火燒飯。老葛自個忙活著。偶爾扭頭看看她。見她斜靠在門上,臉上掛著兩行淚。自顧自地把兩條黑辮子拆了又編上,編上又拆開,淚珠子一個勁兒地落在鼓起的胸前衣襟上。她也不擦擦。
老葛的眼前隱約也有點模糊。也許是煙熏的吧。他揉揉眼睛,眨巴眨巴,拿起旁邊的破扇子,朝柴火洞口扇了扇。
「秋紅,無論怎樣,人要想開點。」老葛慢悠悠地說,反正等下吃完飯,送走了,也見不著了,把該說的,都說了吧。「像我這麼個老光棍,又有癲癇病,還苟延殘喘,死撐著呢。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像你這麼年輕水靈的姑娘家,又有什麼想不開的?人這一輩子,總有幾個坎兒,過了,這路就順了。別死心眼兒。」
女人一甩辮子,走進了灶台間,拉下剛剛洗臉用的白毛巾,捂住臉,索性嗚嗚地大聲哭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人家心裡委屈的事?」
唉,老葛看著她,心想這跟畫兒似的人物,居然也有這麼多的傷心事。還是像他這樣的老光棍生活來的簡單、快樂!
老葛琢磨了一下,走上前,拍拍女人彎著的背,「不就那點你情我願,男歡女愛的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怎麼也年輕,人這輩子,路長著呢。人家離了婚的,不也照樣大模大樣地嫁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碰上真喜歡你的人,沒人會計較那些。想開點吧。秋紅。」
飯桌上,女人砸吧著嘴吃著臘肉飯。
「你常去縣城嗎?」女人問道。
「嗯,我一般開春去。一到入秋,就回來。」
「那你的莊稼呢?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女人說。
「以前是娘找人來幫忙打理。今年,我可能要等插了秧,才能走。我還在琢磨這事呢。」
「從這兒到縣城,多久,乘車?」
「3個小時。到縣城的汽車站。你等下出發,乘2點的車,大概到縣城5點多鐘,你再轉車的話,回到家,也差不多可以趕上吃晚飯了。」老葛說。
「沒人煮晚飯給我吃。我是個孤兒。」女人支吾著。
老葛沉默了一會兒,「一個人多保重吧。只是千萬別鑽牛角尖。這世上的事,今天壞的,明天說不定就鹹魚翻身了。看在比你多活幾年的份上,信我這話!」
女人沉默著,一直沒吭聲。
老葛瞅瞅屋外的日頭,估摸著時辰。低頭趕緊又扒了幾口飯。
第五章
初冬午後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出村的路兩旁種著整齊高聳的楊樹,筆直的樹榦,白花花細長堅挺的樹身。大風捲起了閑置的荒原上的黃土,肆無忌憚地到處張揚著。風聲和從遠處隱約傳來的余江水的嗚咽聲,在耳邊不停息地哭泣著。老葛的心被這哭聲催得一陣陣得泛著涼意。
天註定吧。500塊錢,唉!老葛覺得自己很沒用,整個是窩囊廢。但,似乎更捨不得的是跟在他身後那個被他抱了一宿的水靈靈的女人。他不禁回頭又看看她,心想,這真是叫看一眼少一眼了。
女人甩著兩條黑粗的辮子跟在他腳后。緊咬著嘴唇,低著眉眼,一言不發。
老葛到了汽車站,買好了車票塞給女人。然後,從兜里掏出10塊錢。「估計你也沒帶錢。這個留個你到了縣城買車票和吃飯用。自個路上小心點吧。」
女人露出一臉的驚訝,在大日頭下,眼睛里似乎一閃一閃的有東西在反照著陽光,她緊閉著嘴唇,來回端詳著老葛的臉,不接那10塊錢。
老葛搖搖頭,走上前,直接把錢塞進女人淡綠色外套的口袋。沒說再見,頭也不回地拖著步子就往回走了。
沒走多遠,就聽到汽車靠站的聲音。他不由地轉過身子,遠遠地看著女人沖他拜拜手,然後跟著別人一起上了車。
不見了女人的身影,老葛心裡一下子跟掏空了似的。一陣大風吹過來,他覺得自己的心跟張破報紙似的,被風吹得稀里嘩啦地亂飛著,在這空曠荒涼的原野上,沒了方向。
一會兒,汽車就開走了。車屁股掀起了一陣黃沙和塵土。
白晃晃的陽光,把白色的車身照得刺目耀眼,塵土飛揚的馬路上,人煙稀少,光禿禿的楊樹,一排排地站立出去,汽車喘著粗氣,沿著灰白色的水泥路,揚著灰塵向前開去。土紅色的磚瓦房,破破爛爛地站立在馬路邊,牆上用脫了些顏色的大紅油漆,赫然寫著「人民公社萬歲!」幾個大字上,也是布滿了厚厚的灰塵。就這幾個老葛不怎麼搞得懂的大字,似乎在老葛心裡喊出了些響噹噹的名堂,每次讀著,總有種感覺自己不同一般人的驕傲勁兒,總覺得人再苦、再累地活一輩子,還是有奔頭。
馬路另一旁是白花花的鹽鹼地。不吭一聲地曬著大太陽,白色的晶狀顆粒,一大片一大片的覆蓋在褐色的泥土上,起伏蔓延開去,萬物之母的泥土束手就擒似地被徹底降伏了。更遠處堤壩里的余江水又在不停地嗚咽著,懺悔著它所犯下的一個千古的罪孽...
...
唉!老葛嘆著氣,低著頭,拖著舊布鞋,繼續落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想著昨晚,摟著那溫軟的女人身體的春夢,真是這輩子也只有這麼一次了。難道這就是我那500塊錢的下場?
老葛下定決心忘記那500塊錢。自己還勸人家大姑娘想開點。自己咋這麼想不開呢?錢沒了,再賺唄。至於這媳婦嘛,估計這輩子都甭想有了。他這麼一想,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唉,管他呢。人這輩子,能樂呵一天是一天...
...
