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和媽媽一樣,不是那種身體很強壯的人。
相反,我長得瘦瘦小小的,人小膽子也小,一個媽寶男,受照顧的對象。
爸爸說我挑食,有些委屈,我只是打翻了調羹里的葯,扔掉了月餅里的餡,聞不了芫荽的味兒而已,現擠的羊奶捏著鼻子我還是可以喝上幾口的。
再說了,不吃糖不是很好嗎?
再說了,窮山溝里,飯菜就那幾樣,也沒啥好挑的。
早上紅薯湯,中午紅薯湯,晚上糊塗面。
蘿蔔絲放點鹽,滴上兩滴油,是菜。
鹹淡搭配,一頓能吃兩大碗呢。
紅薯切成片,磨成粉,是紅薯面。
紅薯面捏成窩窩,煮著吃,蒸著吃,壓成餄餎面,蒜汁涼拌了吃。
花樣多多,也有吃煩的時候。
白面饃就不會。
白面饃稀罕,只有麥收的季節吃,逢年過節的時候吃。
夏熱炎炎似火燒,滿頭大汗從地里回到家,喝上一碗綠豆湯,掰一塊剛出籠的白面饃,蘸著調好的大蒜汁。
大有吃完這一頓,後邊日子不過了的豪情。
過年也是,一蒸就是好幾鍋,還有油條,丸子疙瘩,白花花的豬肉也有。
放在窯洞的水泥缸里,蓋上蓋子。
媽媽說,好東西要省著吃。
還是忍不住。
那個水泥的蓋子每天被我挪動好幾次,每次蓋好,物歸原樣,也不多拿,吃多了浪費。
可總還是沒有幾天就見底了。
唉,哪天才能好東西天天吃,不用算計呢。
過完年,離開家去上學,吃住在學校,背花捲饃。
一層白面,一層紅薯面,捲起來。
周末回家,做好一大鍋饃,一個不剩裝進網兜里。
媽媽說我人小有力氣,她發麵,把揉面的差使交給我。
媽媽幫我洗好手,捲起袖子,站在那裡,一邊往案板上撒面,一邊看著我揉啊,揉啊。
「饅頭的功夫都在揉面上,其實,男人要是願意做,凡事都比女人做的好,你看,婦女廚房裡忙來忙去就是做個家常飯,街上食堂里廚師都是男的,他們做飯好吃。」
我知道媽媽的意思,其實不用安慰我,男人做飯不是壞事,我還是挺樂意幫忙的。
況且了,揉面確實是個力氣活,一大蒸鍋的饃,兩層,揉到後來,我胳膊,肩膀都酸的不行了。
上高中,離家又遠了,吃不到家裡的饃。
學校食堂里的饃,不是不好,是不熟,學生多,師傅少,趕時間。
媽媽雖然不管不問,任由我的情緒,思想隨意瘋長,但她一直都擔心我的飲食。
十四五歲長身體,媽媽怕我長不大,說是學校外邊租個房子,來給我做飯。
這事說了幾次,最終不了了之。
我是肯定不會同意的,難為情,我都長大了,都是社會人,這樣嬌生慣養,同學們會怎麼看我?
現實也不允許。
等我上班了,有錢了,買了房子了再說吧。
我後來,越走越遠,走遍大江南北,輾轉大半個地球。
吃的東西也越來越雜。
左手邊是魚蝦,右手邊是麵包;
左手邊是漢堡,右手邊是麵條;
左手是刀叉,右手是筷子。
我吃饅頭,食堂里賣的,超市裡買的,油炸的,蘸煉乳的,奶黃包,豆沙包,還有家庭聚會時老人家們做的家鄉包。
我卻一直吃不出小時候的味道。
也許爸爸是對的,我是真的挑食嗎?
我家的饅頭是怎麼做的?
我上班了,我有錢了,我買房子了,比老家的還大著很多,也暖和很多呢。
可是媽媽已經不在了。
我記得怎麼揉面,但不知道怎麼發麵。
我從零星的記憶里拼湊一個個畫面,從蛛絲馬跡里尋找饅頭的秘籍。
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近乎完美。
一鍋饅頭,長在加拿大,飄散著遙遠的家的味道,飽含著久遠的兒時的記憶。
我做了個夢,夢見媽媽,還是小時候我記憶中的樣子,我跟她說,
「媽,你來住我家裡,給我做飯吧。」
2025/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