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殺亡靈給習近平的信
尊敬的習近平先生,
首先感謝你代表中共中央再一次想到我們這些死去七十多年的同胞,雖然我們中的絕大多數已經在你們的陽間沒有了人生故事、沒有了籍貫,甚至沒有姓名,成為真正的孤魂野鬼,但被人惦記總不是一件壞事。
習近平在南京大屠殺七十七年的后首次倡導國家公祭(2013年12月13日)
最近注意到你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知道你的閱讀量驚人,想必你讀過《天方夜譚》,知道有個這樣的故事,一個魔鬼被關到瓶子里,他祈禱有人幫助他解脫,他會報答終身。可是一百年、兩百年直到四百年後,他開始發毒誓,如果誰來解救他,他一定殺死他……當然,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是阿拉伯人,我們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作為中華鬼魂,哪怕是冤魂也是講究中庸之道的,我們的等待是一個甲子輪迴。當然,你們共產黨人是無神論者,不相信鬼魂,也就無所畏懼了。
在我們屈死的同胞中,有戰死的國軍將士,也有無辜的南京市民,還有從淞滬大戰流落到首都的難民,我們不幸被殺戮、被踩踏、被強姦、被活埋或者被日軍士兵作為殺人比賽用的道具慘死,在離開陽間的頭十年裡,我們盼望著國民政府打敗日軍,為我們申冤。我們發誓,一定用三十萬冤魂的靈氣護衛這個為我們報仇雪恨的政府。終於,天佑中華,國民政府竟然只用了八年的時間就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完全勝利!一九四六年國民政府還都南京,你們注意到中山陵兩旁的梅花絢爛、中華門附近的蒼松呼嘯、下關碼頭的江風怒吼……那都是我們的英魂在感激、傾訴和狂歡呀!可是在我們感激國民政府不多久,他們就忙於和你們的父輩們開戰了,他們叫戡亂。內戰一起,負責整理我們死難者的政府機構就陷入停頓了,民間機構也是有心無力,於是我們盼望著內戰早日結束,我們等待在第二個十年(1947-1956)……
南京大屠殺的主犯之一谷壽夫於1947年4月26日在南京雨花台刑場被槍決
很快,國共紛爭結束,塵埃落定。共產黨政府取得了政權,海內外華人歸心,以為中國可以從此走向對外富強,對內民主的新中國,我們的冤魂可以昭雪,亡靈得以安息。可是朝鮮戰爭的爆發,你們和昔日幫助我們打敗日本的美國成為仇寇,而昔日的日本帝國主義成為了你們統戰的日本人民,你們忽悠他們反對美帝,聲援他們奪回被美軍佔領的沖繩島,還順便奉送了尖閣群島(我們稱為釣魚島)。整理我們死難同胞的資料,又是遙遙無期了。但我們善良、我們理解,國家剛剛安定,一切都得重新開始,待國家元氣恢復,也就是我們申冤之時。我們期待著第三個十年(1957-1966)……
這個階段是我們最為痛心疾首的十年,因為我們看到了更大的人間慘劇在中華大地上演,你們反右,迫害幾十萬知識分子也罷,但你們的人民公社、大鍊鋼鐵惹得天怒人怨,竟然在和平時期餓死了三千多萬同胞,比起抗日戰爭死去的軍人平民還多,你說,我們陰間的同胞們還能指望你們做些什麼嗎? 望著那些蜂擁加入我們的行列的同胞們,我們為他們難受;我們的死難,多少為這個國家增添了一些抵抗和尊嚴,他們可是活活餓死的呀,除了羞辱,還是羞辱……於是我們等待下一個十年(1967-1976)。
很快,我們再次失望了,你們史無前列的、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文攻武衛,革中國傳統文化的命,連歷代統治者都尊崇的孔廟也被毀,我們這些生前如螞蟻般的草民還能夠指望什麼呢? 其實,我們也有過想法,1972年中日建交,我們想,南京大屠殺三十萬死亡的數字,總歸是你們和日本政府談判的砝碼之一吧? 如果爭取多一些的戰爭賠償,拿出百萬分之一,也可以給我們建一個靈魂的安息之地。可是,我們得知的消息是,你們壓根就沒提戰爭賠償,而是要求日本政府在建交公報中加入反對蘇聯霸權主義的條款……據說那一夜日本外務省大樓人人興高采烈、通宵達旦歡慶,而我們這些亡靈們則黯然神傷、相擁哭泣、一夜無眠。
第五個十年(1977-1986)是我們最為充滿希望的年代,看到國家走向正軌,經濟恢復,中日和平友好,為銘記這一歷史教訓,你們於1985年建成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讓我們這些死去近五十年的孤魂野鬼有了一小塊安息之地,我們感激,但也有一點點疑惑。如果不是日本文部省在1982年篡改教科書,將「侵略」變成「進入」導致中國人民舉國憤怒,你們會想起我們屈死的三十萬亡靈嗎?