他不禁搖著大腦袋瓜子,哼起了「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蹚著暖暖的陽光,拖著灰土地上一個黑黑的小身影,盪悠在回家的路上。
「老葛--」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凄厲,通徹雲霄的呼喊聲。老葛不由地停下腳步打了個激靈。這不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嗎?就這短短一天里,已經被她嚇了好幾次。他又揣摩著:難不成落下了什麼東西?
他是福不是禍地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轉過身子。卻萬分驚訝地看見,絕塵而去的巴士後面,一陣飛揚的塵土裡,朦朧中,居然站著那個身形熟悉的女人。
「老葛-----」女人的兩根黑粗辮子在肩膀上跳躍著,向他跑過來。老葛獃獃地看著她。她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麼東西呀。還能有什麼落下的?
「老葛,」女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跟前,小臉紅撲撲得跟夏天地里熟透的番茄似的。「我,我不想回去了。我、我.......我認命了,就作你媳婦,可成?」
女人的臉更紅了,漂亮得像初春時分,鄰家院子里開著的火紅的臘梅花,她低下了頭,眼睛上的長睫毛不停的顫動著、兩隻手一個勁兒地撥弄著辮子。
「哈哈,成!成!」老葛抬起頭,沖著白晃晃的太陽,看著那白花花不帶一丁點兒藍顏色的天,大笑了起來。就在這一刻,他覺得眼前的世界赫然變得生動美妙了起來,遠處幾隻小鳥啾啾地鳴唱、余江水似乎歡快地在與河岸賽跑、一聲雄雞的鳴啼更是把這個世界渲染地生氣勃勃。
他二話不說,一彎腰,抱著女人的雙腿,把女人跟米袋子似的扛在肩膀上,任由肩上的女人尖叫、掙扎、垂打,飛似地跩著碎步就往家跑。村裡的男女老少都站到路邊看著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景。
「哇,老光棍嚎子也找到老婆了。還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真是好福氣呀!"
一家門口拖著鼻涕、穿著打著補丁的小屁孩兒,在路邊,一蹦一跳拍著小手清脆地唱著「老光棍,真有福,找就找個大姑娘,大姑娘真漂亮,趕明兒生個大胖娃...
..."
老葛心裡這個歡喜勁兒,全化作了這一路的小跑。他誰也不搭理。喘著粗氣,扛著女人直奔自家的大門。
第六章
老葛跟秋紅成親了。
其實秋紅記起了自個兒的名字叫王招娣。但,還是秋紅這個名字好聽、有墨水。有了秋紅這個嶄新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該有新的開始了。
秋紅自小就在姥姥家長大,父母親都相繼去世了。舅舅託人介紹她到縣城紡織廠里做臨時女工。
她跟廠里一位叫「阿祥」的年輕英俊的工人談上了戀愛。
阿祥也是名臨時工。阿祥會拉二胡。廠里一到搞文藝演出,就會請阿祥上台拉一出。工廠里,有很多女工仰慕阿祥,其中還有廠書記的女兒,奇醜的胖妞、外號叫「大餅」。因為一張臉跟廠子食堂里做的大煎餅擱一塊兒,眼神兒不好的,還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更甭提連上面撒的芝麻粒都一個樣了。「大餅」不在他們紡織廠上班,但是只要有阿祥上台拉二胡,她一定大模大樣地坐在前排第一個鼓掌叫好。
阿祥常常跟秋紅在食堂後面的一條僻靜的小道上約會。那裡的廠圍牆特別矮,秋紅站在阿祥半蹲的膝蓋上,就可以爬到後面的小樹林里。夜晚,幽靜的樹林里,樹葉瀟瀟,水銀般的月光被樹杈剪碎了、撒了一地,似乎每塊晃動著的月光的碎片都是阿祥一句又一句的愛情誓言。那段親親我我、山盟海誓的甜蜜日子,成了秋紅最幸福的時光。
那天晚上,廠里組織所有的職工到縣城大劇院去看《草原兒女》。吃晚飯的時候,阿祥給秋紅遞了小紙條,叫她吃完晚飯直接到他宿舍來找他,他有事想找她商量。
一路上看著四處無人,秋紅就偷偷溜進了阿祥的宿舍。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阿祥端著一個茶杯說是家鄉新寄來的茶葉,叫秋紅嘗嘗。
秋紅正好有點口渴。當她喝完一杯的茶,她立刻覺得頭重腳輕,倒在了阿祥的床上...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清白沒了。
阿祥摟著她,誓言咄咄地說:過不了多久一定娶她!因為太愛她了,又怕失去她,所以萬般無奈才用了這種豬狗不如的招數。阿祥還跪在地上乞求秋紅的原諒。又羞又惱又怒,但卻也無可奈何的秋紅只得聽信了阿祥的誓言。之後,他們又在小樹林里偷偷幽會了好幾次。
阿祥說得真沒錯,過不了多久,確實傳出了他要結婚的喜訊。可是新娘卻是那位叫「大餅」的書記的女兒。
秋紅的心跟針扎似得痛。她始終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她成日神情恍惚、低頭躲著所有的人
。
可是,她的厄運卻遠不止這些。
秋紅生產車間的小組長,是個叫「煙槍子」的40多歲的老光棍,天天勾著背,咳起來跟拉風車似的,似乎一口氣接不上,就要歸西了。皮膚跟癩蛤蟆的疙瘩皮一樣,滿臉的坑坑窪窪,眼角的眼屎整年洗不幹凈。「煙槍子」整天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秋紅。以前礙於她有男朋友罩著,只是干吞著口水。現如今,見阿祥都自個兒成親了,已經儼然成了廠子的領導人物了。「煙槍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晚,把秋紅騙去他宿舍,說是秋紅的工卡打得不對。秋紅心一急,沒多想,就去了「煙槍子」臭烘烘的平房宿舍。「煙槍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裡面別上了門,等秋紅明白過勁兒來,「煙槍子」的糞坑嘴湊到面前,她誓死反抗著。
「煙槍子」嘴裡說著:你只是人家扔了的一隻破鞋,還裝什麼清高。我還不知道你跟阿祥在食堂後面小樹林里搞的那點事兒?每次我都躲在樹後頭看著好戲,看著,我心裡這個癢呀...你說,今兒個,你是不是該幫俺也解解饞了...
