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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作者：大愚若智於 2013-1-13 21:08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流水日記

關鍵詞：父親, 的

在網上看了許多人寫自己父母的博文。我其實很早就想寫一篇關於自己父親的文章，但是不知從何寫起。

父親是一個非常平凡的，甚至可以說是小市民的一個人。他單位的人到現在，在父親退休5年後，還有人在傳父親在錢方面的吝嗇 :). 父親的66歲生日快到了，從我的角度，寫寫他的經歷，因為覺得他是40年代末出身的，家庭成分不好的人的一個縮影。

父親生於1947年初，出生前我的爺爺，作為解放前的大學生，響應了和地主家庭劃清接線的號召，投身革命，並在52年的時候再次響應打破封建枷鎖的號召，和奶奶離了婚。奶奶忍辱負重，在離婚後還將被不斷被批鬥的公婆養老送終，並將父親帶到了該上學的時候。當時他們孤兒寡母，糧食根本不夠吃，父親又因為出身的問題在我的家鄉根本上不了小學，萬般無奈下，奶奶託人把父親送到了支邊在新疆爺爺身邊。可誰曾想，爺爺當時已經娶了一個黃花大閨女，不但向人家隱瞞了婚史，更隱瞞了自己已經有的孩子。父親的后媽，在見到父親之後，一下就懵了。她堅決要求父親和他們分開住，以眼不見心不煩。所以從八歲開始，我父親算是自立更生。

父親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據他講，他無師自通，學會了識字。這個到現在我老家的人還記得，因為當時家裡的人都不識字，他確自己認了好多。所以，在新疆的日子，即使遠離深愛自己的人，他覺得能上學就是幸福。可是，這個幸福在他高中畢業那年被文化大革命又無情終止了。他被迫在戈壁灘上勞動，所有的人都嘲笑他，說他不會幹農活。據他自己講，連一個比他大，腿腳不靈光的女子都看不上他，寧可嫁別人。可想他那時的苦悶。他還總是跟人家講，他要上大學，他一定要上大學。所以當時大家給了他一個貶義的外號「大學痴」。有一年我陪父親回新疆探親，別人還提起了他的外號。父親得意的說，誰能料到不但他自己上大學了，還供出兩博士閨女。

在父親離自己讀書的夢越來越遠的時候，他的知識還是幫他改變了命運。因為他會寫，所以當時給新疆的廣播電台寫了一篇稿子，被當時他的農師兵團的一個不小的領導聽到了。輾轉找到了他，讓他到兵團的小學當代課老師。當時作為大地主家庭出身的他能做這個工作，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了。後來因為他的水平高，又被調到了中學。據他說，當時他學生的家長對他有很大的意見，因為他在那個大家對知識極度鄙視的年代，居然讓學生在中午午休的時候，因為對學的知識感興趣，不願回家。也因此耽誤了農活。據他講，有些家長已經告到上邊，說他反革命，本來上面已經要斗他，但是73年好像突然下了一個文件，禁止斗老師，所以他倖免於難。

在他作老師的時候，因為是臭老九，出身不好，再加上性格木訥，所以一直都沒人願意嫁他。在家鄉的奶奶，便央求和自己很要好的舅舅家的表妹。奶奶的表妹家裡有四個閨女，二閨女比我父親小一歲。我父親給人家寄了一次毛線，人家收了，加上奶奶的表妹也許下了這門親事，父親在單位開了證明，興匆匆的回來結婚。可是他哪裡想到，毛線人家雖然收了，但是那個「二閨女」早就偷偷的嫁給了一個自由戀愛的工友，連她自己的媽也是和我奶奶和父親一個時間聽到這個消息的。得到這個消息，我父親一下就泄氣了，坐在人家的椅子上，也不生氣，只是哀聲嘆氣。這下奶奶的表妹更覺得對不住了。她的二閨女她管不住（紅衛兵小將，自己抄自己的家），但是三閨女聽話。所以就在家上演了一出如果三閨女不同意嫁，就上吊自殺的戲。可憐的三閨女，也就是後來的我媽，就這樣在見我父親的第一天，自己的婚姻就被決定了。她當時剛滿20歲，長得很漂亮，性格很溫柔，就是太溫順，連反抗都沒敢做，害怕自己的媽媽真的自殺。多少年之後，她才跟我們講，當時其實有個對她很好的男友，在下放的時候認識的，但是姥姥害怕自己的女兒嫁到農村受苦。可能因此，我媽對我們姐妹兩個的婚姻，只有一個要求，我們自己過的開心，她就滿意。