第六個十年(1987-1996)是中國經濟騰飛的十年,這個期間,雖然你們屠殺了成百上千的同胞,穩定了自己的統治,但你們畢竟知道只有發展生產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才可以獲取統治的正當性,這一點,你們成功了。但國家有錢了,對於我們的申冤昭雪卻沒有太多的進展,我們甚至發現自己成為了你們的玩偶。如果日本軍國主義傾向回潮,你們就反擊,我們就得到重視;如果在釣魚島和日本人發生爭執,到我們的棲身之地來參觀—或者說「接受愛國主義教育」的青少年和民眾就增多……可是如果中日兩個出現暫時的「世代友好」,我們就處於尷尬的地位,我們得顧全大局……我們不明白,為什麼日本人和美國友好,曾經被美軍佔領,但他們在廣島、長崎遭受原子彈攻擊而死亡的軍民卻可以得到最大的人間慰祭—在世的日本政府和民眾儘可能找到的死難者都有自己的姓名、籍貫和生平介紹,二十多萬死難者資料統計得清清楚楚,在陰間,難道我們還要低日本人一等嗎?
在世界的戰爭暴行記錄中,雖然南京大屠殺無論是規模和強度上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為慘烈的悲劇之一,但世界主流的二戰回憶錄中,卻鮮有我們的故事,無論是丘吉爾的回憶錄還是美國有關二戰的教科書。倒是有一個華裔美國女孩,為我們撰寫了一部可以上《紐約時報》圖書排行榜的書《被遺忘的大屠殺》,才引起世界媒體的關注,可是這樣的一本書,也要被你們經過一年多的「和諧」后才可以在大陸發行……
中國人講究輪迴,六十年一個甲子。1997年後我們就不再指望你們為我們做些什麼了。如果用我前面談到《天方夜譚》的故事,你們在一個甲子之後再來攪亂我們的幽靜就是對我們的褻瀆了。我不會像阿拉伯神話中的魔鬼報復你,也不會如中國傳統中的厲鬼來折磨你,但請你自重。在一個甲子里為國捐軀或被你們的政策人禍屈死的死難者還很多很多,你應該將時間和精力放在奠祭他們和安撫他們的後代,比如修建三千萬餓死同胞的紀念館、文革博物館、善待尚存的國軍抗日老兵、提高中越戰爭烈士家屬的補貼和傷殘軍人的安置,千萬不要再過幾十年如果和越南發生衝突時,才想起這些曾經在攻打涼山、堅守法卡山的將士們,那個時候他們可能已經死去了或者像我們一樣,對你遲來的奠祭只剩下噁心和反感了。
最後,不要問我是誰,就當我是被日軍練刀砍死的軍人甲,被鬼子輪姦致死的婦人乙,被日軍刺刀挑起的嬰兒丙,或者在路邊看著全家死光心碎氣絕的老嫗丁……我曾在陽間有名有姓還有字有號,但我們中間的絕大多數死難者已經永久地消失在你們的世界,導致現在的日本年輕人也無法相信曾經有個「南京大屠殺」了。
祝你自重。
1937年南京大屠殺某死難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