秋紅一聽,更氣了。她使足了力氣掙扎,還死死地咬著「煙槍子」的手臂。正打得你死我活的時候, 說也巧了,阿詳居然出現在「煙槍子」宿舍門口大砸著門,秋紅才逃過一劫。
秋紅躲宿舍哭了一宿。隔天中午,阿祥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堵住她,還想跟她「好」。因為當初他實在想轉成正式工人,他覺得自個兒不比哪個正式工人差,才娶了那女人。但他內心還是喜歡秋紅,時刻惦記著她。阿祥說著說著,就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秋紅,哭著說他想死她了,苦苦央求著。
秋紅心裡明白,這位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痴心人」,心裡永遠都只有他自己。
她傻了似的,任他哭、任他摟、任他抱。
秋紅望著小路旁的一隊忙忙碌碌的螞蟻,為首的那隻黑色的大螞蟻,頭頂撐著一對觸角,拖著身後排成細繩似的小螞蟻爬呀爬呀,任由阿祥又摟又抱,又哭泣又哀求,那一隊螞蟻就從她的鞋底,一直爬、一直爬,爬進她的心裡,狠狠地啃噬著她已經破爛了的心,一直鑽進她的心窩,為首的那隻黑螞蟻,舉起一面小旗子,往她心窩窩裡一插,興奮地抖動頭上的觸角,喊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了!
這時,小路上遠遠走來了幾位女工,阿祥跟賊似的溜走了。
秋紅獃獃地看他越來越遠落荒而逃的背影。小路旁邊的幾棵高大挺拔的白揚樹上凋零的幾片樹葉,在寒風裡,飄來盪去,似乎在苦苦地哀求大風別這樣猛烈地拽著它們,讓它們能再有口氣喘息、弔掛在這生命的支柱上。但是,大風卻無情地把它們全都一股腦兒地從樹杈上扯了下來。幾隻弱小枯黃了的樹葉,朝向無望的爛泥地一圈又一圈地墜去,最後掉進了骯髒的泥巴地里,在那裡發臭、在那裡腐爛。
下午時分,廠子里就傳遍了:「秋紅還跟阿祥相好著。一個賤貨!」
回到車間,沒人理搭她,組裡的女工,一看到她走來,原本聚在一起嘮嗑的,都各自散開了。「煙槍子」更是趁機報復,總是吩咐她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兒。
秋紅昂著頭,嘴角輕蔑地笑著,心裡沉甸甸地卻裝著一隻百斤的鉛球。她去食堂打飯的時候,聽到幾個工人指著她的後背說「聽說,還死死纏著人家阿祥!準是有了種了。據說,連"煙槍子"也勾引。真是夠... ...」
自己成了工廠里眾人口舌浪尖上的賤貨。她一個人呆坐在宿舍的床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這麼大,5千號工人的大廠,再也沒有自己容身的地方。兩個月前姥姥也過世了,自己又是孤兒一個,沒了親人,現在又沒了養活自己的飯碗,還不如投江死了,一了百了。
當天晚上,她就溜出了廠子,一心想死地來到了大橋上。
可是,命運的手,輾轉反側,卻讓秋紅遇到了老葛。秋紅心裡感激著老葛。其實,也算是老葛救了她。
看著老葛待她這個陌生人跟親人似的。畢竟冤枉了那500塊白花花的銀子,他也認栽了,還倒貼錢給她買車票,拿錢給她作路費。這天底下,除了姥姥還真沒人對她這樣貼心過。老葛的份情意,從心底里打動了秋紅。
再看著老葛不慌不忙、成天樂呵呵,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本性。雖然老葛嘴拙,從來也說不出什麼天長地久的甜言蜜語。但是,經歷過這麼多的挫折,秋紅覺得忠厚的老葛就好像她人生的依靠。她思前想後,決定這輩子就跟定老葛了。
情人眼裡出西施。老葛眼裡的王秋紅就是一位下了凡的嫦娥娘娘。他對秋紅更是呵護備至。兩口子都是苦水裡泡大的人,都明事理,兩人相敬如賓,倒成了這窮山僻壤的絡和村最亮眼的一對,也成了絡和村的一段傳奇故事---「老光棍嚎子,居然還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可是,嚎子畢竟是是個嚎子。成親沒到一個月,老葛就犯病了。
第七章
老葛告訴過秋紅,自己要是突然一倒地,她就應該趕快跑出去,啥也甭管,能跑多遠跑多遠。他拉著媳婦的手,叫她一定記住咯。老葛說:這個破爛家裡,就算家裡的東西都砸爛了,他都不心疼,只要秋紅人好好的,他就安心了。他要秋紅對著他發誓,假如他發病了,她一定會有多遠跑多遠。
秋紅聽了,卻沒怎麼在意。
這天下午,原本好好的,兩口子有說有笑地坐在炕上,疊著剛收進來的衣服,閑話著過年要再備置一些什麼家什。
突然老葛站到地上,直愣愣的,接著就抽搐著倒下,口吐白沫,手腳跟篩糠的篩子似的不停地顫抖著。秋紅慌了神,早忘了老葛的叮囑,只顧著拿毛巾幫老葛擦著嘴角的白沫,硬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幫他撫背。
半響,老葛一個翻身站起來,兩隻眼跟中了邪似的,瞪得跟牛眼一樣大,一把揪住秋紅的粗辮子,抄起牆角的一根笤帚桿,對著秋紅就是一頓猛抽。
秋紅拚命地躲閃著,嘴裡大聲喊著,「老葛,老葛,我是你老婆秋紅呀。」
可是老葛根本聽不到,他發瘋似地使勁揮舞著笤帚桿兒。秋紅無奈自己的辮子被死命拽住了,她逃也逃不了。她的身上被笤帚桿兒抽得火辣辣的,又疼又像火在燒。她更覺得自己就像一袋沙子,被人拚命地往死里抽著。她痛得眼淚跟下雨似的止不住。
「救命呀--,救命呀--」秋紅嗓門大,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更讓她后怕的是,她驟然發現老葛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一個中了邪的魔鬼。