結婚之後，父親經過各種努力，回到了家鄉，守在自己母親，妻子和女兒身旁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當他覺得這輩子大學夢都不能實現的時候，高考恢復了。本來他年齡已經超過了，但是馬上又出了一個政策說他可以考試。他興奮的投身到了備考中。媽媽說當時父親每天讀書到半夜四點，白天上班，命都不要的狀態在讀書。最後，他在縣裡考了理科第一。因為出身，他被第一志願北京師大拒絕了，被東北的一個學校錄取，所以他對自己的母校感激涕零，到姐姐上大學的時候，本來可以保送復旦和清華，。卻被父親以需要軍訓，女孩子年齡大了不好嫁人，太好的學校競爭太厲害，不利身心健康等等理由威逼利誘的連哄帶騙的送到了他的母校。我跟著姐姐三年後進了一所學校。後來我們跟父親討論這個問題，他還說我們學校跟清華沒差多少，你們不是博士都去國外的好學校上了么。。。不過，說真的，我和姐姐都很喜歡我們的學校，也理解父親為什麼對母校那麼忠誠。

父親因為身體的原因，上大學一直都是磕磕碰碰，算是好不容易畢業了。因為上學時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畢業后就自動要求回到了我們的那個小城市，做了一輩子的工程師。他總是小心翼翼，老老實實的做自己的工作。當所長多年，因為業務好給所里積累了幾百萬的現金，卻不願拿出一文錢打點上級。所以被上邊認為領導能力不夠，用一個不懂技術的專業兵替換了。這個專業兵，很會走關係，幾年之內把父親積累的錢花光送盡，以至他們的單位幾乎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還對我父親非常的不客氣（為此我媽還專門到我父親的單位，指著人家的鼻子罵了一個小時。。。哈哈，幾十年的婚姻，因為父親在外的木訥和不善嚴詞，讓我媽從一個溫柔的小姑娘，成長為家裡人受氣時可以掂刀子的女強人). 父親因為此變得更加沉默，那幾年老得很快。

小的時候，我很不喜歡自己的老爸，因為他古板，嚴格，管我們很緊，罵我們很狠，花錢縮手縮腳，一分錢都要算計。現在卻越來越理解他。他愛存錢，因為他沒有安全感，他省錢，但是我和姐姐出國時大把大把的費用他都不眨眼的給我們支付，在我們身上從不省錢。他也不要我們的一分錢。他規定我們要自立，不能找高幹有錢人（當然我也找不到），怕我們受氣。我現在就希望他多說說話，把他沉默那幾年的話給補上。我們當時忙著自己的事業，沒時間關心他（也沒意識到），現在也很後悔。

不過父親說他這輩子最得意的時刻，就是有一次和幾個副縣長和市長吃飯，本來人家不把他這個技術人員看在眼裡，鼻孔超天。後來不知誰說起他的兩個女兒都在國外拿的博士學位(大家別不屑哈，在我們那個小地方，當時出來還是不容易的），且沒花家裡一分錢。這幾個所謂的領導幹部，馬上給我爸敬酒，討教育兒經驗。我父親心想，基因好，加上我們不做缺德事。。。當然只是他心裡想想。以前我還很反對我父親拿我們姐妹吹噓，後來看到他這麼驕傲，哈哈，也就跟著他一起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