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望鄉

作者:sanmiwu  於 2025-1-27 06:1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luantanqin|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如果報紙上評選最不愛家鄉的人,我應該曾經是榜上有名的。

兩三歲的時候跟著媽媽去村頭看戲,豫劇《朝陽溝》。

「朝陽溝好地方,名不虛傳。」

唱的比說的好聽,其實跟我家沒啥兩樣,棉花,芝麻,穀子全都有。

上學了,讀書,寫作文,歌頌農村,熱愛家鄉。

對我來說這個有些難,村子不大,從東頭到西頭,除了石頭就是土坷垃,夏天太陽大的曬死人,冬天數九寒冬冷的凍死人,誰會熱愛這個地方?

我喜歡城裡。

雖然沒有進過城,不知道城裡啥樣,可城裡的孩子我見過。

鄰家二孬的乾媽家住城裡,春節帶孩子回來過年,年前就來了。

那孩子和我年紀差不多,說話有點拿腔,我們笑他「蠻子疙瘩」,其實沒那麼嚴重,他就是不說話我也能聽懂他啥意思,是我們的話他聽不懂。

長得也不同,白白胖胖的,應該是白面,雞蛋喂大的。

大家說他臉上光不捏捏的,每天都打肥皂,熱水洗的吧。

不像是我,冬天冷,洗臉只洗一小片,西北風就算是輕輕一吹也會裂開,被媽媽抹上一層厚厚的雪花膏也依然掩飾不住風霜的痕迹。

他有花花綠綠的玻璃球,嶄新沒有下過地的那種。我很好奇,那些紅的,綠的小葉片是怎麼進去的。

我有玻璃球,不是白蛋,就是黑蛋,而且一個個久經沙場,傷痕纍纍,多數只剩大半個,就像是龍門石窟的那些石雕,可以進博物館了。

聽大人說,城裡孩子沒見過莊稼苗,大家不信,帶他去對面山坡的地里,這個孩子真的是麥苗韭菜分不清,生的紅薯他也不敢吃。

然而即便如此,我的眼裡也只有羨慕,城裡人到底是嬌生慣養。

羨慕的又不只他一個,連著那個和他沾了點親戚的鄰家二孬也一併羨慕上了。

二孬說,

「不是瞎噴,不信你就看著,過罷年就跟著俺乾媽去洛陽。」

嗯,洛陽才是名不虛傳。

「金谷園中柳,春來似舞腰。那堪好風景,獨上洛陽橋!」

筆直的柏油馬路,遮天的法國梧桐;

公交車,高樓大廈;

關林廟,王城公園;

電燈電話,蜂窩煤,自來水;

大教室,玻璃窗,操場,籃球場;

百貨樓,菜市場,我連關林趕集都還沒有去過呢。

可是羨煞老夫了,我有濕媽就是沒有乾媽。

不過我有外婆。

如果城裡是天堂,外婆家能算上半個吧。

外婆家住許營村,不過是我後來上了學才知道的,大人們一直叫的那個名字說出來但是寫不出來。

許營村屬於伊川縣,就是那個「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杜康的老家,和我們那個二里頭的偃師縣分屬不同的縣。正經說,我是伊川縣和偃師縣的混血。

其實村裡像我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春節結伴走親戚,一隊一隊的人馬,小小的山路都要坐下來讓行了。

儘管只是一山之隔,外婆家的地貌和我家竟是截然不同。

我家石頭多沒有水,旱起來兩個月不下雨,路上塵土二指厚,連供應全村男女老少用水的那口山泉都會幹掉;

外婆家有河,有水庫,家門口就有水井,轆轤窟窿窟窿響,放下水桶,搖上來就是一桶清涼可口的水,可以拿瓢舀著喝的。

我家種紅薯,種小麥,種玉米,種棉花,種穀子,種芝麻,種大豆,種蘿蔔;

五穀雜糧樣樣有,但不種花生,也沒有西瓜。

不過沒關係,我家沒有的外婆家有。

夏天瓜果成熟的季節,媽媽帶我和哥哥去外婆家。

河裡,水裡不能去,西瓜地里可以去,還有范家墳。

大人們在家裡東家長,西家短,我喜歡跟著哥哥們去外邊玩。

范家墳,就是范家的祖墳,在村外不遠的地方,引以為傲的宋朝宰相范仲淹是大半戶村民家的祖先。

鬱鬱蔥蔥的柏樹林,長滿青苔的石階,石馬,石人像,散布在田間烏龜馱著的高大的墓碑,還有歷經風雨但打掃得乾淨的廟堂,對兒時的我來說既神秘又震撼。

跑的大汗淋漓,回家來井水冰過的西瓜已經切好等在那兒了。

吃飽了是午覺,媽媽說小孩子長個子都是在睡覺的時候。

睡完午覺接著吃,吃飽了裝在布袋裡往回帶,扛在肩上死沉死沉的。

送了一程又一程,拉扯著三個孩子,媽媽和外婆總有說不完的話,約好了,收花生了再來,過春節了再來。

孩子長大了再來。

我盼著秋的到來,盼著春的到來;

盼著來年的夏天,冬天,盼著我長大成人的一天。

我長大了,變老了,也走遠了,留給家鄉一個長長的背影,也留給自己一個遙遠的記憶。

我有一天終於開始喜歡起那個我不曾熱愛過的山張村了。

那個滿是石頭的小村莊,那條崎嶇不平的山路,那些扛著鋤頭,拿著鐮刀,戴著草帽,面龐黝黑的莊稼漢,那些頭戴紗巾,穿著花棉襖,懷揣著嬰兒的少婦;

那些糊著塑料布,被冷風吹得哐啷哐啷響的窗戶,那些生了爐子取暖的教室,那些教室里煤油燈下戴著線手套寫字的孩子,那偶爾飄散在空氣中頭髮被火撩到的焦味兒;

春天裡雪白的洋槐花,夏天皂角樹上叫聲此起彼伏的知了,秋天滿掛枝頭的紅柿子,冬天門楣,門框上貼著的大紅的條幅,那個拴著大辮子倚牆站立的鄰家姐姐,那個坐在大門口抄手曬著暖陽的鬍子大伯,那些穿著新衣,戴著新帽,拿著風箏閃電般飛過的孩子;

那些高音喇叭里傳來的鑼鼓聲,那些把孩子耳朵都聽出老繭的河南梆子;

那曾經讓我覺得土得掉渣,難以出口又覺魂牽夢繞的就是抹不去的鄉音呀;

那個站在村口眺望的就是年輕時候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呀;

那個背著行囊,去了又來,來了又走的就是年少的我呀。

家裡院子中間那棵紅棗樹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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