幸虧,院門沒關,幾個鄰居的壯漢帶著草繩衝進了房門,一個搶過笤帚,三個人一起架住老葛,老葛力氣奇大,差點把三個人一起甩出去。最後,老葛被他們摁在地上。老葛「嗷嗷---」的嚎著。
秋紅躲在大門口,滿臉淚水,撐著脖子偷偷看著,一身的傷痛。
老葛被五花大綁起來。一個人在地上打滾,撞倒了桌子,撞到了柜子、椅子,用頭猛撞著牆角,跟豺狼似的怒吼著。
鄰居家的蔡姐急火火地趕來,扶起嚇得臉上沒了顏色的秋紅,「秋紅,到我家去坐坐吧。給你這傷口擦點藥水。嚎子要一會兒才會好,別哭了。哭得跟淚人似的。」
秋紅披頭散髮、木獃獃地坐在蔡姐家。蔡姐取了些藥水、紗布,幫秋紅查看著傷口。看著她潔白嬌嫩的胳膊、背上、腿上一條又一條紫紅的瘀青,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上,被破了的笤帚桿劃出了血印子,血滴滴啦啦,慘不忍睹。蔡姐幫秋紅塗抹藥膏的時候,秋紅痛得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蔡姐看了心疼,不由地說:「嚎子,人挺老實忠厚的,就是這癲癇病。一犯病,誰也不認,唉,真是作孽呀!愣說,這鄰村哪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給他。真是可憐了你這嬌嫩水靈的姑娘了。」蔡姐嘆了口氣,
更糟糕的是,秋紅的頭髮被扯落了一大把,頭上愣是留下幾塊白白的頭皮。秋紅散亂著頭髮、蒼白著臉、一臉的淚水,她抓著蔡姐的手,哽咽著說「我不後悔,我喜歡老葛。不管怎樣,我是他的人。他想打、就打吧。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讓他打,打個夠,但我還是要做他老婆。」
「唉!」蔡姐不禁落了淚 ,用手背擦擦眼角,「嚎子啊,真是有福之人吶。」
夜幕降臨了。老葛沒了動靜。秋紅堅持自個兒回家瞧瞧。
推開虛掩的院門,月光照亮了沒點燈的黑屋子。秋紅徑自走進裡屋。被五花大綁著的老葛坐在牆剞角,耷拉著腦袋,好像睡著了。四周看看屋子裡,秋紅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屋子裡一片狼藉。柜子門被撞得破了個大洞,椅子缺胳膊斷腿的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桌子也被翻了個個兒,四腳朝著天,柜子里的衣服像腸子似的露了出來,地上衣服、被子、碎玻璃,跟鬼子剛掃蕩過一樣。秋紅不禁腿軟了下來,她坐在進裡屋的台階上,捂著臉,
身上又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她"嗚嗚」的哭了起來,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呢?
角落裡的老葛,突然抬起了頭,兩眼迷糊地看著秋紅。
秋紅猛一抬頭,盯著老葛的臉,她害怕了起來,起身,倒退了幾步,轉身就想跑,「秋紅,秋紅----」老葛嘶啞著嗓子喊著。
秋紅一愣,回過頭,凝視著老葛,朦朧蒼白的月光照在老葛方方正正的臉龐上,他臉上居然掛滿了閃亮的淚珠子,「對不起呀,秋紅——,
我該死——」老葛啞著喉嚨哭了起來。
秋紅飛快的跑過去,她用手摸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淚,在一個凳子腿下找到一小截蠟燭,從灶台間取了火柴點著了蠟燭,擱在牆角,在昏暗的燭光下,蹲下身子,幫他解著繩子。
老葛抱著秋紅嚎啕大哭著。
亂七八糟的屋子裡,一塊塊搖晃著的奇形怪狀的黑色陰影里,兩個人的哭聲,隨著從打破了的窗口吹進來的夜風,徭役著的蠟燭的點點淚光,一起晃動著、糾纏著......
紅紅的燭光把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黑黑的身影,打在泛著黯淡黃光的毛糙的牆壁上,把他們彼此幾乎分不清誰是誰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
第八章
當秋紅的粗辮子被揪得成了細辮子。當秋紅身上的傷接了疤,好了,又傷了,又接疤,幾次,或者十幾次之後。秋紅也摸到老葛犯病的規律。帶著老葛堅持看中醫、吃藥。
說來也奇怪了,老葛犯病的次數居然越來越少了,病發起來的癥狀也越來越輕了。最後幾次發作,已經變成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自己一個人蜷曲著坐在炕上的一角。秋紅會坐在炕邊,溫柔地喊著「過來,老葛,讓妹妹看看,你又咋啦?受委屈了?」
老葛會耷拉著腦袋,聽話地坐在秋紅身旁。
老葛那年一整年都沒犯病,因為喜鵲在他家屋檐下搭了一個窩,更因為秋紅懷孕了。
在他們結婚一年半以後的那個4月份,秋紅生了個女兒,老葛給她起了一個很漂亮的城裡人的名字---葛安婷。 女兒長得跟她媽媽一樣水靈、漂亮。白嫩嫩的小臉,一雙烏黑機靈的大眼睛,紅紅的小嘴。老葛更樂得嘴巴合不攏。從縣城一回家,就抱著女兒不肯放手。村裡人說「又不是生兒子,一個閨女,也能樂成這樣?」
老葛可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是他跟秋紅的孩子。
一家三口過著樂足的日子。平時,老葛還是進縣城打工,每個周末回家。老葛憑著自己的老實能幹,學會了開拖拉機。之後,他還學會了開卡車,
收入也增加了。
秋紅在家帶著孩子,找人幫忙料理著莊稼。小兩口的日子紅紅火火的。
