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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聽戲，天天聽，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
不是我愛聽，她就在那裡，躲也躲不掉。
我聽戲，用的是高音喇叭，就掛在家對面小山坡的電線桿上。
那個喇叭對於我是個遙遠的存在，貌似我出生前它就一直掛在那裡，我曾經以為裡面藏的有人，奇奇怪怪的小人。
喇叭里播通知，也播村幹部的講話。
對於孩童時代的我，那是一群高高在上，讓人畏懼的大人。
媽媽在廚房做飯，
「乖，出去聽聽喇叭里說啥。」
跑到大門外，
「社員們，公社來通知，啊，這個，有些人他就是不主貴，啊，你這樣可是不中啊，想掛個牌子游遊街是不是，啊。」
啊了半天，究竟「有些人是誰」，「什麼可是不中」，我是一點都沒記住，好在媽媽並不太在意。
對於她來說，不管是茄子還是瓜，該來的總是會來。
高音喇叭里除了支書，還有花木蘭，穆桂英，還有栓寶，銀環。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不如男......」。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
鄉下人，每天不聽上兩段，就像是晚飯沒吃飽，村幹部知道，端著飯碗大門口一邊吃飯一邊聽戲是常態。
聽多了，我一個孩子家也會憋著嗓子唱兩句。
「誰知道你的咦咦心，比那冰棍還涼吶啊啊啊啊。」
隔壁嬸子說，唱戲的其實不是花木蘭，她叫常香玉，穆桂英也不是穆桂英，是馬金鳳。
有點不太明白？我總覺得就是一個人。
媽媽說，
「常香玉是演員，戲台上她是花木蘭，卸了妝回到家，她是她自己。」
除了會打仗的女人，古裝戲里的女人大多數只會哭。
陳三兩，秦香蓮，秦雪梅。
書上說，戲劇舞台上的女性命運悲慘，代表了封建社會對女性的摧殘。
我沒上學還不懂，只是覺得她們和現實生活中見到的女人不一樣，穿上戲服化上妝，走路搖搖擺擺，水袖一甩，除了美，還有柔，讓人憐惜，媳婦要是這樣的，誰會忍心傷害她們。
隔壁嬸子笑話我，
「戲是男人編的，他們把想要的女人放在戲台上，想要但是摸不著。」
好像是的，男人還把壞的男人放在戲台上，比他們自己還壞，為了讓現實中的女人安分守己。
陳世美，薛平貴，許仙，張才，羅藝，李鳳鳴，壞男人比比皆是，恨上來讓人咬牙切齒。
還有古戲里的老爹，秦雪梅的爹，黃桂英的爹，王寶釧的爹，這些老古董，就是為了拆散女兒婚姻來的。
我從小立志，長大了不做這樣的男人。
我要做黑老包，做七品芝麻官，為黎民百姓伸冤。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春節唱大戲，本村的，鄰村的，我跟小夥伴們一起去看。
花上幾分錢，買個甘蔗，花米桃，在人群外一邊啃一邊瞎逛，離戲台老遠，擠到前邊去，搬個凳子坐下來是萬萬不肯的，誰有那個閑工夫？
咿咿呀呀受不了，我喜歡看武生，誤闖白虎節堂，八十萬禁軍教頭不能錯過。
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佩服；
林衝上場，開打，棍棒加刀槍，過癮；
林沖被抓，重打五十軍棍，心痛；
跪地，頭不停地搖，頭髮散開，長長的，空中劃成一道圈，憤怒；
發配從軍，休妻，心酸；
高衙內鬨騙林沖已死，林沖娘子用剪刀自殺，惋惜又心急，真想上去跟她說林沖沒死；
野豬林，魯智深殺差役救下林沖，好。
看到精彩處，我會莫名其妙跟著緊張，媽媽說我很會入戲，很小的時候就是。
其實，戲不完全真實，即便真實，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也不會讓人感動。
這是戲的魅力。
我有時候覺得，那些跑龍套的一定也很辛苦，站在那裡，端著架子，一動不動老半天，一句詞也沒有。
媽媽說，
每個人有自己的角色，有人唱，有人跳，有些人的任務就是站在那裡不動，演好自己的角色就是好的。
人人都當主角，整台戲就會亂糟糟的。
人生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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