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想過當律師,夢想過當醫生,科學家,還有將軍。
卻從來沒有夢想過當作家。
不是沒有,是沒敢,對我來說,太難了,我天生不是那塊料。
小時候讀書,書的最後一頁通常都寫有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某某編或是某某撰之類的東西。
編就是瞎編,撰就是杜撰,還是瞎編的意思。
不只是我這麼理解,我叔叔也這麼理解,他那時二十多歲,義氣風發,還在做他的作家夢。
照他的說法,文章就是三分是事實,七分靠瞎編,世間的事哪裡有書中寫的那麼湊巧。
完全同意,那時候聽評書《岳飛傳》,總是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救兵趕到了,一桿大槍架起了大刀。
把我緊張得心裡咚咚亂跳,我就老想,唉,要是遲到一秒鐘呢?
《岳飛傳》寫的好,那也是古代人,現實中沒有這麼多打打殺殺的事情。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說的也是我。
沒有英雄人物,沒有高大上,凈都是瞎編哪能成?老師也不是這麼教的呀?
老師說,
「其實素材嘛,都在生活中,要會觀察,會提煉,會升華。高玉寶的《半夜雞叫》就是經過提煉和升華的。」
生活就像米和面,摻在一起不好弄,要把他們分開來,米是米,面是面,然後才能做成米飯和各樣美味的麵食。
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記錄下日常生活,再結合當前的大好形勢就是好的文學作品。
趙樹理是典型的農民作家,他的《小二黑結婚》登在小學語文課本上。
豫劇《朝陽溝》也是取材於農村。
說說容易做做難,農村生活我太熟悉,不是這樣的。
我周圍的大伯,大媽說話水平哪有那麼高,把他們的話記錄下來怕是上不了大的檯面。
趙樹理不是孩子們喜歡的。
有一件作品像神一樣的存在,就是張揚的小說《第二次握手》。
我是從大孩子們的談話中知道這本書的。
村子里流行這部小說的時候,我大概是上小學三年級,字還都認不全呢。
也不是正式的出版物,《第二次握手》最初是報紙連載。
爸爸在鎮上的學校教書,把每一期報紙剪下來,裝訂成冊,就是我最初看到的《第二次握手》。
也只是看到而已,那個東西碰碰都難,剛還回來馬上就被下一個人借走了,你要是不在家裡守著影子都看不到。
別說我一個小屁孩,哥哥們都少有機會。
我斷斷續續把這些剪報看了一遍,不完整但也已經足夠。
張揚在我心中開闢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我記得書中差不多每一個細節,連查路德,普羅米修斯這樣的外國貨都記得住。
大上海,黃浦江,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樹葉一樣在風浪中飄搖的少女丁潔瓊;
身材修長健碩,肩膀寬厚,年輕充滿活力,有知識,又勇敢的大學生蘇冠蘭。
我能看到主人公滑動的雙臂,能看到他攔起少女在風浪中往回遊動的身影。
這大概是每一個鄉下孩子心裡嚮往的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儘管我那時還不滿十歲,不會游泳也沒見過海。
醫院裡不辭而別後,蘇冠蘭和瓊姐在火車上再次相逢,這是我最為動心的。
我能看到沙丁魚罐頭似的火車車廂,手提小鹿皮箱的19歲大學男生;
我也能看到面朝車窗的少女,白布草帽,潔白的綢質連衣裙,腰肢窈窕,粗大蓬鬆,從腦後直拖到腰下栗黑閃亮的辮子。
我不懂什麼是聖約翰大學,英國的教會學校對我是一個神秘的存在;
也不懂什麼叫拓撲學概論,不過既然是蘇冠蘭讀的書,想來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
凌雲竹教授的話,
「凡是不尋常的開頭,必定有不尋常的結尾。」
這話我記了很多年。
讓人唏噓不已的是,蘇冠蘭和丁潔瓊的第二次握手相隔了整整32年,他們本該擁有天底下最幸福,最完美人生的。
主人公哀婉的人生,讓我無法接受書中的其它人物,包括蘇鳳麒,葉玉菡,魯寧,朱爾同,等等,他們是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
大人們知道是虛構的,媽媽說我是看閑書,替古人擔憂。
可我擺脫不掉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就像孩子相信聖誕老人一樣;
我相信丁潔瓊是第一顆原子彈試爆的參與者之一。
我也是那時候發現,人生有嚮往,同時也充滿著遺憾。
那個藏在大山深處的小村莊,那些大人們編織的故事曾經伴著我度過童年,少年時代。
長大了,我走出山坳,走進世界。
世界很大,但不是我兒時想象的那樣,也不是書中他們告訴我的那樣。
我也試著做些我小時候不能也不敢夢想的事情,我只是依然不會編,也不會撰。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