老葛再也沒犯病。一轉眼,婷婷已經5歲大了。
剛剛過了年初一,給村裡的長輩門拜了大年,喝了糕茶,吃了大糕、小果子、白砂糖。回到屋裡,把婷婷哄睡了。
老葛拉著秋紅的手,跟她商量,要不要重新翻新院子,或者再到縣城買套房子?這樣老葛不用再跟舅舅在外面租房子住。
小兩口最後合計好了,還是住到縣城去,這樣老葛可以天天回家。
開春,他們就在縣城臨街的一個熱鬧的地方買了間平房。三口人喜氣洋洋地搬了進去。
房子不大,一廳兩室。在一條僻靜的老街道上,門口是灰石板路。對面也是一整排的平房,門對著門。隔三條街,便是縣城的大馬路。
這房子雖然舊了些,比起鄉下的房子也小多了,但是三口人可以天天住在一起。縣城的街上也有很多可口的小吃。老葛常帶著秋紅和婷婷一起去吃早飯。大餅、豆漿、油條,婷婷吃得小嘴咋個不停。婷婷最愛纏著老葛去街上的雜貨鋪里買糖果。老葛最寵她,每次都買好多花花綠綠的玻璃紙包的糖果,都放進柜子上的糖罐子里。
婷婷在縣城大橋附近的一個幼兒園上學。她很快就有了好朋友:小翠和紅紅。小翠住她們家斜對門。紅紅家住在三條街外的大馬路旁。三個人常常一起玩過家家、跳皮筋、踢毽子。
老葛跟舅舅合夥買了輛大卡車,專門給人家做運輸。老葛跟秋紅說「過兩年,我們再換套大間的房子,這兒比鄉下的地方小,就先將就著住著。」秋紅搖了搖頭,充滿溫情地說:「房子大小都沒關係,只要我們天天可以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老葛摟著秋紅,摸著她稀疏柔軟的頭髮,心裡卻不平靜。
縣城新開了家新新照相館。
周日,老葛帶著穿戴整齊鮮亮的一家人,讓婷婷騎到他肩膀上,一路歡笑地去拍了平生第一張的照片和全家福。他還特意讓我和秋紅又分別拍了張單人照。取回照片,秋紅把全家福的大相框掛在入門的牆上。看著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秋紅不禁又淚眼盈盈。老葛幫她擦著眼角,笑話她「瞧瞧,眼淚,都哭成甜的了。」
可是,命運,卻總是這樣得坎坷多戾。
安婷出事了!
那是10月中的一天,老葛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安婷她媽,快去看看,你家安婷被車撞了。」
那天傍晚,秋紅正在淘米準備晚飯。婷婷的幼兒園的同學小翠她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了她家。
「什麼?」 秋紅眼前忽得一黑。手裡的鋁飯鍋掉進了灰黑色的水泥槽里,白米粒刺眼地撒了一水槽。
秋紅身子晃悠了幾下,幸虧她的手拉緊了水槽的邊。這怎麼可能,剛剛還看見婷婷在門口踢毽子?
「在哪兒呢?」 秋紅的聲音變了調。
「快,跟我去,他們說救護車馬上到。」
小翠她娘撒腿就往外跑。
秋紅跟在小翠她娘的身後拚命地跑著,眼裡急出了淚水。路旁一棵棵的大樹、一根根的細高的電線桿、一棟棟的房子都歪斜著從眼前晃過,前面的馬路不穩地在眼前搖晃著、起伏著。一會兒,眼淚就蒙住了眼前的路,秋紅狠狠地用手背擦著眼睛...
秋紅心裡喊著:婷婷、婷婷,你不會有事的...。
她無法想象:她的女兒,那個長著甜甜小臉的安婷,十分鐘前,還撅著小嘴,來回拽著她的衣角,撒嬌地說:「媽媽,我好想吃糖,就再吃一塊,好嗎,就只是這麼一塊?我晚上一定刷牙。」秋紅沒辦法只能從柜子上的糖罐子里,取出一顆遞給婷婷。婷婷跟拿到寶貝似的,左看又看,小心地撥開糖紙,端詳半天才塞進小嘴巴,然後沖著秋紅眯著眼睛,甜甜地笑著,跳著小腳跟秋紅說:「媽媽,我去找小翠啦。」然後翹著兩個羊角小辯一蹦一跳地出了門。
怎麼會?不可能會是她!不會的,絕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
... 她心裡跟瘋了似的大聲地喊著。
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沿著她的面龐掉下來。一陣大風在她心裡猛烈地刮著,大風在狂喊著「不可能——」,但是,擔心和不祥的欲感,卻像座死沉的墳墓,在她的心谷里,隨著她朝那個「地點」越跑越近,在慢慢地向地里沉下去、沉下去,直到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泥土裡。那「不可能」的呼喊,就在她心谷里陣陣回蕩著,慌張和害怕卻鋪天蓋地匍匐過心谷里的每一小塊黑色的土地,蔓延開來...
...
馬路邊。
一輛綠色的大卡車前面,圍滿了人。
「讓開,孩子的娘來了---」小翠的媽扯著尖嗓子大喊著,顫抖著的聲音宣告著要揭開一個只有幾步之遙卻要悲苦一生的事實。
人群突然沉默了、漠然地分開了一條道兒,萬千的世界像一張蒼白脆弱的白紙一樣,被驟然撕成了兩半,眼前只剩下一條灰白的水泥路,通向著生與死的黑色的永世分別。
秋紅不由地慢下了腳步,向前走了幾步,一件熟悉的黃色的碎花褲子和一隻再熟悉不過的黑色繡花的小布鞋浸泡在一大灘血泊中,血、鮮紅的血,一眨眼的功夫就染紅了她的心谷、染紅了她的雙眼,凝固的血塊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呼吸。
「啊——」她尖叫著,暈了過去... ...
第九章
安婷沒了。
秋紅「傻」了。
老葛變得沉默了,背佗了、頭也禿了。他把卡車租給別人開。自己在家裡看著媳婦。因為媳婦「傻」了。 人家說她得了「失心瘋」。
安婷那天原本跟小翠一起在家門口玩。小翠提議說:我們去尋紅紅一起玩吧。兩個小Y頭就穿過了幾條街,找到了紅紅,三個人在大馬路旁,玩踢毽子。安婷的毽子一個弧線從腳下飛了出去,她不假思索地跑到馬路上去撿,被迎面飛馳的大卡車撞了個正著...
...
其實,內心深處,安婷總以為自己還在鄉下,那裡哪有什麼汽車,還不是可以天大地大地到處去玩。可是,縣城畢竟跟農村不一樣。一個鮮活靚麗的小生命,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沒了。
秋紅昏了過去,醒來,就誰也不認識了。只知道坐在床上抱著女兒的枕頭哭。
老葛端著水杯、坐在床邊,把水杯遞給她
:「秋紅,喝點水。光哭,會再暈過去的。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秋紅好像沒聽到,繼續哭。
老葛又輕輕地說了一遍,「秋紅,喝點水吧。」
秋紅愣愣地看著老葛,一臉的莫名與驚訝,良久,輕聲問:「你是誰呀?」
老葛的眼淚立刻掉了出來。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為附近的小學開車送課本,認識一位很有學問、長相白凈、說話帶著紹興口音的王老師。後來那位戴黑眼鏡的王老師就消失了,有大概2、3年的樣子不見了。老葛詢問其他老師,其他老師只嘆氣搖頭,沒回答。
上個月他又去送課本,有人在背後喊他「老葛,你來啦。」他扭頭去看時,但見一個黑瘦的拐子拄著拐杖,戴著一副熟悉的黑眼鏡。他愣了,可是這嗓音很熟悉、但似乎又記不起、卻又這樣似曾相識。
王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叫聞聲對面不識君。感嘆呀! 老朋友,知道我曾經多想你嘛?見到你,就說明我又回來教書了。哎,終於平反了。」
「哦,王老師呀!你瞧我這臭記性!」老葛當時,拍拍腦袋瓜子,故人相逢總是欣喜的。他記住了這句話——聞聲對面不識君。
現在,再看看自己那隻剩下熟悉的直勾勾雙眼的秋紅,整個人都憔悴得變了形,跟她朝夕相處,一開口居然問自己「你是誰呀?」
老葛心被揪成了一團。他放下水杯、蹲在床邊、雙手按住秋紅瘦削的雙肩,凝視著她幾乎釘在眼裡、一動不動的雙瞳,用微微顫抖的聲音,掩飾著內心深處掀起的洶湧波瀾,輕聲說:「你的老葛、秋紅呀,你看看我,你不認識了嗎?」
秋紅似乎充耳不聞... ...
過了好一會兒,她舉著安婷的小枕頭對老葛說「這是我女兒安婷,等會兒她醒了,我要帶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去姥姥家找姥姥。」
然後她懷抱著小枕頭,搖著單薄的身子,痴愣愣的雙眼望著前方,頭髮稀稀落落的耷拉在肩膀上,白色的頭皮隱約看得到,咿咿呀呀地干啞著喉嚨,唱了起來:「搖呀搖,搖呀搖,
一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見我咪咪笑,
給我糖果給我糕,
誇我是個好寶寶。搖呀搖,搖呀搖,
一搖搖到外婆橋...
...」
老葛辛酸得看不下去。他悶著頭坐在自家門口,淚水一個勁兒地流著。
眼瞅著天突然黑下來,快要下雨了。他退回屋子,剛要關上門。
「不行、不行,你不要關門」,秋紅急了,搖晃著要下床。
老葛忙上前扶住她,她嘶啞著變了調的嗓子喊著:「我的安婷,還沒回家呢。開著門,一定要等她回家,一定要開著門,等下她不知道哪個是她的家...
...」
她的話音未落,天上就下起了大雨,雨聲霹靂吧啦的,打在房頂上、窗台上,掩蓋了所有的聲音、似乎是上天悲戚的哭泣和悲憐的淚水,就這樣,落呀落、落了整整一夜。
第十章
最後,老葛決定帶秋紅回村裡去住。用盡各種謊話,好說歹說,秋紅才離開了那傷心的縣城。
老葛跟秋紅說:你身體不好,所以我把婷婷先送到奶奶家去了。
秋紅驚訝地問:奶奶家住在哪裡呀?
老葛愣了一下,慌忙說:住、住在山東省的一個產煤的地方。
秋紅說:哦,那個地方好嗎?我的婷婷會呆得習慣嗎?奶奶會待她好嗎?
老葛支吾地說:那個地方很好,有很多好吃的,那是我的老家。我媽待人最好了。她很喜歡婷婷的。你昏迷那陣子,我親自送去的,她喜歡得不得了。
秋紅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我身體好點的話,你會帶婷婷回家嗎?
老葛哽咽了,他扭頭摸摸眼淚,忙不迭地說:一定、一定。你自己一定要先養好身子。
三個月過去了,秋紅好像好多了。認得了老葛、鄰居、村裡的老老少少,也會料理家務了。只是,不能提「婷婷」兩個字。
老葛跟她說:大夫說你還得靜養,所以,你照顧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別的都甭想了。
秋紅聽話地點點頭。
婷婷沒了。老葛一開始始終不相信這是真的。家裡一下子靜了很多,空了很多。雖然,秋紅因為這個噩耗,變「傻」了。但是,她還生活在一個童話里,心裡還有希望。可對於老葛來說,失去唯一女兒的悲痛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滑過,那個記憶卻如一面黃銅鏡子,越磨越亮,亮得,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心痛得就要倒下去。可是,轉念,他還有責任,還有一個家的擔子挑在肩膀上。秋紅已經沒了孩子,她需要人照顧和寬慰。
老葛告訴自己:為了秋紅,他必須要裝得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他盡量要裝作跟平常一樣,有說有笑,雖然,他內心深處害怕家裡的寂靜,那沒有了婷婷可愛的童音和小巧的身影的死寂。
秋紅漸漸地變得正常了。老葛稍稍放寬了心。把秋紅託付給了鄰居蔡大姐。自己又進城謀生去了。
老葛已經不是原來的老光棍了。他,大小也算個稍稍有家底的人了。縣城有房子,又有輛大卡車,人又忠厚能幹。
這老婆得了「失心瘋」的消息傳出來,很多人跑來說媒:「瞧瞧,你老婆都傻成這樣了。也不生個兒子,跟她離了算了。」
老葛一概不予理會,「我媳婦,瘋了、傻了都是我媳婦。我這輩子都只有這麼一個好媳婦。」
快過年了,老葛匆匆忙忙地往家裡趕。一路上想著還需要再買些什麼秋紅喜歡的東西。來到家門口。院門虛掩著,「秋紅,我回家了。」他扯著喉嚨喊著。
沒人答應他。
平時,院門都打開著,秋紅坐堂屋,臉朝著外,痴痴地等著他。今天,不知秋紅又在張羅啥呢?老葛抬腳進了院子。
院子里冷冷戚戚的。
他心裡一涼,他急忙跑進屋。屋門大開著,八仙桌上一層灰,旁邊的柜子上也都是灰。裡屋柜子上,床上都是灰。家,卻著實像一堆被遺棄的廢墟。
「秋----紅----,秋---紅---」老葛慌了,他直著嗓子大喊起來。但是,回答他的卻是死一樣的寂靜。
害怕、擔心一下子塞滿了他的心窩,像棉絮一樣堵住了他的血管。轉身看著四周,房子、樹木、圍牆都變得慘白慘白的,他就站在這個慘白的世界的當中,頭頂灰濛濛的天空,絲毫沒有夕陽的一丁點影子,任由他扯破嗓門、喊壞喉嚨,只有呼呼的風聲回應他。
恐慌像一條馬鞭,拚命地抽打著他的背,逼得他紅了眼,暗啞了喉嚨,他心急火燎地在原地轉了三圈。突然,他覺得一場大災難馬上就要降臨這個世界了。他的秋紅不見,只是大災難的開始。這個世界亂了、遭了、快要完蛋了...
...
他急了,房前房后、每個房間、連炕底下桌底下都找了,也沒有秋紅的影子。
他打開柜子。衣服、被子都在,唯獨人沒了。
他慌了,自打從娘胎里生下來,他還沒這麼慌張過。他心裡發瘋似地吵吵著:你跑哪兒去了?秋紅?秋紅?你到底跑去了哪裡了?
他去拍鄰居蔡大姐家的大門,「咣咣咣--」,半響也沒人應答。
老葛慌慌張張地跑下山坡見到個人,就湊上前急急地問:「看到俺家秋紅了嗎?看到過蔡姐嗎?」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漢--張爺跟他說「蔡姐全家幾天前就回老家了,聽說她娘病危。你家秋紅兩天前,看她喜氣洋洋地往村口跑,說是要去接婷婷回家了。我當時沒在意,只當她說了一陣子的瘋話。她沒在家嗎?」
眼前的天立刻昏黑了下來,老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接婷婷回家?」
他捂著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半響,他茫然地站了起來,轉身往家走,佝著背蹣跚著,嘴裡喃喃到:完了、完了.......
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來,一把拉過張爺的手,跟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大聲喊著:「張爺,能告訴我,她穿什麼衣服,還說了些什麼?」
老漢一怔,撅著山羊鬍子杵愣了好一會兒,哆嗦著嘴,慢慢地告訴他:秋紅還說只要坐上縣城的綠鐵皮火車,去一個產煤的地方,一路開過去,就能找到婷婷,帶婷婷回家。她還說留了門,說不定,她還能帶著婷婷一起先回來,給你個驚喜。秋紅那天穿得很整齊的樣子,藍色的花布棉襖,好像還挎了個包,記不太清了。
老漢顫悠悠地說:我以為她只是說著玩的,我也沒多想。我還回答她:你還是呆在家裡,等老葛回來了才記憶接婷婷回家的事吧。
秋紅當時傻傻地笑笑,還說:是呀,最好是等老葛回到家一起去接婷婷回家。之後,她低著頭,似乎自個兒又盤算著什麼,然後,又自言自語地說去村口看看,就朝村口走去了...
....
「坐上縣城的綠鐵皮火車?」老葛心裡一直重複著這句話。他瘋了似的趕到縣城的家,但是,黑冷的屋子裡,看不出秋紅曾經回過那裡。
他從玻璃板下取出秋紅的相片,兩眼急出了血絲,趕到縣城新建成的火車站。逢到車站的人就問:有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來買過火車票、上過火車?
有位穿鐵路制服的中年男子,仔細聽了老葛的故事。答應想辦法叫各站的同事們一起找找。
老葛見沒人肯定秋紅真去過火車站。一宿似睡未睡的。又聽村裡人傳話來:看過秋紅往鄰村去了。他又急火火的,開始沿著鄰村的小路,看見個路過的,就問有沒有人見過這麼一個女人,我的媳婦,叫秋紅。
找秋紅,風餐露宿,天黑了、碰到鄰村有朋友的,就朋友家借宿一晚、或者哪箇舊窯洞里窩一宿。醒了、再風塵僕僕地趕路。因為聽某個路人說了一句,在哪裡哪裡見過一個30歲的單身女人,他就尋著不知是對是錯的消息,一路找開去,方圓7、8個村落,他都走遍了。他也到公社大隊、民工團那兒都備了底。他幾天沒洗臉、沒刷牙,只是想再多走點地方,問問有心人可曾見過這麼一個女人?最後,他開始到處貼「尋人啟事」。從絡和村村口一直貼到到縣城裡,叫舅舅開車帶著他,每五個電線桿上都貼一張「尋人啟事---王秋紅,現年30歲... ...」
在他眼前,走過的路,總是嫌不夠多,前面總有一個地方,他沒去過,在那兒他可以看見他的秋紅,他心中永遠美若嫦娥的秋紅,扭頭沖他笑著,在那個地方他可以挽著她的手臂,把她帶回家。
整整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村裡人背地裡說「這麼久了,一定找不回來了。別指望了。」
深冬的夜晚,老葛敞著堂屋的門,沒點燈、穿著厚重的棉衣,孤孤單單、疲憊不堪地坐在家裡的八仙桌旁,等著。
他獃獃地望著漆黑夜空里掛著的凸月,像是一塊大黑布上被誰粗心地剪了一個洞,可是寒冷和絕望就順著那個窟窿嘩啦啦地淌了出來,一直淌到他身上,一個勁兒地澆進他心裡。他冷不妨打了幾個寒顫。
他揉揉眼睛。從兜里摸出一隻皺皺的捲煙,掏出火柴,點燃了,吸了一口,注視著煙頭上冒著的火星子。他很怕家裡的寂靜,他寧願茫無目的地在荒野里不停地走,因為前面也許就會有秋紅的消息。家裡的寂靜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割著他困頓的心。似乎這過去6、7年的時間如白花花的月光似的從他身上流走了,帶著還響在耳邊、現在眼前的歡樂與喧鬧,剛剛隨著月光的移動溜走了,躲進了牆角的黑柜子後面。也許等會兒,就只要那麼一會兒,它們就會跑出來,活靈活現地再把他帶回那美妙快樂的歲月。
他十多天都沒好好睡過覺了,覺得渾身又酸又痛,沒一處是得勁兒的。他的腦子也糊塗了,根本記不清今天是幾號了,卻雪亮地記得今天是秋紅失蹤的第幾天。他不敢去想秋紅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但是,他在心裡一直重複著:為了這個家,他一定得撐下去,他一定能找到秋紅,過了這個坎兒,他們一定會有好日子的。他告訴自己,這個節骨眼兒上,自己一定得硬著頭皮挺過去,也許只要咬緊牙關再堅持那麼一下子,也許這個坎兒就可以邁過去了,以後這路,一定就能順了、一定會順的...
...
第十一章
轉眼,到了小年夜。村裡家家戶戶在張羅著過新年,全家團聚、嬉笑喧鬧聲不絕於耳。老葛孤身隻影,天天在幾個找了無數遍的村落茫無目的地瞎晃悠著。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有個巨大黑暗的東西一直趴在那裡,時不時會竄出來,在他心裡長牙舞爪,他擔心:他的秋紅會出事!
他拖著自己黑重的身影回到家,他隨便弄了點東西塞飽肚皮。
「咚咚咚--」門外有人在砸門。
老葛嚇了一跳,心裡七上八下的。這個時間,怎麼還會有人找他?是不是給他帶來了什麼消息?比起壞消息,沒有消息有時也算是好消息。
他忐忑不安地走出了房門,把院門打開。
門外站著村書記和另一個陌生的漢子,「老葛,你家秋紅在山東兗州,你馬上趕去!買好票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叫鐵路公安把秋紅送到站台。」
老葛一聽,愣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從天上掉下來的好消息。過了一會兒,臉上老淚縱橫。他哆嗦著不知道要說什麼。陌生人拍拍他的肩膀「這個時候,火車票難買,快點準備一下吧。找到媳婦,我們都替你高興。」
老葛回到屋,激動地大腦居然一片空白。他突然想到秋紅最近一段日子一定是顛沛流離的居無定所,他幫秋紅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一個黑色的布包里。
他趕到縣城,買了一張火車的站票。悶熱的火車車廂,到處是人體群居發出的臭味,還有長途車裡的各種令人作嘔的味道。老葛蹲在兩節車廂的角落,蜷著。2天2夜的路,沒怎麼合過眼。因為過道總有人走來走去。等到了兗州,老葛的手、腳都浮腫了。因為廁所都擠滿了人,他硬是沒敢喝水更沒吃飯。
晚上9點多,兗州,下大雪了。老葛特意等到最後幾個下車,他心裡有種似幻非真的感覺。
下了車的人群跟潮水似的涌到了出站口,一下子站台上就空蕩蕩的了。老葛站在站台上四處張望著。遠遠的看見兩個穿著綠大衣的女公安,當中還站著個女人。老葛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跟前。那個瑟瑟發抖、滿臉灰塵、目光膽怯獃滯、頭髮散亂的女人不正是他的秋紅嗎?
「老葛?」一位女同志問道。
「非常感謝你,同志,這大過年的,謝謝。」老葛忍著淚水...
...
老葛領著木納的秋紅在兗州火車站旁邊的小招待所住下來。幫秋紅洗了澡,換了身衣服。門口的小飯館里吃了一頓餃子以後,秋紅哆嗦著嘴唇,目光遊離的,愣愣地說「老葛,我們啥時候回家呀?我好想家呀...
...」老葛忍不住,掩面大哭了起來。
帶著秋紅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年初三了。
隔壁的蔡大姐一個勁兒地拉著老葛,陪著不是。老葛根本沒怪她。
原來秋紅自個兒跑到火車站買了車票,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到了兗州火車站以後,她就傻了眼了,一個人蜷曲在火車站的候車室,呆了兩天兩夜,直到鐵路公安的人發現了這個神情恍惚的女人。他們立刻各地排查,找到了老葛。沒出什麼大事,老葛心裡一直在喊著謝天謝地。
蔡大姐跟老葛說「嚎子,妹子這病,還是在心上。她要實在懷不上孩兒的話。你還是領養一個回來吧。」
1982年3月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老葛不知從哪兒抱回來一個大眼睛5歲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安婷」。
秋紅的病,打那兒以後就全好了。她的世界里,又有個安婷跟前跟後的叫著娘。
一年以後,秋紅又懷孕了,老葛終於老來得子,起了名字叫葛春生。但,老葛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他們都是他老葛的孩子。
一家四口,過上了快樂滿足的日子。再說安婷上小學的時候,全家搬進了縣城的樓房。秋紅還進了一家國營工廠當上了正式女工。老葛在鎮上開了家飯館,另外也跟舅舅一起打理著運輸公司的事務。葛春生比安婷小8歲,很聰明,但是整天打架,他最佩服姐姐了,因為姐姐不但人長得俊俏,成績也很棒!
人生的路不可能一帆風順,正像老葛所說的:人生總有那麼幾個坎兒,過了,這路就順了。
敬請關注下一部長篇小說《失語的天堂》,主要描述葛安婷的一段悲戚離迷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